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白开》筹码天平

1、凉白开

　　镇子上新搬来一户人家，两个男人，都姓程，大概是同胞兄弟吧。
　　长得壮实一点的是弟弟程予，长得瘦弱一点的是哥哥程会，明明是兄弟两个，长得却不甚相像，唯一的相同点大概是长得都不错。隔壁街的王大娘本想悄咪咪牵条红线，可这俩人都是说“已有家室”，呵，谁信呢，有家室哪里会和自家兄弟住在一起。王大娘认定了这俩定然是单身汉，依然每日操心别人家的感情事。
　　镇上最有名的是石榴，巧的是，搬家那阵子正是六月，花开正盛。
　　程予花了两个小时收拾了院子，又花了三个小时和邻居讨价还价，最终又花了一个小时将石榴树移植到了自己院子里。
　　然后他得意洋洋地将程会推出来，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眼中的骄傲快要溢出来。
　　是的，“推出来”，程会坐在轮椅上。镇上没人知道程会的腿是怎么伤的，当然也没有哪个脑瓜子不太灵光的去问，反正自他们来到这起，程会就坐在轮椅上了。
　　相较于程予，程会似乎身体不太好，也不太爱出门走动，常常是夕阳铺满田垄，秋果将要被晚归的鸟儿啄食完了，才慢慢摇着轮椅出门。这时的人们要么刚刚到家，要么聚在村口的石桌前聊天说话。那里常常是热闹的，程会这里常常是冷清的。
　　他本就是特地挑了这么一个冷清的时间点
　　程予总是要跟着去的。想来也是，毕竟没有人会放心这样的人独自出门。
　　那个时候，耳边只有风，还有轮椅碾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暮色将影子打乱，错杂地洒在地面上。程会程予一前一后，每一步坚定地好像要这样走一辈子。
　　其实，大可不必用“好像”，他们就是要这样……
　　走一辈子。

　　又过了几个月，确实也不记得了，小镇里的时间向来不用记那么清晰，反正每天都是那样。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们都知道一个大新闻。程予和程会的秘密被发现了，原因还是那个不死心的王大娘，她又悄悄来了。
　　本来程家的花店是关门的，王大娘看着手上厚厚一沓照片，回想到之前头脑一热答应下来的事，悄咪咪拉开卧房的窗户。
　　老旧的窗户吱嘎一声，没有来得及后悔自己的莽撞，王大娘就惊得倒坐在地上。
　　不得了！当真是不得了！这看了是要长针眼的！
　　王大娘是个大嘴巴，喊来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趾高气扬地站在人群前面，又添油加醋地转述经过。
　　孩子们被母亲捂住了眼睛，镇民们堵在程家门前，本来先前被好好照料的石榴树，被来来往往的人蹭掉了好几片叶子。也有几个挣脱了父母的孩子，爬到树苗上，摇晃树枝。
　　房间里沉默的双方对峙，程予站在程会的前面，将程会挡的严严实实，那是一个保护人的动作。
　　”程予，你让开吧......"
　　"我不让！我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了！“
　　”程予......"
　　像是什么呢，像是被伤害过的人，紧紧地抱紧了最后的所有物，这是他最后的东西了，尽管在别人眼里，他破了，烂了，那也不行，当然不行!
　　吴爷爷，我们就这样叫他吧，杵着拐杖迈过来，每一个小镇或是村庄好像都有一个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他是小镇里的权威代表，他将真正决定这次事件的结局。
　　“程会啊，你知道你们是亲兄弟吧......"
　　"......知道。”
　　“同父异母的！“程予急匆匆地补充，像是期待减刑的罪人。但是他没有罪，没人有罪。
　　”程予，你这！......这叫什么事！“吴爷爷重重敲了一下地面，”你不要脸面，我们镇子还要！“前来的镇民又往后微微挪了一点，低着头，生怕扯上关系。
　　“妈妈，哥哥他们为什么被骂吖！”有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低声问。
　　”嘘，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是不是他们也打架了，上次我和哥哥....."
　　”别说话！“
　　”哦......"
　　小男孩垂下头盯着脚尖，心想真没意思，大人们怎么又遮遮掩掩的，小孩子也是会长大的，怎么就不能知道了呢。
　　"吴老先生，是我考虑不周，我们，明天就搬走......“程会从程予身后绕出来，摇着轮椅，温和地向大家笑笑，毫不在意自己家被围，时间把他打磨得如玉一样温润。
　　”哥！“
　　程会扭过头，避免对视。
　　他们还是搬走了......就如同当年一样。
　　又过了几个月，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原来的院子已经空了，细细的有一层灰，他们搬得很彻底，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先前的石榴树倒是没有被邻居要回去，大概也嫌弃晦气吧。
　　但是石榴树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