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凯克特斯

2、共鸣

　　一、共鸣。

　　那一年的夏，反常得令人无所适从。
　　阴凉，多雨，泛滥成灾。

　　顾梓歆推开KTV包间厚实的门时，全身上下已是湿了大半。匆匆收了伞挂在门后的架子上，顾梓歆抬头冲正拿着麦克风的梁彩绮一笑。今日，可是梁彩绮十八岁的成年礼呐。
　　放下手中的礼物，兀自寻了沙发上一个宽敞的角落，顾梓歆从容坐下，却又为空气中淡淡夹杂的香烟味引去了注意力。循着烟味儿，不意外地，顾梓歆见着了那个独坐于另一处角落里的女生。

　　女生穿着有些旧的合身牛仔裤和浅灰色长衫，长直黑发及腰，脸生得很文静，是小家碧玉的感觉，然而偏偏，那眉间眼角在在都是桀骜叛逆与无所顾忌的痞气。视线下移，女生右手食指中指间正夹着一支燃至一半的香烟，指尖猩红和着KTV里不断变幻的七色灯光，明灭不定。
　　烟雾缭绕中，女生紧紧皱起的眉头，让顾梓歆觉得倔强，却又莫名地让人有些心疼。

　　一个名字腾地从心底跳出。
　　叶陌。

　　顾梓歆无声轻笑。她与叶陌不久前通过梁彩绮而在网络上识得并且熟悉，只道这个被唤作叶陌的女生是梁彩绮十五年来的好友，于自己，却是一个连长相都未知的神秘存在。
　　顾梓歆起身，走到女生身边坐下，而后疑问出声。

　　“叶陌？”也不是很确定，只是依凭自己的直觉。
　　叶陌抬头，只见背光里，一个并不十分漂亮的女生正满含笑意凝住自己，散发出柔和的气息。
　　于是叶陌便也舒展开了眉头，摁熄手中的香烟，用上了肯定的语气。
　　“顾梓歆。”

　　“你怎么这么确定？”顾梓歆有些不解，好奇追问。
　　“呵……之前在夏朗的生日聚会上看到过你，我的记性一向不错。”
　　“噢！”顾梓歆思索片刻，便忆起了寒假时，在夏朗的生日聚会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着米黄色针织衫的女生，“可你那天一直埋着头，又不吃东西，我都没看清楚你的样子。”

　　叶陌听得顾梓歆的话，回想起那日自己拘谨的样子，不由好笑，一个没忍住，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对，这事得怪我。”
　　叶陌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爽朗，然，顾梓歆却并未从那双微眯着的眼睛里，发现任何一丝一毫的笑意。甚至连那笑靥，也有了些模糊。

　　叹一口气，顾梓歆低声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叶陌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抽出一支烟，动作娴熟地点燃，在无声中吸进无数寂寞后，才淡淡开口。
　　“也没什么，一些旧事而已。倒是你，和卓言怎样了？”
　　“被拒绝了，就这样。”玩笑般地学着叶陌的样子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捏在掌心闲闲把玩，顾梓歆有些颓然地回答。
　　“很痛吧？像是割肉泣血。”叶陌接话，继而皱紧眉头从顾梓歆手中抽出那支被汗湿的香烟，甩手扔进垃圾桶，“别碰那东西。”

　　“为什么？”顾梓歆有些不甘心，“你不是也……”
　　“梓歆，我们不一样。”叶陌打断顾梓歆的反驳，“这东西对身体不好，我不希望、也不会允许你和彩绮去碰。而我……只是习惯了，不想戒而已。”
　　顾梓歆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叶陌轻巧地开了两瓶啤酒，又熟练地倒满两只直升杯后，推了一只到自己跟前。
　　“喝酒吧。”

　　接过酒杯，轻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叶陌与顾梓歆从来都不是扭捏的人。不过须臾，叶陌看了一眼空了的杯子，伸手接过来，又转过身去继续倒酒。
　　几个直升杯的酒下肚，顾梓歆却无端端觉得，这般让人难耐的时候，竟令她莫名贪恋。也许，她现在需要的，正是麻痹的疼痛，与清醒的勇气。

　　“陌，你说，那时的我是不是太过于痴了？会因为卓言偶尔的关心而开心，但是，他的过去，又让我无法释怀。”
　　“呵……为何要让他的过去折磨你自己？再大的痛楚，他不懂，还是只能你自己去承担。”
　　“如果他懂，也许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懂，而你却永远也无法得到，会不会，更痛呢？”
　　“我……”
　　“梓歆，你明白吗？有时候，表象不一定真实呢。”

　　叶陌沉沉叹气，复又执起酒杯，灌下大量的酒。
　　“其实，那些爱里的伤痛，就是像这样一般……”
　　话音一顿，叶陌放下酒杯，左手捏起手中还未燃尽的烟头，在顾梓歆愣神思索之际，毫无预兆地向自己的右手臂狠狠摁了下去。七八百度的高温烫白了血色的肉，流不出血来。叶陌冷眼看着，竟也未曾皱过一下眉头，反是挑起一抹，异常明媚的笑颜，轻声说道。
　　“就像这样，终有一日，会脱落、斑驳、原谅、遗忘，只是这疤痕，却是永远也消失不了了。”

　　“陌！”反应过来的顾梓歆立时慌了手脚，害怕而又心疼地握住叶陌的手臂，焦急查看，“你、你……疼不疼？”
　　“呐，梓歆。”叶陌仍是笑得明亮，“我天生对痛觉迟钝呢。”

　　顾梓歆说不出话来，看着叶陌手臂上，距离适才所烫下的痂一寸之外的另一处圆形疤痕，心中更加难过。一瞬间，她只觉从前伪装的坚强全数似天塌地陷般消失了去，只余下深沉心痛，一览无遗。
　　酒后清醒的痛楚让顾梓歆一时无所适从，头顶上闪烁迷离的彩色灯光和着那些让人或悲伤或欢喜的情歌，只会令人更加压抑。

　　叶陌却突然伸出了双臂，趁顾梓歆不注意，给了她一个拥抱。
　　“呐，肩膀借你，我不收钱。哭出来，也许会好过一些。”

　　喉间压抑呜咽，顾梓歆再也无法勉力支撑，亦是拥紧了叶陌。
　　湿热滑落，连绵不绝，在叶陌左肩上渐渐晕开，粘腻一片，苦涩一片。
　　却扰得叶陌的心绪亦是缠绵一处，解不开，斩不断。

　　低沉哽咽一声，两行泪滚落叶陌脸颊，在顾梓歆看不到的地方，落入她微卷的乌黑的发。
　　倏尔，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