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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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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家村离青山村不远,就在青州县成的北边儿上,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光,映照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烟花棒,在雪地里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除了愁云惨淡的连玉家灯都没开几盏,大门紧闭着,也没有村民走动,估计是嫌晦气。
且不说连玉的死没能给他家博来同情,就说连城杀了个警察的事儿,早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你说那他能把凶器藏去哪儿?”
我半张脸隐在车内的阴影中:“警方已经排查过进出连家村的所有车辆,他如果要最快地销毁凶器,很可能会选择把东西扔进山,或是扔到没人的地方。”
“没人的地儿?连家村人丁兴旺,计划生育的罚款成千上万的交,还真没什么没人的地儿。”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家家户户的红灯笼,看了一会儿:“连玉家,不是要给那些要娶媳妇儿的宝贝儿子盖新房?”
“啊,刚刚盖完了两栋了,很齐整的小洋楼,正散味儿呢。”
“新房在哪儿?偏僻吗?”
“不偏,就在他家房子附近,顶多二三公里。”
“那边搜过?”
“搜过啊。给大儿子盖的,最先盖好,最先搜的;然后是给二儿子盖的,年前一段时间刚盖完,也搜了;三儿子的房子还正在盖,这个搜的更仔细...”
我沉吟一下:“我们去三儿子正在盖的房子那边看看。”
刘关风扫了乌漆嘛黑的连玉家一眼,叹一口气道:“行,那我进去要钥匙。”
“别。”
我一把拉住刘关风的胳膊,“如果你是苏既潮,你要嫁祸给连城,你会用钥匙开锁进门?”
刘关风的动作一顿,瞥我一眼,“依你的意思是,咱们翻进去?”
后视镜里的我,眼底涌起一中非常丰富的、难以言喻的自信:“哥,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在年三十的晚上白跑一趟,这次我们必有收获。”
刘关风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滚吧,要不是为了裴戎,谁他妈的会发这个疯信你。”
刘关风的小面包在远道上缓缓行驶,刘关风望着黑漆漆的窗户,面色阴郁道:“辛队就是在这条路上遇害,像麻袋这种证物早被带回去了,我们现在来他们家,八成很难找到什么新的证物,毕竟法医早都搜证过好几轮了。”
我坐在副驾驶,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几个年轻人放长鞭,响声震天。
车内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刘关风掏出烟来,点燃抽了口,一把拍在方向盘上,嘭的一声,听上去手都会痛。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刘关风突然骂了一句:
“他妈的。”
我食指动了动,也有点想抽烟,幽暗的目光像是两簇鬼烟,灼在那烟盒上,仿佛能给烟盒盯出两个窟窿。
我知道他想到什么。
只听刘关风没忍住,长吁一口气,像是忍了很久,突然爆发一样:“辛队遇害了,裴戎现在也逃不过,这他妈的这个变态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避孕套是什么意思?示威?要告诉我们,裴戎在他手上?”
刘关风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失控,然而直到在烟雾缭绕里瞅了外面的天色一眼,我都没有回应他。
良久,刘关风一根烟吸完,稳定好了情绪,把能烧到手指的烟屁股掐了,驶入一条寂静的小路,熄了大灯。
“下车。”
仿佛刚才的失控没发生过。
我依言下车。
情绪很稳定。
面对这个话题,我就像已经入土了,心脏忘记了跳动。
在院门口逡巡一圈,我选了一个定点,摸黑试了试院墙的高度,应该只有2米五左右,墙根下面有一棵树,看样子倒像是新栽的,只是那小树苗已经被大雪压得抬不起头了。
刘关风从身后赶上来,同样打量了这东墙一眼,把提前准备好的两副手套递给我一副。
我把手套一戴,拒绝了刘关风要叠罗汉上去的提议,朝着坑洼不平的土墙一蹬腿,长腿一迈跳上了墙面。
耍帅一脚踩空,差点儿滑倒。
刘关风鄙夷道:“啧,你又行了。”
然后自己蹬上来的时候,也险些一脚踩空,我却没有心情笑他。
这墙是以前就有的,盖房子的时候也没铲掉,院子里的地基打了一半,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由于和惨死的人命缠上了联系,新房盖了一半的地基上被摆了一个破台桌和一些贡品。
关公的像被立在中间,两边的供品则是被雪覆盖着,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
在这个没有人的院子里,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冷清和诡异。仿佛所有的生命都暂时退去,只留下这个空荡荡的空间,在寒冷的冬夜中静静地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我开着手电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儿,沙砾、钢筋、混凝土堆了一地。
刘关风这时也从后面走了过来,按住我的肩膀,神情掩不住的沉重,“尽量别碰里面的东西,碰了也要放回原位,这里白天都不好搜证。”
我说:“辛队出事之后,雪下了几场,可能已经掩盖了一些证据。”
“反正别碰吧,你必须得在我的指导下操作哈。”
冬夜的院子被一层薄雪覆盖,月光下,我穿着厚重的外套,戴着手套,手电筒握在手中,光束在雪地上划出痕迹。
院子很陈旧,角落的工具是5成新的,沙子被堆成了小丘的形状,钢材在雪地中轮廓分明。
树木的枯枝散落在雪地中,我蹲下,仔细检查了那些枝干的断裂处,又抹去钢板上面的雪,应该是钢板上完完整整,没有发现任何划痕。
小土坑里装了许多水泥,现在被雪覆盖。
刘关风在地基里找到一些火柴,还有铁锹、锄头、甚至篱笆等乱七八糟的木头,就是没有任何的线状物,哪怕一根衣服上的线头都没有。
我俩前脚后脚从这座未竣工的破房子里钻出来,商量一下,又决定再去前两幢房子里搜一搜,然而现实的确像刘关风预设的那般,连家新盖的这几座小楼,已经不剩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你是真的觉得,我们可能在这儿有什么新收获?”
可能因为刘关风的语气有些丧气,空气登时一静。
我开口:“嗯,辛长光被一个醉酒的老汉儿给袭击,还杀了,怎么让人相信呢。”
连老汉用麻袋套中了人,也捅中了人,可是那时候,连老汉那时醉得不清,又没见过辛警官和裴戎。
刘关风的脸色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显得难看异常,“你的意思是,用麻袋套中的那个人可能不是辛队长?”
“嗯。”
“那你觉得可能是谁?”
“不知道,有可能是苏既潮故意让他捅,毕竟他是个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变态,但也有可能是别人。如果是别人的话……”
我抬手把住墙顶,身体一撑,翻身越过第二道墙,“那辛长光的遇害现场,可能就不在你们搜的那个地方,被捅的要么是其他同伙,要么是其他的受害人。”
话音一落,刘关风的呼机响起来,是江成钢的联络请求。
刘关风接起后,江成钢粗砺的声音从呼机听筒里传出来:
“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没有什么。”
“没什么就回来吧,大过年的。”
“我们打算再往山里走走,李与刚刚提出一个想法,说辛队有可能不是在我们所认为的第一现场遇害的,连城套住捅了一刀的人可能不是辛队。”
“……”呼机对面沉默片刻,“李与是怎么猜到的?”
刘关风一哽,转脸问我:“问你话呢,你是怎么猜的?”
我注意到江成钢的用词,皱眉瞥了刘关风一眼:“我猜中了么?”
江成钢的声线再次传来:“刚刚海川那边,接到了裴戎的消息,说看到苏既潮的胯骨上有伤,还是利器所致,是两道很新的刀伤,疑似和连城使用过的刀刃相似,现在这个案子专案组的侦察方向,已经考虑转向连城捅得是不是辛队了。”
“我操!”刘关风爆粗口,“难道连城当时捅的是苏既潮?——啊等等,裴戎发消息了?他没事吧?”
我的心如擂鼓,如同被人迎面暴击了一拳,当头一棒:
裴戎恐怕不太好。
否则苏既潮胯骨上有伤,是怎么看到?
果然,江成钢道:“他是通过网吧里的一台电脑发回了古警官的信箱,估计不太方便,只有寥寥几语。”
“网吧?”刘关风几乎要把嘴巴贴在呼机上:“裴戎怎么会去那儿?他和苏既潮现在在一起吗?为什么先是在酒店,然后是网吧,这不都是要实名制信息的地方?”
江成钢的声线格外沉重:“酒店和网吧都没有他的登记信息,他用了别人的身份证,包括裴戎,也用了别人的。”
“别人的?谁?”
“一个叫蒋飞龙的辅警,还有一个叫张颜玉的女老师——张颜玉身份证是昨天丢的,蒋飞龙离职一小段时间了。”
我表情复杂,眉毛皱到要打结。
蒋飞龙我不认识,但那个张颜玉……
“她不就是好未来教培的,那个张老师?”
“对,就是她的身份证。”江成钢听到了我的声音,说: “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说:“我记得她昨天穿得很少,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一直裹得紧,只要一出门,两手也必然会瑟缩在口袋,那她的身份证,是什么时候被偷?”
刘关风本能地脱口而出:“上厕所的时候?靠!有没有可能这个苏躲在女厕所里?妈的,张颜玉是女老师?那她的身份证怎么用?苏既潮扮成个女的吗?”
我冷冷地瞥刘关风一眼,......想不明白,就这种智商怎么当的警察?
他这一打岔,身份证怎么丢失的疑问被查了过去,江成钢停顿了片刻,才道:“就目前的信息,裴戎应该是被这个犯罪分子胁迫了,所有目击证人都说他俩是一男一女,男的带着墨镜,女的带着口罩,女人的眼睛很漂亮,所以应该是...裴戎扮成了一个女的。”
刘关风:......
我:......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须臾,江成钢在对讲机中的声音更加粗重:
“这个苏既潮带着裴戎是四处流窜,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现在是有点不躲不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更不知道裴戎四肢活动自由,是被他用什么方式挟持的。
“总而言之,海川现在锁定了一片活动范围,所有警力准备就位,就等着指挥中心一声令下,准备全城出动,捉拿这个苏既潮。”
“......现在是可以收网?”刘关风道,“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还憋着大招。”
江成钢叹一口气道:“就是要防着他一手,你们快点回来吧,你明天白天还要值班,现在就别在那边多耽搁了。”
接到命令之后,一无所获的我与刘关风,正要往车里走,我想起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盯紧一片洁白的雪地:
“今年的雪下的好大。”我心力地感叹了一声,“你们家地窖有在用吗?”
“地窖?”刘关风眨眨眼睛,“用啊,不上班的时候,裴戎会开火做饭的,冬天的地窖不就是个天然的大冰箱,省不少电呢。”
刘关风靠着墙站定,抬头望了眼乌黑黑的天,说话的语气是我没听过的落寞:“哎,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裴戎就长得漂亮,我们全宿舍所有人都宠着他,把他当女朋友样宠......可是他呢,从来不会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每天给我们打水、带饭,宿舍的卫生都是他悄悄地搞,一搞一个不吱声,我们对他的好从来只是嘴上的,他对我们却是实打实的,我们都说,裴戎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世界上哪个男的不想娶他当老婆?”
我:“......”
“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穿女装,”刘关风的眼睛仿佛冒着火,“更没想过,他会被这样一个变态的男的看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脏烦闷得似要爆开,一言不发地盯着雪地:“说话连名带姓。”
刘关风继续说:“你说那苏既潮,不会真对裴戎做什么禽兽的事情吧?我现在想起那个安全套就怪恶心的,万一...万一...我真他妈得把那贱人给撕了......”
我猛然站起身打断他,“你先回去吧,我再去里面看看。”
“李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裴戎?”刘关风冷不丁地在身后问了一句。
我的脚步顿住。
就听刘关风故作轻松地继续说:“我感觉其实裴戎挺喜欢你的,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他对谁像对你这么...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这次能安全回来——你刘哥我撮合你俩,你看怎么样?”
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身形在黑夜里僵成冰人一般,喉咙发紧发烫,眼睛干涩得发疼,瞥刘关风一眼:“我会把他安全带回来,而且不用你撮合,我自己会追他。”
“真的?”刘关风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看你是会气他,裴戎生起气来闷着声不说话的,你肯定都不知道他生气了——以前我用错毛巾,用了他擦身体的毛巾擦脸,擦了一星期,他生气但不好意思说,一看见我,就腮帮子鼓鼓的特别可爱。”
我哽了半晌,看向刘关风,就见他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一点笑色,像在回忆什么特别温馨的事,而我伸出手来,和蔼且礼貌地提起他的领子,使出狠力向上一拽,手肘捣在他的胃部。
刘关风闷哼一声欲哭无泪地看向我,疼得脸都变形了:“操,你TM有病啊???”
我猝然起身,按着他的脑袋盖帽似的给他压了回去,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打你是轻的。”
“妈的,”刘关风吐了口唾沫,醍醐灌顶地骂了一句,更觉得的不可理喻道,“这就吃上醋了,要不要我提醒你,裴戎现在还不是你老婆,我劝你把吃醋的劲儿用在配合我们抓犯人上,我要是你,我现在他妈的都想把苏既潮亲手宰了,哪有心思在这儿吃醋......”
刘关风喋喋不休地,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连串地往外蹦豆子,没用的废话特别多,我后退几步,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无声地出了口气。
“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裴戎女装呢,挺想看看的……”
刘关风抹着眼泪,蹲在雪地里哭了。
我沉默着站起身,在他的哭声中把小院子又搜了一遍,细微的泥土和枯叶的残渣埋在雪地之下,东墙上有一截短短的月影,“连家的新房没有挖地窖吗?”
“应该有吧,估计法医也查过了。”
正此时,便听一声巨响撕裂了宁静的空气,震撼着四周。
声音在空气中迅速扩散,像是一股无形的冲击波,让人的心脏都随之一紧。
我与刘关风循声望去,相视一眼:
“这是,鞭炮?”我问。
“好像……爆炸。”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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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2月1日,00:30左右,短短30分钟内,青州县与海川市,发生80起烟花爆竹的异常爆炸,重伤3人,轻伤29人,暂时无人死亡。
阴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广播电台临时插播消息,请所有购买烟花炮竹的城镇居民,暂时暂停烟花爆竹的燃放。
刘关风的觉也睡不了,连夜回了派出所加班,调查异常烟花的来源,我委托他有空一定再去查查连家的地窖,他满口应下。
秋秋二话不说,拎起自己买的那一大桶鞭炮下了楼,放置到平时无人会去的空地上去,才一路小跑都返了回来,决定今晚现在我家住下。
父亲赶忙打电话给李婷嘱咐不要放烟花的事,李婷正在和蔡莹莹一个被窝里睡觉,才刚睡着,说了几句就把我爸的电话给挂了。
我则是把我妈厂里地李司机连夜叫起来,加钱,坐着他的车又往海川市赶。
数小时后,急驰的轿车从高速公路上驶下,汇入海川新路高架桥。
我两条腿蜷缩在窄小的副驾驶,车刚停稳,我便已经从副驾驶跳起来,拉门下车,一则夜间新闻从没关紧的车门中,微弱地飘荡在空中,打破了深夜的平静,女播报员的声音悲痛:
“刚刚,我市北庄附近的君豪酒店,发生一起爆炸事故,事故原因正在调查,请附近市民尽快有序撤离,本台记者带您直击事故现场,HTV-3新闻频道将为您同步播报……”
我没听清,大步流星地往刑侦支队里冲,在门卫处就被执勤警拦下:
“你哪位?”执勤的警官只用了两三秒,就认出我来,“姓李是吧?啧,你来得到挺是时候。”
我被带到值班室外,透过门玻璃能看到,室里的警察们皆面色凝重。
执行警官本来想报告一声我的到来,而门刚打开,他要说话的声音突然哽住,目光像是被磁极吸引的铁,立刻抓向了电视机的画面里。
我也随之看去。
只见一个事故现场的黑烟画面有些模糊,猎猎随风的黑烟如黑色的巨龙。
随后,一张照片遮住了视频画面,如大头报一般,被覆盖在滚滚浓烟之上。
这人衣领微敞,皮肤白而冷,清俊的眉眼如江南的水墨勾勒,一双眼如苍茫的天穹般深邃肃静,让人想到很干净的山海。
是裴戎曾挂在派出所值班墙照片上的。
可主持人却这样介绍他:
“犯罪嫌疑人,裴某,男,21岁,如您有线索,请您拨打电话x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