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途音

31、第十五章 子夜来客

　　子时末的洛安府衙，灯火通明，一队捕快提着灯笼鱼贯而出，正巧与疾行而来的闵珩打了照面。

　　“府尹大人查到了那天抓回来的杀手的身份，并非是什么赏金刺客，而是明达镖局的镖师。大人连夜提审，他招认是听镖局总镖头孙桥的命令，去杀吴关灭口，说是这也不是头一次了。我等正奉命前去调查明达镖局，捉拿孙桥。”为首的常弘义指挥着手下先走，停下来向闵珩解释着去向。

　　“堂堂镖局，明着做保驾护航的买卖，背地里竟是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闵珩的声音冷得如这夹着雾气的夜色，连府门都没进，转而与常弘义同行跟上捕快们的步伐。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捉拿行动，闵珩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心中庆幸着这下将孙桥带回衙门算是师出有名。如果孙桥真的被凶手杀害，安清定会为没能早一些掌握其中证据关窍而自责许久。

　　然而，这种庆幸在他们来到明达镖局时，荡然无存。

　　镖局的守夜小厮大抵是正蹲在门后的柱子底下打盹，被来势汹汹的拍门声惊醒，随后骂骂咧咧地起来开门，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这几天怎么回事，又大晚上来人，还来得一个比一个晚……哎哟！”

　　见到门口是一队捕快，小厮也吓了一跳，倒退着踉跄了几步，结巴着询问他们来意。

　　“奉府尹大人命，请孙桥孙总镖头配合调查。”常弘义严色道。

　　闻声而来的管家打着呵欠将捕快们都请进院子里，赶忙道要去别院里请孙总镖头。常弘义摆了摆手，示意四名下属直接跟着管家一同前往。

　　院子里，东西两侧各支着一架一人高的照明火炬，燃烧的火焰向四方迸着火星，稍稍驱散了些夜色里的凉意。

　　闵珩白日里才来过一次，对这里并不陌生，却在入了夜后感觉气场有些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急行赶路，他竟难得感到一丝困乏，赶忙揉了揉眉心，凝神调理着气息，即刻神思清明下来。他警惕地环视四周，顺着火星子的方向朝上看去，一时间怔住了。

　　挂在高处就快要融入夜空的那方旗子，哪里还是白日里红底金线的“孙”字镖旗？

　　“镖旗……这镖旗怎么不一样了？”守夜小厮跟着抬头看去，摸不着头脑地发出疑问。

　　闻言，院中众人一齐看了上去。只见那明晃晃的黄面方旗以红色狼牙镶边，在烈烈火光的映照下，即便是千里黑夜，其正中硕大的“林”字仍然显眼得紧。

　　院子里沉寂一片，仿佛能听见那面林字镖旗随着夜风摆动的声音，镖局里的气氛彻底诡异了下来。

　　常弘义转头，不安地看向闵珩：“大公子，您漏夜赶回来，是为了……？”

　　闵珩听懂了他欲言又止的求证，沉重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正堂那紧闭的门扇。他握紧佩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定在门前侧耳一听，却是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

　　他抬起手臂，将剑柄抵在门环之中，用力一推。

　　门阖半敞，门廊上的灯笼光与院中的火光摇曳着追进了房中。

　　跟在闵珩身后的常弘义倒吸一口冷气。

　　“常大人！”刚才跟着管家去别院请孙桥的捕快们一路疾跑着回来禀报，“孙桥房中无人——”

　　话说一半，捕快的声音被硬生生吞进了嗓子里。

　　就着昏暗的光线，只见堂上端正危坐在“信义天下”匾额底下的，正是总镖头孙桥，怒睁的双目里写满了惊骇与不甘心。

　　孙桥的尸身仍穿着白日里的那身衣裳。他身旁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只茶碗，堂下一侧案几上也有一只，正是先前闵珩所坐的位置。乍看上去，让闵珩有一些身在案发当场的错觉。

　　看起来，孙桥死前应当是在待客。茶水已经凉透了，人应当已经走了很久。他们想起了进镖局时守夜小厮的那句抱怨。

　　捕快们七手八脚地将孙桥的尸体抬上板车推回府衙，连同当作证物一起封存起来带回去的还有两杯茶水与整套茶具。

　　其实闵珩在观察力上也属细致入微，更曾跟着安亭一位擅长追踪之术的护卫学过这项本事。只是勘查现场这种事务平日有安清坐镇，又有众多经验丰富的官差，向来也无需他做什么。眼下安清不在，他才有心在旁多留意了几分。

　　“你刚才说，这几日总有人晚上找来？都是来找孙桥的吗？”常弘义召来小厮问话。

　　小厮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点头，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已然哑得发不出声音。

　　“没事，慢慢说。”

　　小厮吞咽了几口唾沫，咳了好半天才颤声讲道：“是、是的大人。今晚、今晚有一个，前日也是我值夜，也、也有……也有一个，是寿、寿来居的张掌柜……”

　　闵珩一愣，将这信息切切实实记在心里。安清本就怀疑张畴遇害前，听说冯世普遇害后曾绕路去找过什么人，不想竟正是孙桥。

　　“今夜……对，今夜那个人，一定是他，是他杀了总镖头！”小厮说到这里，突然腿脚一软栽到地上，抓着常弘义的袍子哭号道，“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打、打了个瞌睡，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大人明察，小人不知道……”

　　常弘义扶起小厮：“你说明白一些，今晚是谁来找过孙桥？几时来、几时走的？”

　　“小人不认识他……看着四十来岁，他只说是、是总镖头的老朋友，有急事一定得见总镖头。”小厮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管家，“是赵管家去向总镖头通报的。赵管家，他应该跟您说过他是谁吧？”

　　管家神情复杂，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那面“林”字镖旗：“他姓林，说是叫……林方。”

　　常弘义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的捕头了，虽还不知道安清去万和县查到了什么，但基于先前的信息和这面镖旗，也有了些大致的猜测，便示意管家继续说下去。

　　“他来的时候总镖头已经睡下了，原是应该谢客的，但他执意要老奴通报，说是顶重要的事情要与总镖头商谈。总镖头听说他的名字以后好像心事重重的，吩咐老奴将那人带到厅上就回去歇着。”管家回忆道，“老奴让丫鬟给泡了壶花茶就回去了，那会儿得是戌时了吧……”

　　管家看了看小厮，小厮连忙点头：“是戌时，戌时。”

　　小厮是负责在院前头值夜的，之后的事情更清楚一些，把话接过来继续道：“总镖头来了以后，他们关着门在屋里头待了没多长时间，那个林……林什么的就出来了，然后……然后小人就睡过去了……”

　　“你看着林方从屋中出来，然后就直接睡过去了？”常弘义踱到院门前的柱子旁向大堂的方向望过去，若屋中还有灯，房门打开的时候应当能清楚地看到堂上的异样才对，“他出来的时候，你没看到孙桥的尸体？”

　　闵珩却是蹙眉思索起了其他的事情。

　　小厮被这么一问，明显心虚地挠了挠头，眼睛瞥向柱子旁的台阶，又结巴了起来：“小人、小人……小人见他们没啥动静，就、就猫在那边偷、偷懒来着……回神的时候那个林、林方已经走到我身边了……小人想起来给他开门，也不知道是怎么、怎么回事……困得要命，就、就瞌睡过去了……”

　　小厮的声音越来越弱，管家闻言也悲愤地伸手朝他后脑上拍了几巴掌，被旁边的捕快拦下来。小厮只当是自己一个没留神让老板在眼皮子底下遇害了，生怕衙门降罪，不敢抬头看人。

　　闵珩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火炬顶上冒着火焰的炭盆上：“不怪他，可能有迷香。”

　　常弘义疑问地看向闵珩：“当真？”

　　闵珩认真地点头：“我们到的时候，迷烟应该才刚散尽。”

　　话毕，闵珩一跃而起，轻巧地攀上旗杆顶端摘下了那面明黄色的镖旗。

　　“这旗子可不好随身揣着。”常弘义又问管家和小厮，“林方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吗？”

　　“对对，带了！”小厮像要将功赎罪一样赶忙道，“他背了个包袱，小人还猜想他是赶夜路来着。”

　　闵珩和常弘义相视着点点头，暂时没有再要询问的。

　　常弘义还得带人继续调查镖师行凶灭口的始末，闵珩便也不再多停留，关于孙桥遇害的现场线索基本都了解过，天亮后见到安清有个交代便够了，于是收好了镖旗向常弘义一拱手：“常大哥，如此我先回府罢。”

　　二半夜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府尹大人这一整宿算是不能安生。

　　闵珩回到府衙时遇到安亭，大致与他回报了一下案情，劝慰道有安清来彻查，这起连环毒杀案很快就会有定论，请义父大人保重身体。

　　折腾了整晚还没喝上口水，闵珩也的确有些倦意，干脆施展了轻功向后宅飞过去，落在他与安清的院子里，却不想安清的房里竟然亮着灯。

　　闵珩顿生警惕，手握在剑柄上，提着气缓缓靠近房门，屏息感受着屋内气息的方向。

　　只一瞬间的工夫，闵珩破门而入的同时利剑出鞘，直逼床榻而刺去。

　　那人甚至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安闲坐在床边斜倚着帐架，凑在灯烛跟前看着书卷。

　　闵珩看清眼前之人身份后即刻收了力，剑尖堪堪停在那人眉心前一寸之处，剑气却撩动了他额边的碎发。

　　“我还以为今夜等不到人了，闵大哥。”秦百里悠哉悠哉地合起书页，抬眸望向闵珩，“咱们家小少爷没回来？哎，堂堂安家公子，怎的言而无信呢。”

　　这时候，闵珩也算想起来，安清提到的今晚忘记的事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