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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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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自己脸的那刻,我立刻从这荒唐的梦境里惊醒,并再也睡不着了。
或许是由于这个梦,我这一天无论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快中午我实在再也坐不住,想着横竖作业写完,闲着也是,便决定去临时青山村一趟。
青山村离我们青州县不远,只有至多五六公里,是蔡莹莹和裴戎两个人的老家,一中不少的学生都是来自青山村的。
它土地规模不大,人口也不多,村民主要都以种植黄桃果树为业,眼下这个季节,正是村里最清闲的时候,而我今天决定要去一趟,既是想查查蔡莹莹最近没来上学是为什么,更是想搞清楚一些关于裴戎的身世。
不知是不是今天的运气特别好,我所搭讪的第一户老人就非常健谈,和奶奶相聊几句,对方说什么都要留我下来吃中饭。
于是我手脚勤快地帮奶奶把水挑了,水缸灌满了整整三大缸,殷勤地问奶奶:
“奶奶,您可听说过村里有什么姓裴的人家吗?”
奶奶的眉头骤然皱得很紧,“哪个裴?”
“上面一个是非的‘非’,下面一个衣服的‘衣’。”
老太太的眉头古怪地一皱,显然是不太想说什么,连忙摆手:“我们村全都是姓蔡的、姓李的,哪会跑出来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姓。”
“您确定么?有没有可能是外来户,或是嫁到村里的姑娘?”
“没有,”奶奶坚决道,“别说是外来的人家,就连隔壁村来送过来配种的猪,老婆子我都知根知底。”
我暗中叹了口气,猜想着自己记错了的可能,然而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对裴戎的事情从来记得较为清楚。
于是我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又跟老太太套近乎,“那您知道,咱们村里,有没有拐卖人口的案件?”
奶奶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惨白,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饭都不想请我吃了,说什么都要把我撵走。
“你这后生,就问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你走吧,你走吧,我这里留不住你了。”
小老太太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我往门外请,我看这架势,便知道自己什么都打听不到了,只能饿着肚子悻悻地出了门。
走在山间林中,我的思路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回忆起一些尘封在记忆中,很少想起的事情。
裴戎最初来我家借住的那一段时间,我年龄虽小,但却听父亲母亲经常谈起“大学生”、“怀了”、“判了”之类的字眼,可那时太小我也没曾多想,后来更是不曾想过。
但是现在的情况有点太绝对:
老太太既然说了村里没有姓裴的,又没有嫁进来的,那裴戎又是青山村的,那他总不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加上这老人格外反常的态度……
我便又额外想起另一件事情。
我去吃饭,我曾经在餐桌上问过裴戎:“裴戎,你的名字怎么那么好听,不像我们名字,都那么土?”
裴小戎那时候又软又听话,白白软软的小团子似的,话不多,只低着头干饭,总是显得乖巧且不好意思,所以我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回答。
直到事后我妈告诉我,裴戎的名字是妈妈起的,他妈妈原来也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不是一般的有文化。
只可惜小时候的我搞错了重点,追着我妈问了半天“大学是不是很难考”、“裴戎妈妈是不是和裴戎一样漂亮”之类的250问题,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犄角旮旯的青山村里,怎么会有一个重点大学女学生……
想到这里,我差点被林间的石头绊倒。
看了眼太阳分辨一下方向,觉得好不容易来一趟,实在不能就这样放弃,于是挨家挨户,舔着笑脸又问了好些人,吃了七八次闭门羹之后,一个面目和善的老太太告诉我:
“是啊,20多年前,的确有个姓裴的姑娘被卖到我们这儿来,哎,模样长得俊,还是个女大学生……后来这卖她的和买她的都判了,她生的那个孩子一直是黑户,她就给孩子落了户口,随自己姓。”
“……是叫裴戎么?”
我问了句没必要的废话,却还是想确认一下。
老太太摇摇脑袋:“叫什么,我可不记得了,我就知道那个姑娘……在她男人被抓之后,没过几天就跑了,但是没带上她的小孩,七八岁的男孩子自己正在扔在家,差点饿死了。”
“没带着她的小孩?为什么不带上她的孩子一起?”
“喏,这就没人知道喽。”
“后来我们的书记呀,看他可怜,求他把孩子送到学校里去上学,后来好像那孩子遇到好心人,就在县里住下了,再没回过村里了……”
我几乎没有必要再问下去,因为细节都能对上,证据确凿,那个孩子就是裴戎。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不放过任何机会,刨根究底:
“直系亲属有前科,子女不能进公检法。如果裴戎的亲生父亲因为收买他妈妈被判刑,为什么裴戎现在做了警察?”
“啥玩意儿?”老太太听不懂。
“好了,没事了,”我勉强笑了下,指了指刚刚被捻出来的那一家方向,“那我还想请问一下,那户人家和这个拐卖案有关吗?”
老太太寻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蔡九萍哦。”
“谁?”
“他就是当时的村支书啊,就是她当时把那个娃子送到县里去的哦。”
我整个人一愣:“那为什么我提起拐卖案,村书记不太愿意说的样子?”
“吶,你这个就问到点子上咯,当初拐卖那个姑娘的,就是她蔡九萍的外甥,她瞒着不报,属于同伙性质,本来是想干点好事,将功赎罪的才给那小娃娃找了出路,不过后面还是被撸了干部,罚了不少钱。”
……
我已忘记自己是如何从那个老人的家里离开的,等到回过神来,我已经再次站在蔡九萍的家门口。
有点意外是,刚刚紧闭的房门,现在被打开,远远看去居然有两个警察穿着便衣,在里面询问着老书记什么。
我知道他们是警察,纯属是因为其中有一个我认识,叫江成钢,是我们这儿刑侦队的队长。
而青山村没有派出所,隶属青州县公安分局的管辖范围,平日里除了查查户籍,根本不会有警察来这边,除非是出了乱子或是要查的案子,警察才会上门。
“你最近几天见过你外甥没有?”
老太太从警察一进门就一直有点懵,这时的回话也有点哆嗦:“没、没有呀,他大前年出狱了我就不爱和他来往——来,来警察同志吃桃子,这m来吃桃子。”
“别套近乎,李有良组织卖/淫这事儿,你知道多少?”
“诶哟,我一个十几年前就被撸掉了的村支书,人老珠黄的,哪里可能去参与这种事!年轻人心眼活,想多赚点钱过个好年,哪是我管得了的……”
江成钢的声线带了点笑意,“蔡九萍,你不要以为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掌握,就会贸然上你家门来,蔡晶晶和蔡莹莹已经交代了一些了,你外甥李有良跑不掉干系,我们才来村子里问。”
我躲在门后,一听一个不吱声。
听他们刚刚的意思,警察这通来青山村,是因为蔡莹莹在派出所的交代,难不成青山村的每年秋冬,还会有其他妇女和蔡莹莹一样,到青州县的特殊场所卖春,而这李有良是牵头人?
我陷入了思绪,感觉自己正在触摸许多上一世未知的真相,心中又惊又疑,迫切地想追随答案。
这时就听老太太哭得凄烈:
“警察同志,这一次我绝对没搅合,这次绝对没搅合啊……”
另一个警察打断老人无用的哭叫:“就算没参与,你应该也知道点什么的吧,比如李有良的活动范围,或者他和什么人走得近?”
江成钢也道: “他十年前拐卖妇女,十年后组织卖/淫,村子里这些年都让这颗老鼠屎霍霍得不好过,你现在把他供出来,这可是为民除害的事儿。”
蔡九萍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终于开口:“他昨天晚上听到风声,从我这儿要了钱,然后就跑了,还说我要是敢告诉警察,绝对不让我好过……”
“什么?他往哪个方向跑的?”
蔡九萍犹犹豫豫:“大概是朝僧隐寺去了,现在还在不在那儿,我就不知道了。”
“僧隐寺?”年轻警察重复一遍说:“那边是死路,再往北就全是山了。”
蔡九萍却道:“应该就是那儿,他平时就喜欢在那一片逛哒,现在出事了,很可能过去避避风头。”
江成钢声音一顿:“啧,没想到还真被一个后生说对了——走,他应该已经到了。”
“谁到了啊?——靠,江队你说裴戎吗?”
“不然还能有谁,咱们得快点,万一有个情况,他一个人肯定就要上,他现在已经满脑子是立功了。”
两个警察的声音渐行渐近,我赶忙后撤几步,装成路人的样子,望着他们的车辆远去。
然而最终,我还是在“去僧隐寺”和“问清楚拐卖妇女案”之间做出了抉择——尽管我非常想再次见到裴戎,但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我一个高中生实在不适合去打扰警察办案。
于是我又缠着那刚被警察询问过的老太,没多久就磨出了裴戎更确切的身世。
裴戎的母亲叫裴凌云,被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结婚,并且怀上了她老公的孩子。
可就算这样,买了她的男人也不可能放她走,便让她将裴戎生了下来,一直将裴凌云和裴戎一直关在家里,像狗一样养活。
而据说……
裴戎没有被扔掉,唯一的原因便是从小就像女孩子一样漂亮。
话说到这里,意味着什么,便也不用再挑明,但蔡九萍还是残忍地告诉了我,那个买方说打算等裴戎长大了一些之后,也尝尝男的好不好搞。
于是整个回家的路上,我都像是丢了七魂六魄,我原来是不知道裴戎从小都经历了什么,现在知道了,却更不敢继续细想。
到家,洗澡,发呆。
我像没有拧发条的玩具,停止了无意义的思考,于是我也不必再强迫自己想通,裴戎没有阳光只有血色的童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即便停止了思考,我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焦躁得难以想象。
然而这时。
家门却被人敲响。
我把眼睛贴在猫眼上看,
来的正是裴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