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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走后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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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入夜以后凉快得多,中庭里摆了桌椅布了茶点,大家一同坐下来纳凉叙旧。
六师兄将自己沿途搜寻的物件一样一样摆出来给我看,七师兄却说那是一堆破铜烂铁,几人正闹笑得厉害,听见旁边一阵飒飒的剑风,原来是八师兄同颜朱聊得款洽,正在给他指点剑法。
八师兄道:“你小子有天分,今后什么打算?”
颜朱道:“我想做镖师。”
八师兄听了很欣慰:“京师的承天镖局,字号做得很大,我可写个书子荐你去。”
颜朱却摇头:“不了,我还愿意留在杭州。”
八师兄道:“男孩子有些踏实志向很好,就是你这个水准,实在可惜了,我听说杭州的几家老镖局,接生意也都小气吧啦。”
“那倒没关系,”颜朱道,“我去过城南那家叫顺天的,还试过一趟镖,可他们偏偏管我要会剑的笺子,否则不肯收我。”
六师兄插嘴:“告诉他们你师父是谁。”
“说了,他们不认。”
“什么?!”六师兄眉毛倒竖,“这帮乡巴佬!”
二师兄却点头:“确是有不少地方只认江南会剑的笺子,我爹就总说我们亏了,要不是册籍上记着过了年龄,非逼我去不可。”
“莫愁谷那张破纸管个鬼用啊,”七师兄忿忿不平,“你看每回选出来的那堆孬包!”
五师兄道:“其实颜朱去试试也无妨,将来芙蓉笺是稳拿的,可现在已经七月多了,去参加怕是太晚。”
“那只好等下辈子了,”颜朱抚额哀叹一声,“我这辈子都十九了!”
大师兄尚且闷着:“唔……”却是八师兄当即拍了板:“这有何难?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小师弟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结果这一帮帮得狠,还索性把我搭进去。
八师兄神采飞扬地回来:“今年朝廷也插了手,这运气!管事的竟是我从前一个同僚,三两句话的事儿,小九你也换个男装去试试吧。”
我挺诧异:“我也去?”
颜朱在边上狠捅我一下:“知足吧,以后就是想去也去不了了。”
况且要见秦暮,这是最大方的法子。
我们便昧心挤进去,跟当年宋家似的,不过比试的人多,也没被察觉。姑苏台顶上依旧老样子,两年前见着的那块石碑在,字也还是那些字,或有毛头小子绕着走一圈,然后郑重拜三拜的,十分有趣。
头几场简单,只是些拳脚功夫徒手相搏,会些套路,讲究个巧劲,都顺顺利利过了;再往后便是比剑。
那天早上临出门,大师兄偷偷拉住我,硬将手中一柄青铜宝剑与我的换了,称他那把乃是祖传的,剑气凌烈,蓄了世代的灵光,好使得很。
通灵宝剑上镂着夔凤,纹理细致,果然派头十足。
“我平日都不舍得用,”大师兄伸手在上头摩挲来摩挲去,最后嘱咐道,“千万小心,别惊了剑气,到时上台再抽将出来,刷的一下,震死他们!”
我毕恭毕敬地双手奉着,掂掂分量还真是不轻。
大师兄神情复杂地拍了拍我肩膀:“去吧,……保重。”
我暗笑他怎么到这会儿还紧张兮兮,本来姑苏台上的比试都是点到即止,自己心里也有数帐,便附和一句:“你也保重。”
施施然登上姑苏台,双方行过礼,我胸有成竹地拔剑,鞘里还贴得挺紧密,于是憋足了劲抽出来,满心期待大师兄说的那么刷的一下,好来个晃眼的下马威,结果只是钝钝的一声“嗡……”,傻眼了。
什么传家宝剑!根本锈得都快烂了。
对方却毫不犹豫,稳稳当当的一下,点在我颈间:“你输了。”
我悻悻地收剑,回想早上情形。该死,原来一时麻痹大意,阴沟里翻了船。
然后拱手行礼,转身欲走,却传来一声嗤笑:“讨饭不带碗。”
我正窝火得很,头也没回地砸过去一句:“您带碗,您继续讨,恕不奉陪。”
立时回去找大师兄算账,他却早一步走了,说有要务在身,得先赶回杭州拜见师父。
他他他竟然给我溜掉了!
六师兄磕着瓜子,只负责带话:“大哥还说留了好东西在你房里。”眼神溜溜扫到我身后,“这个这个,可不是我在兖州买的那把?!”
我自然没好气:“我哪儿知道!拿去拿去。”
破铜宝剑还给六师兄,回房间一清点,便是自己被换走的佩剑,还附了张条子:小九莫恼,十日后回姑苏,届时定当恭候大骂。
颜朱瞟一眼,笑:“肯定是故意的,十天,等着吧,定要拖你在苏州呢。”
我说:“那怎么办?去不了南京了。”
“谁说的?”颜朱拍拍胸脯,“这不还有我呢。”
于是耽搁了十数天,颜朱不出所料地拿到素笺,杭州那边也不出所料地杳无音信。八师兄不明这底里乾坤,只洋洋地称赞几句,专程派了侍卫送他去莫愁谷,我理所当然跟着去了。
正当酷暑天气,便乘着月色出发,走的仍是水路。舱里闷热,我俩坐到船头吹夜风,沿途看山光水色,也十分惬意。
颜朱将素笺给我:“清凉山上再没有手下留情这一说,到时真刀真枪地砍,你自己可悠着点。”
我小心接过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迟疑良久:“颜朱你是个好人啊!”
颜朱听罢,直接翻了个白眼:“现在才说?太假了。”
月光朦胧,却清清楚楚照见他脸上新挂的一道彩,是最后那场对方下手太快,不小心划的。
“颜朱,谢谢你,哎,对不起。”
他倒挺不在意:“我小时候什么没挨过?头一回见着足纹,还是牙婆卖我咧,摸一下,挨了三十下棍子,裤子都打烂了。”
“卖你?”我听得瞪圆了眼,“卖到哪里去?”
颜朱笑:“哦,你还不知道,那我给你讲讲,坐近来些。”
其实颜朱是个什么来头呢?
他比我见过些世面。记事之前,在人贩子手里辗转卖过很多回;记事之后,继续在人贩子手里辗转,但是小子开始懂事,嘴巴学乖,人家看他顺眼,也不为难他。某天走了个狗屎运,卖到苏州一个王员外府里去,正好那家里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少爷,颜朱便被过派去伺候衣食起居,甚至起一个雅名,陪着念书。
终归富贵人家是非多。小少爷早早死了娘,却十分聪慧,几个姨太太将他看作眼中钉,合起来要害他,妇道人家,手段不太高明,很快东窗事发。于是一碗下了砒霜的藕花羹,推来撵去地,撵到了颜朱头上。
颜朱讲故事的时候,又跟从前一个话痨样儿了,绘声绘色地,好像说书先生:“我那叫一个背啊!”
后面便是接着陆尘路见不平拔刀相救的那段,我也听过了。
我奇怪:“那你每次回去探亲,都探的谁啊?”
“有个杜嬷嬷待我挺好,原来在厨房做事的,后来身子不大好,也给辞啦,”颜朱有些怔忡,“可惜这回没来得及去看看。”
我说:“等回来吧,回来时我陪你一起去。”
他默了一阵,眨眨眼睛:“你说的哦,那我等着。”想了想,又道,“陆青山你记住,打成什么样都给我回来啊,见不着他你也给我好好回来,我,我有话和你说。”
神情还挺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