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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身躯残破的傻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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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状似疑惑道:“怎么还争起来了,还没分好啊?”
一桌人互相看看,彼此都有些忌惮。哪里是没分好,是一点也没有分的意思。
元衍叹了口气:“要是按这么个法子,别说我这个外人,你们还能落到一口?”
“不如……”
其他人看过来,意思很明显,不如什么?
“不如我们一起,人少才够分啊。”
“怎么起?”其中有人按捺不住。一旁的人示意他小声一点,显然也很是意动。
元衍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先说好怎么分,再说怎么起,我听的高人……”
他往老道士那里抬抬下巴:“说是手指最好。”
“明明是浑身都好!”
“难道是……消息有误?”
元衍接着道:“十指连心,不可多得的宝物。”他先前就着“年猪”模糊众人耳目,如今已经直接“十指连心”了,众人也未觉得有何不妥。
“年猪”是谁,不言而喻。
上官府盛情宴请,除却大厅天井,门外都有十几桌,镇上的人争先恐后,一时间亲热得好似是自家的亲娘老子的寿宴。
几十桌人,数百只眼睛,不盯着桌上的菜肴,直直地盯着大厅中的上官珩生。
“既如此,我便要左手拇指……”
“我要……”
窃窃私语中,十根手指十分的紧俏。
但渐渐的,分赃也起了争执。原因无他,小上官练箭,手指有茧子,不患寡而患不均。
元衍心下已有定论,便借口离席而去。
上官珩生仍在应酬。元衍便抱臂在一旁看着,杜雨慢步踱过来,同他并肩。
“上官珩生,名字定了,生死也不过在今日了。”
元衍看他一眼没说话。
杜雨偏头看他:“舍不得?”
“元兄啊,我看你也不是不懂这鬼蜮门道,他在此之前早就死了,如此种种不过是徘徊此间,不得超脱罢了。”
元衍道:“我先前也是这样想的。是已经发生过了的,挽回不了的,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
杜雨笑了笑。
元衍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在很久之前,天空上不止一个太阳。”
已经发生了,就是结束了吗?
元衍觉得不见得。
杜雨笑容变淡:“那元兄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元衍看着上官珩生,摇摇头:“没有。”
杜雨盖棺定论:“那就是诡辩。”
元衍转头看他,凉凉地道:“鬼辨,谁说不是,你看在场哪有一个活人?”
杜雨呼吸一窒,暗自调整好:“……”
元衍说的没错,放眼望去,不管是青白灰的宅邸,还是如血液一般鲜亮的红绸,又或是一桌桌坐满的寂静宴席……不论是哪里都透露着一股森森的鬼气。
元衍道:“距我们进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出去。”
杜雨道:“元兄放心,我会带你出去。出去之后做些什么,想想就觉得很期待。”
元衍听者加快的心跳声音,笑了笑,没说话。
上官夫妇开始敬酒,众人拿起酒杯,却瞧见血红的一汪,泛着腥气。寂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杯盏破碎声。
一滩滩血迹糊在青石砖上。
这很明显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仆从们互相看了看,有几个加入了镇民,有几个直接离开了上官府。
何小花不解,这酒明明是经过管家随机开过,清澈醇香,怎么会变成血。
李泉见状连忙扯起她往元衍这处来。
元衍想要去上官珩生那里。小少爷十八岁生辰,他虽不说,元衍也知道,他是当祭日过的,就算是死,也不该这样。
被人当成食物,当成灵药。
他的手腕被杜雨扯住。
元衍偏头看过去。
杜雨却不看他,与宴席上座的老道士对视:“你猜,那酒水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咳了咳。
上官夫人惊骇之下,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老道长,你说句话呀。”
老道士道:“应谶了。”
三个字犹如巨石,砸得上官夫妇绝望,他们要上前去扯上官珩生,要把他拉到身后,不管怎样,父母在这里,也不至于让这孩子束手就擒。
老道士手指轻弹,上官夫妇晕倒在地。
上官珩生想要冲过去将人扶起来。
“已经如此了,你还要连累他们吗?”
上官珩生没停。
老道士道:“克星啊。”
上官珩生停在原地,他不知怎的,浑浑噩噩一双泪眼看向元衍。
他什么话也没说。
元衍却明白。
他在说,哥哥,我好没用啊。
杜雨轻笑一声:“我该叫你师父,还是……”
“画皮鬼?”
李泉两人刚好到元衍旁边,闻言互相看了看。
然而,镇民们哪里能教到口的鸭子飞了,纷纷扬言要将上官珩生这个克星祭天。
言外之意,竟是要拥趸老道士。
杜雨不慌不忙,掏出一张符纸镇在上官府上空。一时之间,镇民动也动不了,不仅如此,纷纷显出死时的模样,尽显火烧的惨状。
一镇子都是死人。
上官夫妇甚至承受不住,化作了泛着怨气的盆子,盆子里是两条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鱼的骸骨,水早已烤干了。
上官珩生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痛得好似整个心都被挖掉了一般:“啊——”
他浑身怨气大涨,竟然看不清面容了,只有一双血红发亮的眼睛。
他问众人:“我做错了什么?”
他抬脚往杜雨这边走,一步一个血脚印:“我很乖,没伤人,别人死了,关我什么事,为何要叫我克星?”
“为何要杀我父母?”
杜雨不急不忙:“那要问这老鬼了,镇子上的几次流言是怎么来的?”
老道士道:“我没说过。”
何小花道:“你一来,小……上官珩生就成了克星,越到后来流言越多,满镇子都把他当克星……”
老道士静静的看着,没有争辩。
元衍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他的什么?”
老道士还是没有说话。杜雨见此,嗤笑道:“死到临头嘴硬罢了,你们在此等候,我来会上一会。”
他路过上官珩生时,还对他笑道:“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替你去讨公道,哭哭啼啼什么样子。”
上官珩生:“……”
他右脚用力,旋身而起,伸手就掏出符纸撒了过去。
元衍看都没有看战况,走到上官珩生的身边,问道:“怎么样?”
上官珩生竟还能分辨出他来:“乱……”
他用力地拍头,拍了没几下就被拦下来。
“什么乱?”
上官珩生道:“镇子上的人都死了,老道士也有人去杀,我……没用……”
元衍看着他:“不想杀?”
“不知道……”上官珩生拿着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胸膛,掌心底下一片寂静,他继续道,“没有想过……也很愤怒……但是没想过……”
“很吵,听到他们想吃我,生气……但是……”
元衍看着自己覆在他胸膛上的手:“没有杀心。”
上官珩生点点头:“我没用。”
元衍用另一只手牵他的手:“不是没用,你是残魂,所以你才没有杀心,你因此痛苦,却无法杀人。”
“那我能做什么?”
元衍看了看缠斗的两人:“谁知道呢?”
元衍想了想:“珩生……”
上官珩生看向他,他浑身的怨气,那双血眼看过来时凶戾,却又显得毫无防备,一个没有杀心的鬼物,稀奇又可怜。
元衍顿时就不想说了,问道:“你在这里徘徊了多久?”
“忘记了。”
元衍想起,那一次次走过的满是血水的街道、红色的绸布。他不忍心,笑了笑:“你看食盒没有?”
“……看了。”
“一半的芫荽一半的纸钱,我后来一想这不就是半人半鬼么?”
魂魄不全,身躯残破的傻鬼,就不要怪自己了。元衍吞下后半句话,心中酸涩,不知从何言说。
是从一开始的师徒,还是探过半边身子的骄纵少年?
还是那个一厢情愿的赌?
杜雨一手持符,点在老道士的身上,刹那间,那符纸犹如火星子燎在了纸上面一般,燎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黑乎乎的,边缘又渗出血来,浸湿了,显出竹篾的轮廓来。
这鬼,竟是个纸扎。
杜雨笑了笑:“你想要他的……也不看看自己要不要得起?”
老道士道:“你功法大成,何必与我相争?”
杜雨懒得再说,他蓄力,以指夹符,用力往后一震。老道士被震飞,好巧不巧落在上官珩生的脚边。
纸扎破损,血水流淌。
死人没了躯壳,就是魂魄,魂魄寄身于纸扎之中,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不会流血至此。
老道士缓缓伸出手。
上官珩生愣愣的,垂眼看向他。
那一瞬极其的长。元衍没有说话,正如小上官沉默地松开了手。
他怎么会没有用呢?
杜雨还以为上官珩生要血债血偿,停在原地。小上官能灭了老道士更好,灭不了,被……倒也是一桩美事。
老道士一把拉住小上官的手,刹那间怨气四溢,连元衍都被震退几步。一件红袍飞进怨气之中……
杜雨暗道不好。
这纸扎鬼明明弱得很,怎么会……
怨气凝作弓箭,红衣持拱而立,双脚微微分开,四箭夹在指间,搭于弓上,一时之间攻守之势转变。
杜雨躲避不及,四箭射在手臂上,带着他连连急退,“笃”地几声将他钉在长廊上。
他急忙喊道:“元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