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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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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凛的风窜行在巷道,席卷着腊月寒雪闹得纷纷扬扬。彩绸结上薄冰,一排排红灯笼悬挂高粱,盖上厚厚的一层雪沫。
年关最后一日夜,万家点灯留出长明路,户户畅笑座谈,将流言当作谈资。
嘲讽、窃喜、唏嘘在灯火弥漫的夜里滔滔不绝。
唯独城北河府没有长明。只有森冷月光铺出一道萧路,为那少年留出忏悔的余地。
寒风嚎哭,如鬼魅过境将断壁推倒,残桓掀飞,将丝丝缕缕的烟雾吸入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昔日驰名古今的世家,在一场大火之后,只剩一片焦土将焚骨毁业的灰烟吞吐。
风雪与黑暗,将噼噼啪啪的贺岁鞭炮声和闲言碎语隔绝。
少年守着尺椽片瓦,佝偻脊背跪在摇摇欲坠的半边府门前。
喧杂而清寂的夜,与青石板路相摩擦的脚步声,显得清脆入耳。
月光照拂下,一道提着红灯笼的身影与他越拉越近。
少年耷拉低俯在胸口的头隐约可见的颤动了。
“城北河府豢养灾星,天降妖火,百年基业荡为寒烟。”
黑影提灯缓行,高声数念。
她的声音尖细温糯,语气抑扬顿挫,同情中夹杂着笑讽。
来者没有继续说,只是跨步坐在石阶上,望月畅笑了一声,“没想到啊,济州,居然下雪了。”
结绿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惭愧,作为一位不值一提,但又是个实实在在活了一千多年、见识非凡、知识渊博的小仙官,居然没见过雪。
不过,也算情有可原吧。
她刚成年那一会儿,幻主就放言要收十八位部下镇守引苍。
天宫不少清高仙家毛遂自荐,全域那些傲娇妖怪也愿意自荐枕席。有的用智谋斗得物转星移,有的靠武力打得天昏地暗。
最后一个席位,群英荟萃。
她,上结绿,一个仙龄堪堪三十年,只是替洞里老头老太凑热闹的小仙官,靠小声逼逼了句义不容辞,杀出重围,由幻主钦点其为上清殿玉灵官结绿大人。作为引苍最年轻的一位坐镇者。
也不知是,这三十年微薄仙力让人望尘莫及?还是从她入世未深却异常坚定的眼神里,看见了天赋异禀的仙资。
总而言之,她长在仙府,活在引苍,连长清殿的门都鲜少踏出,只是偶尔从仙侍那道听途说。
至于为何出现在此处,缠着这位落魄少年,就不得不提一嘴。
她那日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无尽深渊,没成想误打误撞跌入生门。再睁眼,来到了人境的一座城。那时济州城没下雪。
她垂头丧气,孤零零走在街上,怅然自己命太硬。
最后,秉持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心里又美滋滋想着那老头再也没办法压榨不了自己了,搓搓手想着酒足饭饱之后再行思考。
许是她站在大马路中间,太过得意。刚迈出半脚,就被暗地袭来的掌风,一招拍死了。
结绿口吐鲜血,气断地非常干脆。
她没想到自己死的那么仓促,甚至没留下一声生命的喟叹。她也不追究是哪位好心人,关键是活的不明不白啊。她分明是被困死在济州城内,无限重生。
她要的灭亡,是烟消云散,是灵魂碾作土,不是生死轮回,隔段时间出来膈应别人。结绿行事不敢乖张,可是暗箭难防。最后死急眼了,连从此珍惜生命,好好做人这种毒誓都说了。
那一声誓言说的痛彻心扉,可谓是上通天下通地。
然后,她就在人影重重中一眼揪中了,那个扬掌意图拍死自己的少年。
那一刻,她仿佛踩了一坨狗屎。
这事告诉她,真正能拿捏自己的誓言是不能轻易说的,你不能实现,可能是留有余地,立誓不够狠毒。
这位城北河府豢养的灾星,在连拍三日后,发觉她生命力极其顽强,便任由其纠缠。
妖火猖阙却不伤人,城北这一角落几乎被烧秃了,人一个没死,河府上上下下将能带都带走了。
不想带的,自然就撇下了。
后来大雪下了三日,这位公子哥抽风似的跪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开口说话。
扯多了。
言而总之吧,她认为要离开这座经受雪虐风饕的济州城,眼前的小公子一是关键。
结绿呼了一口冷气,手指勾住红灯笼顶上的铁环,往他跟前一凑,兴兴地调侃道:“你等人啊。”
她敛嘴笑看这位十三四岁的小公子,往后一仰,“你等也是白等啊,也不能带你走出去。”
她在城内兜转了几日,也将此地摸清了七八分。四道城门之后,只是一望无际的虚空白昼。
“喂?”
猎猎寒风,他纹丝不动。
结绿跃下台阶,握住他的下巴,“小公子?小哑巴?小灾星?不会......冻死了吧。”
雪停了。
风不止。
“嘭!”
一声巨响,捅入心坎。
结绿惊地回头。
方才蹲坐的地方,赫然砸下一块厚敦的木板。
她愣住了,只是忽然想起未成年前,去凡间学过一手胸口碎大石的本领。
结绿回过神后,又倒吸了口冷气,指尖紧了两分力。
被她反复摆弄的少年,正不偏不倚地盯着自己,眼眸在月光下,透出清亮与警惕。
可怖地是,结绿怀中的红灯笼,照亮了他那张稚嫩又略显狠毒的脸。
红光作甲,惨月披身,阴阴沉沉的,不像个人。
可她上结绿是谁?
是引苍老大一眼相中的小仙官,并且最近几年一心求死,亦初窥门径。
越是危险,越是兴奋。
结绿微眯着眼寻着他的目光,不退不避地仔细看。
居然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嘶,这种感觉像是,在悠长的岁月里忽然捕捉到的一丝弱小的气息。
无足轻重,就是变扭。
她眉宇微皱,不管这少年郎,将脑海中的记忆一页一页翻找,自顾自地窝在河府对门的门脚处避风去了。
直到皮肉麻木胀痛,浸寒刺骨的冷从脚底延上全身。
在她心神恍惚间,见到了一团白影。
结绿正要去看清,浑身却如同黏附着无影无形的爪,被她牢牢钉固在冰冷的地面。
元年初一卯时一刻,天色乌黑。细雪绵密,未晓又止。
河泽望向那女子栖身的方向,此时已是空无一物。
耳廓呼啸的风逐渐轻柔,像是为迎接尊贵的人物而稍降了狂躁,湿黏地面的雪水被溅起。
来者正是河泽为人时悬悬在念的无相仙尊 。
“......”
“为什么哭。”
“......”
“不会。”
重遇她的第两百年,轮回第无数次。
河泽不如初见时举足无措,只是跪坐相迎 ,任她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