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与夏季风》椰柿六

14、此路通否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同学们飞快地把地理书塞回桌肚，把藏在座位底下的数理化卷子光明正大摆到桌面奋笔疾书。

　　单心涵早已见怪不怪，景一风气向来重理轻文，情况在竞赛班更甚。她自顾自收拾教案，面无表情道：“提醒大家，月考地理也是有一百分的，算进总排名。”

　　目光随意横扫，看到前排自己的课代表还在整理刚才地理课上的笔记，不由内心涌起一阵欣慰，眼神变得柔和，“季郁，去办公室拿一下今天作业。”

　　听见这语气，时彗蓦地抬起了头，然后，她看到单心涵那如春风般的笑容。真是活久见。

　　目送着季郁跟着单心涵一前一后出了教室，她凑到林绿宜耳边说小声话，“你不觉得单老师每次和季小郁说话都很温柔吗？她上我们班的课都是板着脸的，连音调向来在一条直线上，没个起伏的。”

　　林绿宜眨眼，笑了笑，“半个班都在悄摸刷卷子，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发火已经很人道主义了，我是老师我也喜欢认真听课的季郁。”

　　“也是，”时彗靠回椅背，捞起笔，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我看历史老师就很喜欢你，经常夸你笔记做得好。”

　　她手一顿，刚拿起的笔又放下，树袋熊般抱着林绿宜的胳膊，“绿宜宝宝，那月考时某人的历史可就要靠你了。”

　　她眼珠轱辘转，心里盘算着，地理找季郁，政治就随缘吧，记得住多少都看命。

　　林绿宜弯唇，“随时待命。”

　　从办公室回来，季郁把卷子分发到各组首排，一叠叠片状雪花被接力往后传。

　　刚坐下，李虹上问她，“季郁，可以看一下你的地理笔记吗？”

　　“可以啊，”季郁把摊开的活页本推到中间，“不过我今天的笔记还没做完。”

　　李虹上轻轻往前翻动纸页，思维导图做得很清晰，每张地图都画得具体详细，知识点详尽，笔记用了好几种颜色，但丝毫不显得凌乱无序，纸张外边留了三分之一的空白，添加了老师上课补充的知识点，还有平时作业涉及这页考点的，她会把卷子题号关联在上面。

　　翻着翻着，她深深吸气，不自觉出声，“这样做笔记不浪费时间吗？”意识到可能会有歧义，她停顿片刻，又谨慎补充，“我的意思是，我要是做得这么好，得花好久时间。”

　　季郁抿唇细想了一番，“还好吧，每天做一点，自然而然就有这么多内容了，做地理笔记很有意思啊。”

　　“是么。”李虹上失神地低喃。

　　她每天把作业写完都费劲，哪里有时间做这么精美工整的笔记，前一天的错题没搞懂，第二天的卷子又接踵而至，她压根无暇去体会到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学习对她来讲，可谈不上是乐趣。

　　她干巴巴挤出一抹笑，合上活页本还回去，视线掠过清新浅粉的塑料壳封面，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季郁接过，将前面的做过笔记的页面折叠翻转，挑了支淡紫色的记号笔，在知识点上画出醒目的高光。

　　盯了很久，鬼使神差的，李虹上说了句，“你的本子很好看。”

　　活页扣环很小巧，轻薄不笨重，所以看起来很精致可爱。

　　“这个吗？”季郁微微惊讶，合上本子露出封面。

　　李虹上除了学习从来不会问她旁的，所有物品主打一个黑白极简主义，季郁还以为她这位同桌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文具不感兴趣呢。

　　她做笔记十分在意版面是否美观，容忍不了涂改太多，稍微不满意，就毫不留情地把那页笔记撕掉。以往用精装的车线本，不到一个月就日渐消瘦直至寿命殆尽。

　　后来她发现，还是活页本适合她，不想要就直接抽出来扔掉，可以随时添加纸张，比直接撕本子方便。

　　上了高中，班里人均几本活页本，只是样式不同。活页本也有不同规格和设计的，很多人图方便，用的是小卖部兜售的扣环直径很大的活页壳，厚厚一本，能记好几门的笔记。

　　这些活页本多为钢圈扣环，纸张和金属的重量加起来，书包的负担不容小觑，而且她觉得，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背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现在用的这款活页本，是她试错很多次大浪淘沙筛选出来的。小圈塑料环扣的弊端是装不了多少纸张，但是很轻薄便携，可以直接翻折过去，在背面做笔记就不容易硌到手，果冻色的透明塑料壳封面很养眼。

　　和时彗给她的果冻颜色很相似，是淡淡的蜜桃粉，说到果冻，季郁恍了神——

　　那天下午领完英语卷，她和孟彷舟一起走回教室，邓易安也从办公室出来了，满脸豪迈地说要跟着老冯振兴景一生竞组。

　　孟彷舟悠悠质问他把物竞置于何地，邓易安无所畏惧地大手一扬，两个都搞！

　　“厉害厉害。”孟彷舟的神情轻描淡写的，小幅度点点头，没有半点惊诧。

　　季郁看他这有几分认同的样子，道出心中猜测，“你不会是也想搞两门吧？”

　　然后她听见他说，数竞和生竞。那时候，她差点忍不住要多管闲事提醒他。

　　比如，有些人闷头搞一科竞赛都够呛，颗粒无收的大有人在，你要想清楚，真想拿成绩不能只是靠玩玩的。

　　再比如，邓易安好歹有学了那么多年的物竞兜底，彼路不通还有此路，你别盲目跟风。

　　又或者，不要听了老师那些貌似很振奋人心的话，就热血上头冲动做决定。

　　可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儿戏，坦然地面对她转瞬即逝惊讶后严藏起来的不认同，并没有多加解释原因。季郁只好在心里默默祝他自求多福。

　　再一想，人家可是能从十四中出头拿下中考状元的人，心气高点也无可厚非，她要真开口劝人家，保不齐会被当成是小瞧他。

　　多说反而可能引起误会。
　　……

　　李虹上无法理解，对着没有字迹的塑料壳能走什么神，她疑惑，“季郁？”

　　季郁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回她，“嗯，我网上买的。”
　　她起身，从后面的储物柜抱回一摞同款不同色的活页本，堆在她面前，“你喜欢哪种颜色？”

　　李虹上的反应足以称之为避如蛇蝎，双手如雨刷器般高速挥摆，窘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分给时彗和绿宜好一些了，结果还剩这么多，我真的用不完，”季郁哪里管得了她九曲十八弯的内心活动，只庆幸有人能帮着消耗库存，随手抽了三本出来，不容置喙地放到李虹上桌上，“不够找我要！”

　　“多少钱。”李虹上问。
　　季郁愣住，“啊，不用的。”
　　李虹上坚持，“要的，我不占你便宜。”
　　季郁惊诧又无奈，“我又没有这样想。”

　　“我知道，但是无功不受禄。”她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算我求你了。”

　　在女生执拗的目光中，季郁缄默不语。

　　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地接收馈赠，轻松收下天上掉的馅饼，年少的自尊心所在乎的，无非是那点旁人不曾在意的细枝末节。

　　她半开玩笑地缓和氛围，“二手转卖可不值钱，打个折扣，一杯奶茶？”

　　李虹上抓着那三本活页本，手指触摸环扣的骨骼，紧绷的脸终于有了表情。

　　声音如释重负，“成交。”

　　-

　　抵达时彗所说的神秘园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树下两个女孩只露出背影，高挑一些的点女生扎了个丸子头，小巧玲珑的那个及肩长度的学生头，都半蹲着身子，对着某处灌木丛小声说话。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她们回过头来，季郁一眼就认出那个学生头女孩。

　　“是你啊！”、“是你啊！”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交织在一起。

　　季郁下意识望向另外那个说话的人，和时彗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你认识？”时彗挑眉。
　　季郁摇头，“不算认识，竞赛选拔坐我前面，找她借过笔，你呢？”

　　时彗哎哟一声，“这不巧了么，我这也是洗手间江湖救急，借姨妈巾的大恩不敢忘。”

　　林绿宜听了，咯咯笑起来。

　　“你们好，我叫阮知汝，隔壁一班的。”女生主动自我介绍，问她们：“你们也是来看猫的吗？”

　　猫？季郁眉心一动。
　　那么时彗出教室前在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想必就是猫粮一类的食物了。

　　时彗走近，眼睛往刚才她们看的灌木丛里钻，“对啊，以后体锻课来逗猫，就更好玩了。”

　　景一的课表下午有四节课，前两节老师上课，后面两节，一节是体锻课，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体锻课和体育课不同，不是强制性的，没有老师管，大家自由活动，需要体育器材的，去体育室登记借出即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不爱动的学生和卷王们会选择在教室刷当天的作业。

　　时彗受不了一整天从早到晚闷在教室里，每天体锻课必拉着林绿宜和季郁下来压操场散步聊天。

　　上周体锻课无意间瞄到树下晒太阳的小猫，她周末火速下单订购了一批猫族珍馐，只等到学校来引诱小猫上钩。

　　“她好像有点怕我们，”阮知汝旁边的女孩子开口，“一直不肯出来。”

　　“小问题，我有这个。”时彗阔气地拍拍自己的裤兜，从里面掏出三小包袋装的猫粮。

　　本来是她们她们一人一包刚刚好，但现在多了两个人，她也大方地分出去了一包，剩下两包留给她们自己。

　　女孩们齐刷刷蹲在树下，猫粮被倒成好几堆一小丘，碍于美食的诱惑太大，三只小橘猫最终还是试探性地探出脚步。

　　时彗抑制激动，压着嗓子小声尖呼：“出来啦，快过来了！”

　　每只体型都很小，看起来像只有几个月大，应该还是幼崽。

　　随着毛茸茸的小东西们的逐渐靠近，季郁的心也不自觉融化，目光柔软得不像话。

　　见她们没有下一步伤害它们的举动，小猫慢慢靠近，浅尝辄止地吃了一口，又警惕地看向她们，渐渐的吃得香了，抬眼的频率也变低了。

　　“大家帮我盯梢啊。”时彗偷摸掏出手机，记录下她们首次和小猫成功交涉的历史性时刻。

　　几个女孩在树下都蹲成蘑菇了，视线全然黏在小橘猫们身上，没挪开过半分，压根不记得盯梢这回事。

　　她们沉迷在逗猫的快乐里，直到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

　　“干什么呢？”

　　时彗身体往前趔趄了下，手机也因惊遽没拿稳砸在猫粮上，惹得小橘猫们受惊飞快窜回树丛里。

　　手机掉了，猫跑了，时彗怒了，脸又鼓成河豚。

　　尤其是发现来人不是老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