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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庆生 ...

  •   十、

      原来二师兄临时被召回家去,七师兄八师兄又嚷腿酸,这九个好兄弟便没有约成,机缘巧合,倒成就我和柳迟同逛南屏山。

      柳迟笑道:“我在西泠桥上便看见你,一路蹦蹦跳跳也不知道乐什么,兜了好些圈子。”

      两人各自都走得乏了,好在柳迟认得路,便带我抄近道回去陆宅。

      可是这倒霉摧的,大门口偏偏撞上刚回来的颜朱。

      他错愕:“你不是生病了?”眼神自上而下从左往右,扫了我俩三个来回,最终定在柳迟身上,“和他在一起?去哪儿了?”

      柳迟只转头问我道:“你哪儿不舒服?”

      我百口莫辩:“现在,现在好多了……”

      其实肚痛还是有的,只是不太厉害,也许是下午走多了;却在颜朱看来,我跟个没事人似的,腿脚都还稳健得很,一总是在骗他,愈发可气。

      那家伙吹胡子瞪眼地,扭头就跑回屋了。

      我苦恼着如何开口跟他解释,肚痛却开始变本加厉,晚饭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出来,小腹还是抽筋一样疼个没完。

      眼泪都疼出来了,想爬起来喝点热茶缓一缓,却发现底下一滩殷红。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把所有人都给惊动了。

      大的几个师兄过来看一眼,便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退到旁边;小的那几个尚且惊疑不定地盯着我打量,被陆尘一字儿挡开了:“都回去吧,紫枝留下就好。”

      我一把扯住他袖子抹脸:“师父你可别走啊……”

      紫枝在旁边笑弯了腰:“小丫头总算长大了,知道师父最亲了。”

      什么什么呀,我疼得神思恍惚间,还以为她这话说得不够确切,可我没功夫纠正她,只能抓着陆尘哇哇乱叫:“师父啊,我痛死了痛死了,死了算了。”

      于是我师父这张英气逼人的大侠脸孔上,头一次出现哭笑不得的表情:“这种事情……”

      最终一碗苦药猛灌下去,我才安分下来。陆尘拿了一个铜温壶给我暖着肚子,然后搬条凳子坐在床边:“睡吧,为师保证你死不了。”

      长这么大,我还是习惯睡觉点灯,除了那天晚上。

      我偷偷从被角里望出去,觉得黑暗中的陆尘纹丝不动地端坐着,像极了一尊威风凛凛的门神。

      回过头来说那每日三服的苦药,里面掺有当归、芍药、川芎、人参、甘草、半夏、吴茱萸、牡丹皮等等等等,别名温经汤。

      也就是说我十六岁前夕初次来葵水,被一堆大老爷们围着看,还是自己一声哀号招来的,真是背到一个境界。

      不过那堆人里并没有颜朱。我连着歇了五天,从头到尾,他没来看过我一回。

      我以为他还气着,第六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天井练功,却被告知颜朱回苏州了。

      又回去?!

      我有点恼火,可是转念一想,他也的确有两年没回家了。

      同上回一样,这个叽叽喳喳的家伙一去姑苏老家便似人间蒸发,杳无音讯;我发誓他回来要再摆一张臭脸我就亲手削他。

      这年八月十五,除却吃沁元斋的月饼以外,还多一件事。

      我陆青山满了十六岁,搽了胭脂,盘起长发,一圈一圈地解下青布行缠,穿上石榴红的百褶裙。

      陆尘认真问我,可还愿意继续练剑。

      我想了想,没想出别的主意来,便也认真说好。

      师兄们先是一愣,接着便开始交头接耳,最终六师兄感慨:“女大十八变,小九你终究是个姑娘家,以后还要变哩。”

      只有柳迟拄着一柄长剑,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害我又是一通脸红。

      师兄们一高兴便商议着要庆生,带我去了他们的地盘,叫作黑风寨。

      黑风寨听着很像山贼窝,其实也就是一座小破庙,平日大家凑在一起操练操练拳脚,或者背着陆尘捣捣小乱打打小劫,就建在小么山上。

      杭州城里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小么山,因为这山名,是他们自己起的。可人们一定知道南屏山,大名鼎鼎的南屏山,山峰耸秀怪石玲珑棱壁横坡宛若屏障,这是文绉绉的四师兄说的,总之,美得要死,况且再往北走,便是更美更有名的西湖。

      师兄们当然想把老窝搬到南屏山上去,可是太平年间,山贼这行不好混呀,何况是一群劫着玩的,最中意的地盘,被和尚和文人哼哼唧唧着瓜分了,净慈寺禅师塔石佛洞藕花居,还有一堆龙飞凤舞的题字,真是,浪费啊。

      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南屏山后荒草丛生的小么山,破一点,不起眼,倒也便当。

      大师兄黑红着面孔,很违心地安慰大家:“弟兄们,风水宝地啊。”

      我们也违心地点点头:“宝地,宝地。”

      没有宝的地。

      不过,也挺好。

      毕竟这意味着师兄们终于默许,我可以同他们真正混到一起,包括柳迟,既比我大,便喊他九哥。

      虽然他们嘴上还是嫌我,说寨里的小九没啥天分,六年来的功夫简直白学,处处倒陆尘的牌子,打劫偷东西,哪样都不让我跟着,但还是次次都骂骂咧咧地带我来小么山。

      我会干很多活,比方洗衣,帮大师兄捶背;我也会做饭,当然也只是饭,拿盐巴搅一搅,便这样吃,吃完了喝一缸水睡觉。

      那种饭我在他们面前有幸做过一回,因赶上紫枝中午不在,我便自告奋勇了,结果大师兄嚼了半口就吐出来:“你打哪学的?”

      这还用学?我起码十岁之前就会了,但那时多是米盐不继,逮到什么啃什么。

      四师兄叹气:“脑满肠肥,长吞大嚼。”

      一向好脾气的六师兄闻言,也望而却步:“可惜了一整锅米,弟妹啊,师父知道可要骂的。”

      大师兄漱口回来打圆场:“行了咱们去奎元馆吧,我请客……九弟别吃了……你你你还咽得下去?!”

      果然只有柳迟端了碗筷,若有所思地一口接着一口,细嚼慢咽,吃完了才抬起头冲我嫣然一笑:“这样挺好,真的。”

      我当场唏嘘不已:“九哥,还是你敢说实话!”自己也盛了一碗来吃,却觉得嘴里分明是米一块盐一块的,万比不上当初的滋味好。

      当晚紫枝回来,照例做了一桌好菜,可惜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怎么动筷。

      八个师兄连连打嗝,因为奎元馆一顿片儿川吃得实在太撑;我也跟着打嗝,老觉得喉咙里涩涩的,像是卡着块盐巴。

      而柳迟根本没来,听说他比较惨,中午吃完以后直接躺下了。

      我听了大惊,拉着要问个究竟。

      七师兄便没好气:“九弟上次中的那一掌,五脏六腑皆伤得不轻,起先连粥也喝不下去的,你拿那种东西折腾他!”

      “算了算了,谁也没逼他嘛,”大师兄说,“再说师父看过都说没事,弟妹你别担心。”

      六师兄撇撇嘴:“麻利的,把这药端过去。”

      说到底我不是存心害他,却很有些过意不去,颤巍巍就着托盘去给柳迟送药,一路走一路吹气,一面吹一面想,到时该说怎样怎样的话,如何如何呈到他面前,哦不对,倘若他实在蔫得厉害,我还得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喝。

      这么想着,正走到他房门口,因手里捧着东西没法动,我便一抬腿,掂量着力道蹬开门,踅转进去:“九哥我进来啦。”

      片刻,哗啦一下摔了药碗,夺门而出。

      沿着廊子狂奔一阵停下来,方才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床上被褥摊开,柳迟好端端地坐着,也没有我想的那样,病成一滩烂泥。

      只不过面色潮红,只不过衣衫褪尽,因为沐意在替他灸疗。

      太阳业已西沉,我的心却一直悬着下不来。双手连带袖口都黏糊糊的,是跑出来时慌张,不小心被汤药泼到,却没看清他那一双眸子,究竟是睁是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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