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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浩大的工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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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有响动的是两个小姑娘门口。
骤然响起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僵硬又拖沓。两个姑娘躲在被子下面不敢睁眼睛。门外脚步声停下,空中突兀传来几声骨节脆响,“咔咔”的,然后是温柔的带有笑意的声音。
“囡囡啊,是爹,开门呀。”
赫然就是那姑娘早死的爹。
姑娘沉下心,不动如山。门外却传来她娘亲的痛哭,以及沉闷的声响,是她夜夜听习惯了的声音。
门被“哐”一声砸响,一只手贴上窗纸。
她娘亲在外面被打着,还不忘告诉她。
“你不要出来,要藏好。”
两个姑娘躲在被子下面,瑟瑟发抖。一个抱着另外一个,手轻轻抚着背,在她耳边耳语。
“不要相信,不是真的。”
大概是过了半刻钟,那脚步声音又响起,拖沓着往书生门口去了。
整个客栈开始弥漫起一股腥臭的血腥味,以及令人齿冷的咀嚼声。不同的部位,吃起来声音都不是一样的,况且这个东西还很“节省”,吃吃喝喝,到最后还要将骨头嚼得咔咔作响。
书生房中十分安静,静得好像真的是寻常夜里,他睡得香甜而已。
此时隔壁,元衍躺在床上,带血的刀靠在塌边,他十分冷静,甚至有些无聊。真不知道这怪物什么尿性,非得半夜坐别人门口大吃特吃,磨叽又烦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注意到,门口的咀嚼声音没了,脚步声又起,不过……好似又掺杂了脚步声……
就在此时,困意莫名袭上心头,元衍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指尖狠狠掐向手心。一瞬间,感官都迟钝了,元衍听到或有或无的呼吸声悬在他面上,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探头凝视他。
他不掐掌心了,手指微动,想要去够那把刀。
动不了。
那呼吸远了些,元衍却还是能察觉到那东西还在旁窥伺。他索性装睡,一边在心里暗骂阿奇,什么破规矩,不是说守好门就行了么?
这东西还能把人迷晕了,站床头看人这回事是一字不提啊。
好在这东西好像是没什么恶意,床榻微微陷下去一点,衣料摩挲的声音……
元衍费力掀开眼皮,只见黑色的人影,捧着他放在床榻边的外衫。忽而,它警觉地朝这边看过来。
元衍躺在榻上,眉目舒展,双手搁在腹部,十分乖巧的模样。那人影便捧着衣衫,低头嗅闻着。
深深的吸气——
元衍:“……”
元衍一大早上站在廊中,没精打采地倚着栏杆。昨夜被那东西闻外衫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大早醒来了就睡不着。
好在大家都睡不着。
姑娘们门口是打斗的痕迹,泛黄的窗纸上,隐隐约约映着一枚血手印,指尖到掌心拖老长。其中那个蓝色衣衫的姑娘叫李泉,抚着那位死了爹的叫何小花,何小花方才还拿手去比对那个血手印,对一半就哭得差点抽过去了。
至于书生杜雨,正隔着门口一地血腥狼藉对着元衍笑呢。
杜雨道:“元兄怎么衣衫不整?”
元衍左右看看自己道:“哪里不整?”
杜雨笑道:“昨夜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元衍半耷拉着眼皮,仔细想了想:“嗯……不晓得……睡过去了。”
杜雨抬脚跨过污秽,对他半真半假的话竟也能点评一二:“睡过去了怎么不算异常呢?”
元衍笑了笑。走廊尽头处门被推开,红衣人一抬眼,看见热闹的人群,站在原地。
元衍甚至觉得下一刻他就要缩回自己的壳子里,将门又要带上了,忙道:“你醒啦。”
红衣:“……”
很明显,他的确醒了。
所有人将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却只看着元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要说废话。
要不要回呢?
就在这时,阿奇拿着打扫工具,浑身的怨气比恶鬼还要重,白了众人一眼:“厨房有热水,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在这干什么……哎呀我的老祖宗……”
好浩大的工程!
元衍凑到红衣旁边去,杜雨也跟着过来了。红衣站在原地,心中很是酝酿一番:
“嗯。”
“你叫什么?”
元衍与他同时开了口。
元衍:“……”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就闷成这个样子,别半天没说好又闷回去了。如今这旅社两个姑娘防备心重,杜雨一副心眼子比藕洞还多的样子,元衍想套点信息还得在这人这里下手。
他笑了笑,又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雨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俩瞧。
红衣很是为难,抿了抿唇:“不……知……”
他没有看元衍,薄唇开合:“你……名字……”
元衍:“元衍。”
他跟着重复了一遍:“元……衍……”
这时他的声音已经正常很多了,只是滞缓得像是小时候先天不足落下来的病症。
元衍道:“昨夜你又听闻什么吗?”
红衣看了看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递过去:“冷。”
元衍闻言,看着那外袍头疼:“不冷。”
红衣便没再坚持,只是依旧在外袍拢好放在自己手臂上,摇了摇头。
并没有发现什么的意思。
一行人下楼,留阿奇骂骂咧咧打扫卫生。楼下桌子上摆了热气腾腾的早餐,也就是馒头和粥——只有四人份。
几人面面相觑。
阿奇骂骂咧咧下楼,进了后厨,给红衣端了一碗白水面来,嘭一下放在红衣面前,面水都溢出来了些许。
“慢着。”
元衍开口:“为何他与我们不同?”
阿奇讥笑道:“想吃?锅里还有半碗,自己去盛。”
元衍笑道:“那行,他叫什么?”
阿奇索性就站在旁边了,他倒要看看这人还有多少要问的,只不过一边站着一边扣自己指甲缝里暗红的污垢。
“我怎么知道?”
这边红衣已经抓起筷子,开始吃面了。他丝毫不在意阿奇的手部状态,吃起面来,面无表情,看似是进餐实则只是完成进食这个任务罢了,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搁置在碗边。
“你叫什么名字?”
阿奇这么问。
红衣端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背脊犹如青松一般,不由得让人想起“美姿仪”这三个字。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坐在那里:“不知。”
阿奇耸耸肩膀,见众人没有什么要问的,又看红衣那副死人样子,很不顺心,充满恶意道:“我劝你们离他远一点,这么大的雾气,出了门还能回来……”
他懂得话不挑明的道理,任由剩下的部分在众人脑海里发酵,呵呵笑着上楼接着打扫卫生。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两个姑娘拿了自己的份到另外的桌子上去吃,杜雨则是坐在凳子上不动,笑吟吟地看着元衍。
元衍挑眉:“你不去?”
杜雨道:“懒得动。”
元衍便拿起馒头来吃。吃了有一会儿,杜雨才动筷。
“不怕有毒了?”
杜雨依旧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红衣仍旧是坐在那里,犹如死物一般。杜雨以眼神示意元衍看向红衣,漫不经心道:“倒是你,同他凑在一起不觉得晦气吗?”
红衣看向杜雨。
杜雨却仍旧是看着元衍,等他的回答。
在他的眼里,红衣就好像是一个物件一样。
不值得他为之停驻,更别提纠缠了。
元衍心中有自己的计较,道:“都同你坐一桌了,还有什么讲究。”
这边,李泉对何小花说要去后厨盛面,路过红衣时仍旧很是忌讳,恨不得脚不点地的样子。
不多时,厨房传来一声惊叫,是李泉的声音。
元衍将最后一口粥喝光,楼上阿奇又开始骂骂咧咧。一行人进了后厨,只见李泉摊到在地,土灶两个锅子,一个里面是浅浅一口白面,一个里头是满是灰红血沫肉汤,随着滚水沉浮的骨头肉渣。
很寻常的肉香。
一旦和昨夜里咀嚼的声音联系起来便觉得骨头缝里蹭蹭往外冒寒气。
何小花将李泉扶起来,两个姑娘都是惨白的脸,看起来是吓坏了。
元衍观察着众人,红衣仍旧是置身事外的超然模样,至于……杜雨则盯着那肉汤看了很久。
当发觉到元衍的眼神后,杜雨笑了笑:“伙食还挺好,还有浇头。”
并不好笑。
众人开始质问阿奇,阿奇很难不骂骂咧咧,将人拨开,拿着勺子搅了搅,舀出一颗很小的心脏来:“鸡汤。”
众人:“……”
呕——
谁炖汤炖成这么恶心的样子?
阿奇恶狠狠地道:“滚出我的厨房,不然下次就给你们炖了。”
众人走出门。
阿奇搅了搅汤锅,血沫汤水里浮出了一截炖的软烂的指头,很快地,被他又翻搅了下去。
他哼着曲子,将汤锅往一个木盆里倒,打开院子门,犹如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门内,是白云蓝天。
门外,是一盏孤灯下昏黄的光,弥散的雾气。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将木盆放在地上,也不用他吆喝。
雾气里一双红色眼睛慢慢靠近。
他关上门,门外响起森然的咀嚼和喉间呜咽声。“慢点吃,不着急。”他背靠着门,不知道该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