《大夏有女》专业抹茶烧肉

52、入王都

　　尽管已经入了冬，一路到夏王都的草木依旧还留着许些叶子，有几分潮气的冷意叫人战栗。
　　披着皮袄子的阿青绕着车队跑了一圈，没在马背上看见岚，便知道他一定在太妃娘娘的车里。
　　那日小宴，岚似乎是去自荐枕席了。
　　自那日后，卓太妃更爱将他放在身边了。

　　马车中的炉子温暖了整个马车，岚跪坐在斜倚的卓太妃身边，他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蜜色的肌肤、纤细但有力的肌肉、和那个未完成的狼头纹身。
　　与中原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相比，卓灼的手指有些粗糙。
　　但对于岚来说，确实格外轻柔而温和。
　　卓灼轻轻拂过那只格外有神的狼眼，引得岚一个激灵。
　　岚实在僵不住了，连忙笑着讨饶。
　　他平日里总是冷着脸，也的确是个不爱笑的性子，但其实笑起来极其好看，原本秀场锐利的琥珀眼完成月牙，仿佛在闪闪发光。
　　这倒是跟林野大不一样。
　　卓灼垂着眼睛想。
　　那个沉默而健壮的男人遇到这种恶作剧总是沉默着忍耐，有时候表情严肃，仿佛是在战场上杀敌似的忍耐。
　　岚察觉到她在出神，有几分不满地撇了撇嘴，裹上衣服就出去了。
　　寒气进来的时候，卓灼才反应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不是那么在乎。
　　不只是岚的忿忿离开。
　　她很清楚在漠城、在勇玉关时林野想方设法的小动作，也清楚他压抑但依旧炙热的爱。
　　偶尔，她也会想起当年衫儿用那双圆圆的、像是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问：
　　“您真的爱我师哥么？”
　　“可您若真喜欢他，又怎么会这么淡然？”
　　卓灼扪心自问，她是爱林野的。
　　看不到时会想念、见到了会欢喜、分开后会难过。
　　但当她再三感受到林野对于孩子的想法，卓灼清晰地感觉他踩到了一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底线。
　　她不想被束缚。
　　不想被任何一个人、一件事、一个情形而束缚。
　　包括一个孩子。
　　而她对于林野最后的温柔就是没戳破此事，便提出了分开。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想的那么难过。
　　话本子里女子们与情郎分开后成日心痛如绞、以泪洗面。但卓灼只用了几天便没什么感觉了。
　　那些女子们还会因为一个男人提出要跟她成家生子而感动。
　　卓灼略微思考，当年夏友林提出要娶自己的时候，她的感受是什么？
　　可以向上一步的欣喜？
　　感动么？
　　绝不是。
　　还有那年夏友硅欣喜的提出要她生下那个孩子，她的感受是什么？
　　一开始有些恶心，然后是捏住巨大砝码的欣喜。
　　感动？
　　怎么可能？
　　或许当真是自己天性薄凉？

　　岚出神地望着远处依旧带着许些翠绿的山丘。
　　这是他第一次步入中原。
　　草原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枯黄而寒凉的，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枯萎的草和土地，有时候大风卷起砂石，拍打在脸上刺刺的疼。
　　阿青看到岚出来了，便策马上了卓灼的车。
　　“阿橙还没回来？”
　　卓灼看到掀开帘子便面色微红的阿青，坐直了身子，顺了顺微乱的鬓角，笑着拢了拢身上的薄纱。
　　“她给我传信来，说不日将归。”
　　“她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阿橙，”提到自己的这位宛如手足的伙伴，阿青难得沉默了片刻，“她有些看不得那些，都怪我没好好学匈奴语，不然也……”

　　四天前，阿橙与来自图塔尔部落的歌里尔大将军一起潜入云山关的军妓营。
　　十二个时辰后，云山关火光滔天。
　　计划是卓灼定的，她给图塔尔多送了三车铁矿石作为报酬，请经验丰富的歌里尔出手。
　　但她并不全然信任这位大将军，自然是要出自己的人的，况且云山关内的军妓恐怕也很难跟那位相当不近人的大将军沟通——朵尔汗在巴托城受了伤，阿青不大会匈奴话。
　　那就是阿橙了。
　　而这也是阿橙学习图塔尔暗杀术的好机会。
　　但她没有预料到的是，阿橙看到那些可怜的军妓们后，心软了。
　　哪怕那些奄奄一息的女子们多数了无生志，她也想救她们。
　　所以当歌里尔将军离开后，她又悄悄潜了回去。
　　但此时的云山关却没那么好离开了——小罗将军来了，所有的戒备都比之前森严得多，更何况她还是想带着那些军妓们走？
　　唯一的好事是小罗将军的注意力还在火、摩兰人、和潜入者痕迹上。
　　至于军妓们合力杀了一个军妓头儿，他没什么兴趣。
　　鼓动军妓们杀了琼姬也是阿橙的临时起意。
　　她看不惯那样一个分明也是女子、分明也知道军妓们的苦楚，却依然踩在军妓们头上，恨不得自己是那些兵丁中的一员的东西。
　　看着那些面色灰败的女人们，一部分被封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复苏了。
　　幼小女孩无助的哭泣、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女人、数着钱满脸通红的老鸨、还有满脸满足的猥琐中年男人……

　　“阿橙是我捡来的。”阿青对卓灼说起来两人的过往，“她那时候才七岁，是从当地的一家青楼逃出来的。”
　　阿青想了想补充道：“是云香楼那样的青楼。”最低级、最肮脏龌龊的那种。
　　“她娘是被她爹卖进去的，为了还赌债。她爹那样的狗东西对她也不好，她就跟着她娘一起去了。她那样大的孩子本来只是做侍人的活儿，但那家青楼没有下限，什么活都敢接。”阿青面无表情地说，袖子里的拳头却捏紧了。
　　“然后阿橙杀了那个恩客，逃了出来。”
　　阿青的描述难得如此简短：“我跟我爹出门历练，我看到了她，就把她捡回去了。”
　　卓灼“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那你和你爹是？”
　　阿青沉默得更久了，她垂着头道：“我爹是隆兴镖局前总镖头，龙宁。”
　　“大齐的那个？”
　　“……是。”
　　隆兴镖局，是大齐最具盛名的三大镖局之一。
　　“现任总把头龙子裕是？”
　　“我……亲弟弟。”
　　“所以你应该叫龙青？”
　　“是。”
　　阿青都等着掀开伤疤了，卓灼却不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语一拐：“她这次自作主张，但只要能全身而退，我就不罚她。”
　　“……诶？”
　　自作主张是大忌，一个不甚就有可能暴露卓灼在幕后谋划的事实。
　　“回去你们自己跟赵卿说吧。”卓灼打了个哈欠，“你下去吧。”
　　“是。”
　　阿青一掀帘子，就看到车夫的位置上坐着只能动一只胳膊的朵尔汗。她的左臂在巴托城受了伤，又延误了治疗，到漠城之后直接被卓灼压着厚厚地包扎了好几层。
　　“嗨。”阿青不知道朵尔汗听到了多少听懂了多少，但此时也没什么心情说笑。
　　倒是朵尔汗看她一出来就钻了进去。
　　她自从手被捆成粽子以来就总是黑着，此时依旧如此：“那小狼崽子想学武。”
　　朵尔汗不喜欢出身鬼方的岚，总管他叫“小狼崽子”。
　　“他本身不会么？”
　　“会，”朵尔汗面色复杂，“但算不得武术吧。”前些天遇到刺客时他也有“出手”，只是那简直就是野兽间的撕咬。
　　“为何要学？”
　　“……”朵尔汗沉默片刻，“他说他见到了林将军练兵，就忽然想学了。”
　　卓灼闻言顿时“噗呲”笑出声来。
　　无论是否真心，这个理由都很让她乐呵。

　　岚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奴隶，但卓灼不介意养这样一个的小东西在自己身边。
　　好好收拾后，岚的相貌愈发惊艳，别说在漠城一干糙老爷们儿中，即使放在王都里，也是顶级的美人。
　　有些东西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比如赵芽的武学天赋，比如卓灼的薄情，比如岚的长相。
　　虽然从未好好保养，但岚的皮肤细腻而光滑，之前受的伤好了之后，皮肤上一丁点痕迹都没有；虽然他吃起饭来极为凶猛，饭量大的惊人，但他全然不长赘肉。
　　除了头发有些过于硬了，他的相貌属实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卓灼很喜欢。
　　况且岚从来不爱掩饰自己的感受，不喜欢时会求饶会跑，开心时眼里全是笑意，乐极时想是一头释放天性的野兽，连哼哼出的鼻音都带着愉悦。
　　有时候或许有些无礼，但却很让卓灼喜欢。
　　他的身上有一种从未被打磨过的生命力，就像是一只漂亮骄傲的野猫，有些危险，又十分独特。
　　尤其是他待他人那般无礼，在自己面前却乖顺而沉迷。
　　卓灼十分享受这种沉迷。
　　但沉迷中带着些暴风雨前的平静

　　离王都玄林还有三日日程时，一则消息传到了卓灼手上。
　　赵儒死了。

　　赵儒此人本事不算大，但也算是勤俭；无功无过，但尽职尽责；但最关键的是，他的父亲是前丞相。
　　先先夏王别的没什么，但极其不喜欢世家。也是因为他，赵相得以出头。
　　赵相是夏国近十代帝王中唯一一个出自寒门的，此前担任过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他之后，又出了个深受夏王喜爱的寒门宠臣童林。
　　童林之后，又有齐瑜、卓灼推女学，建藏书阁。
　　自此，世家们垄断多年的知识慢慢铺开了。
　　赵儒虽然没什么破了天的本事，但他得到了父亲的人脉……和有些莫名的压制世家的本事。
　　哪怕是在殿上吵架，他跟世家子弟们吵起来时都发挥得更好些。
　　眼下童林病入膏肓，病重的消息一遍又一遍地传到卓灼身边，而这个赵儒又忽然死了。
　　顿时，被压制的世家们蠢蠢欲动。

　　卓灼皱起眉头，叫人将赶路的速度提了一提。
　　这么巧么？

　　还没到王都玄林，一座禅意十足的寺庙便印入眼帘。
　　岚原本还想去看看，但卓灼却应都没应，一副没听到他说的样子。
　　看着面色凝重的卓灼，岚虽然不悦于她的冷漠，但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打扰到她。
　　他不敢。
　　虽然卓太妃的确沉溺于与自己的亲密欢好，但岚野兽般地感觉到有一些底线是自己不能触碰的。
　　哪怕看起来再亲昵，这位卓太妃的心实在是捉摸不定。
　　准确的说，在情事上，她更像关系中的……男人。
　　她可以整日流连，日夜不分，状似沉迷，也能容忍他的小脾气，但一到了她不耐烦的时候，便立刻翻脸无情。
　　玄林那铜色的门很高大，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
　　岚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
　　草原，已经离自己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