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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不化的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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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来临。
院中静寂。忽而，一行黑影打着绿色灯笼走了过来。他们走过每一个院子，都要敲门。听在众人耳中，那敲门声便是由远及近，极有规律。倘若是停了，必然是再行一段路，去往下一扇门前。
元衍很不凑巧，就是下一扇。
脚步声停在他门口。他躺在榻上，看到窗外人影投在白色纱窗上。绿光投映下，呼吸可闻。
——只有他一人的呼吸。
窗外人开始敲门了，一阵一阵，极其有规律，又极其锲而不舍，好似知道里头有人一般。
元衍仍旧躺在那里。
忽而，敲门声停了。
窗纱上的人影也远去。
元衍仍旧是没动。
似是有风吹动，风轻轻往里头推。门下让出两指宽的缝隙来，却没有月光……
床上睡着的人太不讲究，手持的菱花镜歪歪斜斜对着门，映出门槛处的黑，忽而那黑竟然动起来，露出一点眼白来——原来方才的东西并没有离开，而是趴在门缝处观望。
那黑白分明就是人的眼睛。
那瞳孔收缩又扩张，分明没有的呼吸也出现了，就好像什么兽类，闻见了新鲜的血肉却不得其门，气喘如牛，发出的声音却很是凄婉动人。
于是，元衍便听见白天里的三人轮流在他门口求救。
“元衍，开开门呀，我好冷。”
“元哥哥，我好怕呀……”
“元兄，元兄，快开门呀……”
得不到回应，那声音便越来越大，敲门也敲得越来越重……门槛处的眼睛疯狂地转动，好似要脱出眼眶，直接飞过去黏元衍背上一般。
元衍终于动了——
外面的求救声一顿，周遭立刻变得森冷，恶意如同蛇群一般从缝隙爬进来，要往床边爬去。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开始打鼾，显然睡得十分香甜。
“……”
外面求救声要死不活地响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渐渐远了。
元衍躺在榻上，鼾声依旧。
再过了一会儿，门槛缝隙处终于漏了一缕月色，映在地上。
鼾声停了，元衍睡踏实了。
翌日，众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两个姑娘眼下青黛色很明显，昏昏欲睡，显然昨天晚上足够惊悚。倒是杜雨坐在一旁，与寻常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了看元衍：“元兄昨夜睡得如何？”
元衍看了他一眼：“还行。”
“你呢？”
杜雨笑道：“很好。”
李泉、何小花：“……”
哪里还行，哪里很好了。她们一夜担惊受怕，现下里怨气比鬼还重。
何小花：“是吗呵呵，我原本还纳闷那门怎么就合不拢，原来是留缝让鬼看的呵呵呵……”
李泉：“呵呵呵……现在一比对，白天竟比晚上还安静些……”
尽管昨夜里热闹得很，好在众人都恪守子夜不开门不搭话原则，饶是害怕困顿了些，也坐在了白日的天光里。
远处小上官出现，两个姑娘停下了话，神情中不免戒备。杜雨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唇边笑意渐渐隐去。
小上官似乎是察觉到了，站定在几步开外，笑容更加灿烂，对着人群里的元衍挥手：“元衍……”
元衍有些恍然。一时间声音重叠，阳光太绚烂，让他分不太清光里站着的到底是谁。
他起身，一道冰冷的触感禁锢在他手腕。他低头，看见杜雨拉住他的手腕。
杜雨笑道：“幻境里的人，不可当真。”
元衍看着他，有些好笑。不可当真，他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何止是这幻境，是小上官，还有面前的所有人……
什么不是幻觉？
三千芥子而已。
他笑出声，拂落他的手，走向光里的人，留下一句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的话语：
“我知晓。”
既然知晓，又为何走向他呢？
元衍连自己也不能回答。大概是神仙做太久了，如今胸腔里鼓胀的情绪太过让人不安，也让人快乐。
他竟然不再想真假。
当初他神山云雾缭绕，不现真身，没有一个神仙能够找到。当神仙也寂寞，要是那时候他也能不计真假就好了，学着女娲甩点泥点子，就足够消磨时间了。
可当时他想着见天地见世人，神山大开……
见到了无数的凡人，也认识了文镜还有月老这些新神仙……
个中滋味，竟然不如如今胸腔翻涌的复杂难舍。
“元衍……”
元衍回神，小上官凑得很近，长眉皱着，那双眼睛很亮，盯着他，似乎是为他出神而苦恼。
“……在想什么？”
元衍看着他，眨眨眼睛：“嗯？”
小上官撇撇嘴，那双眼睛还是看着他，抱着手臂道：“总觉得你在通过我……”
“嗯？”
他又不说了：“没什么，你要不要跟我逛逛园子？”
元衍自然没什么不可的。两人一起走着，偶尔遇到几个下人，都是低着头，躲在阴影下面。倘若忽略这些，这园子逛得倒是有几分趣味。
元衍走在他旁边，看他雀跃的神情，树枝筛下的碎光投进瞳孔里，琥珀色，显得那双眼睛更好看了。
“我跟你讲，那池子里的锦鲤本来有八条，很吉利的数字吧，我小时候看闲书被馋得慌，捞上来烤了一条……”
那双眼睛看了他一眼，忽而发现他没有专心听他说话。小上官的眉毛又皱起来了，不是生气，就连假装生气也装得不像，红着脸，声音磕磕绊绊：“你、你看什么？”
元衍只是问他：“鱼好吃吗？”
他闻言似乎想起来不太美好的回忆，摇摇头，又偏不肯放过元衍，撞他肩膀：“你方才是在看我吧？”
元衍不回答，他就不停地问。直到元衍点头，他又害羞地问他，为什么看他。
元衍：“……”
元衍站在原地，时灵时不灵的神力乍现。眼睛眨动，眼前的青年站在杂草丛生的断臂残垣之中，一身的血。再次眨眼，小上官生动活泼，不像是死过一次的人，热烈单纯得让人心生怜惜。
他无奈开口，也分不清自己带了几分真心：“你好看。”
“切。”
小上官嘴上嫌弃，嘴角却扬起来，负手倒走，踢着路上的石子。
一眨眼，那石子又分明是个断了的佛头。
元衍揉揉眼睛，小上官以为他累了，就同他作别，好让他回去休憩。元衍没有解释，离开时，忍不住问了小上官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小上官歪歪头：“没有啊，有出什么事吗？”
元衍摇摇头，又念了一句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小上官：“嗯？”
元衍站在断壁残垣里，笑得无奈，执起小上官的手：“我陪你走一程吧。”
他们走过院子，华英繁杂，碎光落在肩膀和相执的手上。小上官看着他，不舍得挪眼，元衍盯着脚下，带他绕过残垣与白骨，送到他的院子门口。
小上官看着被松开的手：“十八生辰宴，我要与你共饮。”
“还有多少天？”
小上官：“还有个十来天吧。”
他们站在院子门口。元衍没说要进去，小上官也好似忘掉了请人进门才算是懂礼貌，只是笑着同他讲话。
眼睛闪闪的，明亮又清澈。
“我今日好高兴。”
元衍站在原地，笑了笑：“是么？”
“生辰宴上我能要到一个礼物么？”
元衍眼前画面失真，那荒凉的画面终于消失，该死的神力又若无其事地消失了。天光明媚，青年人耀眼如日光。他在家中受尽疼宠，想必对如何索要一份礼物来得得心应手，偏偏却显出几分不太符合天真的忐忑来。
元衍又怎么会拒绝呢。
他点点头：“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若是什么难得的，那定是要提前准备的。他如此想着。
谁知小上官却卖了关子，转而道：“你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将我放在了眼里。”
元衍默然。
小上官将他的沉默当成了为难，偏头看他：“你不要紧张，我并没有你一定要把我当做是我的意思……”
他在元衍愕然的目光里，笑得仍旧纯真烂漫：“把我当做他人也没有关系……”
一个人真的会甘愿当别人的替身吗？
他依旧笑着，眼眸深处一片澄澈：“你看着我的时候，看起来好难过啊，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好受一点，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真的是心甘情愿吗？
“只是……”他垂下眼眸，眸中又浮现出那种违和的小心翼翼，手又攀上元衍的手，轻轻地晃动，掌心贴着掌心，透过来沁骨的凉，握住他的手宛如握住了不化的冰，“你下次开心了……眼睛里能不能多映照出来我？”
“……心里能不能多牵挂我？”
元衍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
就如同上一个世界，迷迷糊糊就答应了玉珩生一定会见面一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难有好结果，可仍旧是一次又一次，忽视了该有的理性，想要一个好结果。
山里的日子清闲自在，一人消磨时间很难，多上一个人或许就不一定了。
夜里。元衍难以入眠，不是因为门外的窥探，而是在想自己放手一赌，只凭自己感觉，倘若小上官不是珩生……一想就头大，然而事已至此……思绪又飘到了小上官说的那些话上。说的人不害臊，听的人回想起来都觉得难为情。
能的，他在心头默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