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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残破晦暗的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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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杜雨脸色难看了。他强行笑了笑,连连摆手:“我开玩笑呢哈哈哈。”
元衍没说话,只是看着小上官,意思是看小上官定夺。形势一再逆转,两个姑娘还是没吭声。
杜雨道:“是我错了,小上官,我方才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小上官看了他一下,就瞥开了眼,对元衍道:“哥哥,没什么的。”
并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他甚至敢说,小上官在这桌边坐着,就没把他们放眼里过,就算是那两个姑娘,他也懒得多说一句。
他眼里只有他的元衍哥哥。
杜雨心里不是滋味,怪没趣的。
既然正主已经说算了,元衍就当这页揭过去了。一群人坐在桌边,信息又统计得差不多,推出的东西也有限,便寄希望于剩下几次的生辰。话没说几句,便冷了场子,索性就散会了。
元衍和小上官往小院走,小上官离十八岁还有几年,心里半分没有对那场大火的厌惧了。他现在满心满眼地想着元衍方才的话,短短几句,不由得感慨,哥哥真是帅得过分。
他此时精神头足,便满眼亮晶晶,天真得好似那时隔窗时候。绕着元衍转圈圈,不时凑过来抱抱蹭蹭,小孩子心性,不停地念叨。
“哥哥真好。”
元衍刻意逗他:“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小上官虽然日子过得混沌,却分得清元衍的心意。哥哥待他不像是待旁人,待他亲密,见不得他受委屈,还会为他撑腰。
他笑吟吟开口:“哥哥最好了!”
往后几年里,原以为的风雨坎坷都没有来临。一次次生辰宴,元衍都陪小上官度过,老道士仍然会来访,犹如一团乌云一般,始终提醒着众人,这迟来的风雨终究会降落于小上官十八岁的生辰宴上。
上官夫妇一如既往地焦虑恐慌,小上官倒是无忧无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元衍哥哥,跟在哥哥身后长一声短一声的哥哥叫着。四人团想东想西,无过于等待十八岁生辰宴的到来。
小上官每日都要练箭,元衍便站在一边等他。方才杜雨同他说,还要再开个会,等会儿和小上官一起去找他们便是。
随着年岁渐长,小上官越发贴合了初见时的身量,又因着勤于锻炼肩宽腿长,年少时的阴郁沉睡于透亮的瞳孔下面,这个小郎君真的长成了天真又不骄矜的模样。
元衍日日夜夜与他相伴,情谊深厚。两人却始终没有捅开窗户纸,小上官魂魄残缺,十分依赖他,除了先前那次慌神急出来一句嫁娶,以后未曾言说过情爱。元衍喜爱他天真,也不想给他徒增烦恼,觉得现下里这般也是很好的。就是相伴日久,有些时候难免会生出些心思,要是能让他活下去就好了。
多少年前,小上官殒命于小镇的大火,他的生命也终止在了十八岁。后来他们相逢,于幻境中,他陪他过了一个又一个生辰……
总觉得,这世上那么多人,小上官这么天真乖巧,合该他长命百岁的。
这个时候的他神力缺失。以前文镜也有说过他,当神仙太久,难免天真……
他说得对也不对,错也不错。
他山神当久了,浮世里的权钱更替爱恨情仇玉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倘若不是三千芥子,他也不会将小上官放在眼里。
凡人再辉煌也不过是锦衣貂裘,再惨淡也不过是生死。整个苍生于他而言,就好比论道时瓶中簪的一朵花。论道多了,他还是山神,瓶中的花不知换了多少株。
若往前回溯若干年,凡人于他简直就是微尘一般。他对他们,虽慈悲,也冷酷。
小上官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于三千芥子里看见了他,不自矜为神,承认他的独特,喜爱他的天真,剖白自己的心迹。他捧住了瓶子,垂目看那朵簪花,知他短暂,也爱怜他的无暇。
“哥哥,在想什么呢?”
小上官练完了箭,邀他去开会,眼睛在晨辉中呈琥珀色,笑吟吟的,大概是洗了脸,额发有些湿。
元衍替他捋了捋:“累不累?”
小上官摇摇头。两人相处日久,元衍时常会混淆,大抵是想小上官像个普通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口头上便不免彰显出来。
小上官知他心意,便也应着,不厌其烦。
四、五人团再次聚首。之前那次箭指杜雨,虽然笑嘻嘻地揭过去了,杜雨事后却很显怨气,说话也别扭。今日倒还好,坐在凳子上,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元衍见状问道:“杜兄,最近有什么喜事?”
杜雨道:“哪里哪里,只是想着你我将要出境,心生喜悦罢了。”然而一双眼睛扫着小上官,实在算不上善意。
李泉道:“如今快到了最后的关窍,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何小花笑着点头。大概是真期待走出这镇子,这姑娘都有些放开了,不好意思地对小上官道:“我们只是……没有恶意。”
她话说得含糊。这位死掉的郎君连杜雨那个皮笑肉不笑的主都能不搭理,她有些惴惴不安,可要她表示喜悦,又不感到歉意,有些难为她了。
要知道,小上官死于十八岁,他们能在那天出去,他能吗?
“嗯。”
何小花看向小上官,小上官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可饶是只有那一眼,她也知道了,他有做出回应。
他不在乎她的快乐,当然他也十分有可能不在乎她的愧疚……但是,这太好了。
杜雨“哼”了声道:“听说上官夫妇已经往镇上派发请柬了。”
小上官的十八岁生辰就在五天后。上官夫妇本来是想着不操办了,但小上官执意要办,还说要在生辰宴上定好自己的名字。
上官夫妇拗不过他,只能含泪应了。
几年的平淡,一朝间就山雨欲来了。小上官如何想,元衍没问过他,不过都快十八,是该要有些担当。
他虽然长得慢些,别人该有的他也要有的。
元衍虽然时不时将这样也挺好的念头摁下去,但他也知道,不论是出于让入境的人出去,还是小上官一窥真相,他们都应该迈出这一步。
应谶。
于是小上官自请十八岁生辰大办特办,又邀老道士举办仪式,定下名姓,从此上官府上是有一位能叫得上名号的人顶天立地。
杜雨这时候也道:“是该这样,有名有姓,才是个人么。”
元衍没说话,小上官以食指隔空点了点:“我不是人,你是不是人,也不一定了。”
杜雨回视他,良久,笑道:“怎么说?”
小上官哼了声,没说话。
李泉不说话,何小花也不说话。她俩对视一眼,还能什么意思,把你杀了当鬼呗。
又是不欢而散。
元衍回去倒没说什么,小上官自个儿凑上来,这会儿也不小心翼翼了,只是道:“哥哥,他先招的我。”
元衍看他一眼:“我又没说什么。”
小上官道:“哥哥没安慰我。”
先前他被欺负,他安慰像话,如今他欺负别人,还要安慰?
元衍道:“你不是还回去么?”
小上官瘪瘪嘴,眼睛亮晶晶,随口胡诌:“还回去,我也害怕呀。”
说着还往元衍怀里拱,这阵势不像是害怕,倒像是邀功。元衍无奈,摸了摸他的头:“干得漂亮。”
小上官不满意,抬眼看他。
元衍:“……不怕不怕。”
有完没完了还。
元衍见他高兴,随口问道:“今日他们说的话,你有没有放心上?”
小上官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出境的事。他的十八岁,注定死在镇子里。但是他们入境的人,包括元衍在内,可以在他死后,有一定机率离开。
他死了,元衍也能离开境。
小上官也曾想过,想过无数次。他从旁听中就可以推断出,两个丫鬟在境外是良家子,那么元衍也应该有自己的身份。
他只有十八岁,但好在元衍不止步于此。元衍还有二十八岁三十八岁……九十八岁,长命百岁。
因为元衍也能在他死的时候离开,所以他也不觉得有多失落酸涩。镇子里常年阴云密布,到处都是残破晦暗的鬼物,择人而噬,就算元衍想留下,他也不会同意。
他是很喜欢很依赖哥哥,但他不想哥哥在这么个破地方徘徊,最后和他一样浑浑噩噩,如他一般,偶尔清醒时,发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异化,变成一个鬼物。
所以他心无芥蒂:“没有啊。”
“他们说的就是事实嘛。”
元衍纠正他:“应谶没有那么随便,虽说没落实,但我觉得你不是能招致克星谶言的人。”
小上官:“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但是也有可能啊。”
他抱着元衍摇摇晃晃,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孩子气十足,脱口而出的话却满是生死看淡的意味:“倘若不是也最好啦,那到时候可怜的残魂何去何从呢?”
元衍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再入轮回。”
“哥哥好冷酷。”小上官哼了一声,有些泄气,转而又道,“残魂入轮回,是不是就成了个傻子?”
“有可能。”元衍知晓他善于撒娇扮可怜,猜想他下一句便是要自己去等他。
小上官长叹一口气,很伤脑筋的样子:“那哥哥不要等我也不要找我了,傻子一个,随便怎么过都成,哥哥不行……”
他的说法出乎元衍意料。难道是魂体不同的缘故,执念也不一,竟断得这般利落,这般狠心。这无疑是利于他的,孑然一身心无挂碍,才好跳脱三千芥子,可为何……
元衍心中一空,脱口而出:
“为什么哥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