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途音

36、第十九章 阿璃

　　“林姑娘——”安清正欲唤林遥笙起来，突然被院外一清脆的女声打断。

　　“什么人！竟欺负我家阿笙！”

　　来者向屋子里急速奔来。正站在屋门口的闵珩抬起手臂一挡将她堵在门外，对方却也身手不俗，脚步未动，仅靠手臂拆挡间已过了数招。

　　“阿璃！”林遥笙抬起头见到来人已与闵珩过起招，赶忙喊住她，一时间忘了起身。

　　两人招式停顿，闵珩望向安清，见他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本要搀扶林遥笙的手，心下了然，并没有就此收力，反而更加敞开了向那名唤阿璃的女子出招。

　　阿璃望向跪在地上的林遥笙，泪眼婆娑的模样惹人心疼，而另外几名男子却无人将她扶起，更确信了是几个大男人仗势欺人，眉心紧皱，眸中怒火更盛，但却并未因此而乱了方寸，拆招颇有章法。

　　闵珩看着她背在身后却未出鞘的环首刀，心绪一转，招数愈发紧逼。阿璃几番抵挡逐渐吃力，却似乎被闵珩激出胜负欲，硬着头皮赤手迎战。闵珩见火候差不多，长剑出鞘。

　　“阿璃小心！”林遥笙心中发紧，终于回神站起身来，三两步跑到门口看两人的战况。她本身也是习武之人，阿璃功夫并不弱，眼下这般交手令她错不开眼。

　　闵珩突然出剑并没有让阿璃更加紧张，反而松了口气般抬手拔出背后的刀，以刀驳剑倏然间又是十几招，招式之间竟能讨得几分好，虽完全不能压制闵珩，却完全不似方才的窘境。

　　场面看上去激烈，秦百里却并不以为然，只神色从容双目微阖，抱着双臂倚靠着梁柱，似看戏一般轻轻报着数字。

　　“四十九。”

　　闵珩以剑刃格挡住阿璃一击，两相较量僵持不下。

　　“兄长。”安清见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开口叫停。

　　闵珩使出六分内力恰到好处地将阿璃震退五步，两人各自收招。

　　即便少言寡语如闵珩，对着阿璃这样身手与傲骨俱存的刀客也忍不住要赞叹，故持剑拱手言道：“好功夫。”

　　阿璃收刀入鞘，虽心中仍对几人存有不满，此时也并不矫情：“足下未使全力。是我输了。”

　　林遥笙赶忙跑向她，着急道：“阿璃，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见你迟迟不回来，担心你。”阿璃抬头指了指其余的人，问道，“林方伯伯不在家？他们又是谁？”

　　秦百里则移步安清身旁，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倾斜着身子将脑袋凑近他耳边悄声道：“见一个试探一个。少爷这袍子穿得雪白，心肠子里头怕是墨色如染，好看得紧哟。”

　　“知我者，先生也。”安清也用肩膀撞了回去，完全不介意他调笑自己心肠黑。

　　“那少爷对我，是不是也如此层层试探过？”

　　安清侧过头去看他，才意识到他们竟然挨得那么近。许是因为这村庄里的青山白水与秦百里的气质太过适配，这一瞬间安清心中微动。

　　像是觉察到他的注视，秦百里也偏过头来，就这样直直撞上了他的目光。

　　安清知道秦百里是个有故事的深不见底的人，像这样的人眼睛应当是古井无波的、或是沧桑世故的，可秦百里的眼眸里从没有那些东西，反如剪水般明亮，有感情、有执着，好像离所有人都很近，却又与每个人都很远，正如——此时正装在他眼中的——安清自己。他绷不住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转回头来，意味不明。

　　阿璃望见这一青一白站在一起的身影，便觉两人似乎顺眼了一些，而听闻这青衣男子就是名动江湖的百里神医、以及白衣公子洛安府尹公子的身份后，她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几乎已完全放下了戒备。

　　“阿璃是前些年遥笙在谭州老家时认识的江湖朋友，此番离家游历，便去谭州寻我叙旧，得知我已回万和县，一路追了过来，这几日才遇上。”林遥笙拉着阿璃过来介绍着，又将今日之事从头至尾讲明。

　　“既得安亭大人主持公道，林伯伯的冤屈必能昭雪。”阿璃难掩心中高兴，拉着林遥笙的手安慰道。

　　“冒昧请问姑娘贵姓？”安清问。

　　“……陈璃。”她停顿片刻道，“我不喜欢这个姓，公子称我阿璃便罢。”

　　“也好。阿璃姑娘认得家父？怎的对府衙如此有信心？”阿璃的言行倒是有些勾起安清的兴趣。

　　“行走江湖，谁又没听过安亭大人的往事？何况在洛安界内对府尹大人称颂者甚多，有心之人自能听到。”阿璃回道，“莫非，公子对自己没有这个信心不成？”

　　“清自当查明真相。”安清失笑，拱拱手不再与这小姑娘争一时嘴上功夫，而是转向林遥笙问道，“不知林姑娘何时方便带我等前往林总镖头墓前？如须择一吉时——”

　　安清虽不信鬼神，却也敬畏逝者英灵。林雍夫妇才被重新入殓不久，如此一番折腾，难免会让为人子女的心中不忍。

　　“不必了，公子。”林遥笙却打断了安清的体恤，“早一时开棺，便能早一时还父亲清白。二老在天之灵，定与遥笙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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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擦黑，开棺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清早，在林遥笙的配合下，整日未归的林方的画影图形也被送回了洛安府的城门。

　　林雍夫妇的安葬之所就在这座山上，离村庄不远，这个地址并不令人意外。他们带了一行人手提着开棺工具，仵作跟在一旁做记录，并请刘县丞和李县尉在旁监看。

　　安清等人心中早已对棺中情状有了预估，故而整个开棺的过程并没有多么意外，只是渗入胸前肋骨上的青绿色仍然令人心惊。秦百里戴着手衣趴在棺旁检查骸骨，安清便跟在旁边观摩。尸骨检验之术安清以往跟着验尸官也学过些皮毛，大致了解一些基本常理，看秦百里这等神医验骨，却又是一种不同的经验。

　　“死者男性，年龄大约三十五岁至四十岁。右侧后肩曾有旧伤。股骨处有断裂，带血晕，生前曾遭外力击打。”秦百里平静地阐述着检查结果，然后轻声询问安清，“这是杖刑导致的吧？”

　　“十之八九。”安清抬起头，凌厉地望向李长召和刘定业，两人的神色反应已尽给了答案。

　　“伤不致死。”秦百里继续道，最终将手移向了尸骨左胸的位置，“左侧饭匙骨呈青绿色，左侧第二至第五条肋骨、胸骨左缘皆有浅青色，系心内毒素沉积所致。”

　　似乎已经知道安清要张口问什么，秦百里将那块颜色最重的饭匙骨放入一旁早已煮开了水的陶瓮之中。这是秦百里早先就嘱咐带来煮水泥炉和陶瓮，其中装着加以盐和白梅的药水。

　　“一刻钟后，骨中毒素散入药水，将新鲜树叶之于翁中，不出片刻，叶肉尽化，叶脉尚存。此为照灵台唯一无二的特征，西辽毒典可考。”秦百里吩咐了仵作在旁监看煮骨的进程，自己则仍在棺木中做着检查。

　　安清看出他注意力似乎另有所在：“在找什么？”

　　秦百里手上动作一停，回头看向一直敬跪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林遥笙，轻声唤道：“林姑娘。”

　　林遥笙一直含泪盯着那煮骨的陶瓮，一时没有听到，被身旁的阿璃轻轻晃了晃肩膀，才回过神来。

　　“林姑娘，这副棺椁可是起初林总镖头入殓的棺椁？”秦百里问道。

　　“是的，这是方伯当年亲自置办的棺椁。”

　　“前些时日林姑娘葬母时，可曾将遗骸移出过棺木？”

　　“未曾。”林遥笙摇头，不明白秦百里缘何有此疑问。

　　秦百里了然，停止了在棺中寻摸的动作，向安清道：“没有毒针。林总镖头是被人通过食物酒水下的毒。”

　　“可有不妥？”

　　“无。”秦百里起身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喟叹，“验完啦，回去吃饭！”

　　看着秦百里从不苟言笑的工作状态瞬间切回生活里言笑晏晏的模样，安清莫名觉得，他还有一些未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