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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苍白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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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物发作起来,无非是原形毕露。小上官整个人都笼罩在黑雾之下,更别说神情了,宽大的衣袍下空无一物,无风自舞。
他看起来痛苦又害怕,控制不住的身形消散,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一双苍白的手从黑雾里探出来,才修整过的指甲暴涨,指尖都带着撕裂的血色,胡乱地抓向元衍的脖子。
元衍伸手,手臂立刻就被抓住。指甲嵌进皮肉里,鲜红的血液淌了出来,顺着手臂的弧度流动。
明光乍盛。血红的光芒投射而下,元衍淡淡看过去,对上小上官一双全黑的眼眸。
“你听到的什么?”
小上官没有回答。
元衍平静道:“让我猜一猜,是不是我要离开你?”
小上官眨眨眼睛。
“好痛。”
小上官手一抖,这才发现了鲜红的血。明光消散,他慢慢飘下来,小心翼翼凑到元衍手臂伤口处,全黑的眼眸盯着看了许久,才伸出舌头舔了舔:“哥哥……哥哥……”
他才像小孩子发现自己罪状一样,将指甲又急又快地抽出来,对着元衍几个洞的手臂又舔又吹的,嘴巴忙个不停,还一叠声地叫哥哥。
元衍无奈,将人按在怀里。
小上官全黑的眸子不安地转动,想要挣开他。
“没事的。”
他挥舞的手停在半空。
元衍自顾自地道:“小伤,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
小上官眼眸中的黑色褪去,他维持着原样没动。元衍说的话是他想听的,他太想听了。不会离开,永远陪在他身边。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话了。
可是口腔里还残余的血腥味,让他脑海里的碎片都联系在一起了。他不是人了。什么是鬼物,缄口不言的、世人恐惧的……和哥哥不一样的……
没有理智的时候,只能听到一些被扭曲的话。
指甲锋利,扎人能扎出洞来。闻到新鲜血液就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吞咽,想要进食……
就算是误听了话,想要耍赖,此时他也没有勇气开口对元衍说,你不要去找新娘子了,我当你的新娘子……
种种贪婪血腥之下,同为男子都变得微乎其微了。可他怎么敢开口,他连人都做不成……
元衍察觉到小上官渐渐用力地抱紧他,头埋在他肩膀处,不肯抬起来……
逃避是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的,他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还是任由小上官躲在他肩上,没有办法,还是个小孩子嘛。
小上官的生辰渐渐临近,整个镇子氛围变得更加的阴沉,就连镇子上方的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
然而,元衍发现随着生辰临近,镇民们的笑容也越发的明显。那笑容出现在朴实的镇民脸上,犹如狂热的恶意被明显地剖白,只会让人心生嫌恶。
与此相反,上官府上犹如被这乌云笼盖。上官夫妇满是愁容,自从知晓了元衍对小上官这弟弟的上心,上官夫人便再没提过要他保持距离保护好自己的话了……
可经由生辰的一再逼近,元衍多次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直到,老道士又一次出现。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似乎又老了好几岁,站在门口,身后是马车和小道士。
已经由了许多年,仆人对招待此人已经老道,先去报信,余下的人恭敬地将人迎进府上。
马车经由了岁月洗礼,变得陈旧,那牵车头的马却是十分壮实,先前一起买了送的马不知何时被换了。
此后年年岁岁都是这匹马,不曾叫,不曾左顾右盼,甚至还不显疲态。
小道士也抽了条,面目越发美丽,长发盘成圆髻,斜斜地插了一枝怒放的桃花。眉目多情,偏头看看着马发愣的仆人,声音又清又亮:“小公子在何处?”
仆人被这多情的眼波看酥了半边身子,轻飘飘地作答:“在他院子里。”
小上官从白璧无瑕到骂名满身已经被视做寻常了,是故仆人的称谓在场的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杜雨隐晦地看了看小上官的院子,随着老道士去了前厅。
仍旧是寒暄。老道士坐着,他站在老道士的一侧,看上官夫妇笑着询问他们这一年的经历。
不过是面上功夫罢了。杜雨眼神掠过两人的白发和皱纹,心思早就飞到了元衍那里。要是他没猜错的话,元衍应当是在小上官那里。
也不知道这倒霉孩子有什么好的。
倒霉孩子好不好元衍不知道,元衍这时候被倒霉孩子扒着,哪里也去不了。
整个府上对老小道士重视非常,从他们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元衍就已经知道了。他把嘴巴都劝干了,怀里这小子就是不动。
也不说话。
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元衍牙痒痒。
“你不去,我去可以吧?”
怀里的人摇摇头。
很明显,要他也别去了。
元衍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你我都不动,就这样抱着,天荒地老了?”
小上官的手又紧了紧,用实际动作告诉元衍,他对这样的“天荒地老”很是乐见其成。
元衍:“那你不管镇民了?你们一家子受的委屈不管了?”
小上官没说话。
元衍又添一把火:“流言是怎么起来的……”
小上官闷闷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他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能回忆起来的也是模糊的时段里,相同的情景,或许是一夜之间,又或许是呼吸般的瞬间变换,那一张张和善朴实的脸变幻成恶鬼,嘴中不停吐出毒蛇一般的信子……
小上官便从云端跌落。
毫无防备。
自此之后,耳边的恶毒谗言就没有消失过。
甚至是……就算是上官夫妇的话,在小上官的耳中都会被扭曲。
于是他开始破碎,开始混沌,直到元衍再次出现。
元衍道:“正是找不出,不更可疑么?”
小上官不说话,却松开了元衍,转而去扣住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路过何小花和李泉时,她们都已经不再惊讶。只是示意元衍找机会在聚,合计一下信息。
杜雨也出现了,几人误入此地,到底是受制于人,唯有细细推测这幻境是不是又要开始出幺蛾子了,才能防患于未然。
元衍和小上官携手走进大厅,众人对此已见怪不怪。唯有杜雨目光落在上头,眼睫半敛,笑道:“元兄,好久不见。”
元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算应答。
可他却不依不饶:“算来已有六年了,元兄该……”
他捻着手指,手指白皙,纷飞如蝴蝶一般:“该二十一了,已及冠,可有婚配了?”
饶是小上官知道元衍尚未婚配,听了也忍不住更贴近了他一些,绞紧了手。元衍看了他一眼,道:“未有婚配。”
杜雨抚掌道:“好巧,我也没有。”
话毕,眼波流转,多情柔软的眼波犹如一团春水,任谁沾上都得沉醉了。
好似在说,不如你我……
半遮半掩,最是多情,惹人心神牵连。
元衍还未说什么,谁料小上官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直接道:“哥哥不要听他的,他是个妖道,不正经……”
上官夫妇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老道士。老道士却是坐在原地,不动如山,好似没听见这些调笑一般。
上官夫人喝止小上官:“休得无礼。”
小上官瘪瘪嘴,任由元衍握住他的手拿下来。
元衍道:“我有话想要请教老先生。”
老道士抬眼看了看他,仍旧是面无表情。
杜雨又道:“有什么事问我也是一样的。”
他这话一出显得有些越界了。然而老道士却依旧是一言不发,与其说是宠溺爱徒,不如说是言听计从更加妥当。
诡异的沉默中,上官夫人想要开口打圆场。元衍径自开口,手指指向那个老道士:“我要问他。”
上官夫人:“……”
杜雨反倒是春风化雨,又软了声音:“元兄想问便问,我想我师父还是愿意回答的。”
元衍一手牵着小上官,冷冷看着老道士:“镇中流言是你的手笔?”
上官夫妇闻言脸色白了白。
老道士只是看着他,目光深邃,缓缓摇了摇头。
“不会说话?”
老道士再次摇摇头,这次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会。”
元衍又问道:“还有两年,对吗?”
杜雨看向元衍,问道:“什么两年?”
上官夫妇却是懂得了,互相搀扶着,才勉强没有晕倒。
这个问题在他们心里横亘了好多年,变着花样地问,却没有得到回应,此时咬牙等着老道士开口。
老道士看着他,没有说话,像在思考一样。
被元衍牵住的小上官却敏感地察觉的视线掠过了他和哥哥相握的手,于是手微微垂下,宽大的袖摆落下来,将两人相握的手遮了个干净。
老道士眨眨眼睛:“是。”
回答完后,他闭上眼睛。上官夫妇知道,这是回避了,不想再回应了的意思。于是便着人引去休息,夫妇脑海里全是“还有两年”,也没什么心思待客,叮嘱了小上官几句,便回房商量去了。
一时之间,大厅只剩下五个人面面相觑。
杜雨面色有点难看:“什么是还有两年……”
他甚至连深情也不拌了,好看的眼睛盯着交叠的广袖,恨不得上前去将两人分开:“你们什么时候这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