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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 ...

  •   丁齐路坐在桌子前摆弄电脑,他今天一天过得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他早上起来发现已经十一点过了,泡了碗泡面吃完又顺手拿了本书看,还没看几页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他被路离打过来的电话吵醒,这才晕晕乎乎想起来今天晚上是同学聚会,帮爸妈煮了饭留了纸条后急急忙忙地赶去餐厅,结果不仅饭没吃好还失恋了,回家查分又遇上了家里的网史无前例的卡顿。总而言之,这是多么令人窒息的一天。
      丁齐路点了几下刷新,但界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卡着,他烦躁地扔了鼠标在房间里踱步,黑咕隆咚的房间里,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映得他的影子跟鬼似的,平心而论丁齐路并不怕鬼,他怕的只有自己的分数太低面子挂不住。好极了,过了几分钟还是卡着的,卡得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砸了电脑的冲动。
      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分数,毕竟平时他就是一等一的考试好手,总分一般下不了640,不过这次实在有点特殊,高考,他不想紧张也被这氛围生生逼紧张了。换平时模拟考他都懒得看分的,等着同学屁颠屁颠地凑过来,谄媚地说丁大人,你真厉害,又是班上前三哇!这时候他就装作无所谓地笑笑,说是吗?谢谢你啊。实际上他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他一向是很乐意听到别人扯着嗓子骂他假清高和狗狐狸的,前者代表他演技好,后者代表他会说话。至于分数,但凡长了眼睛的就知道他丁大人是高手,哪还用得着大声嚷嚷。
      丁齐路一向是得了好处尾巴就要翘上天的,只不过他不会在人前这样,他只在自己独处或者非常要好的朋友面前才会这样。而他数过一遍又一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只有一个朋友,路离。这事实这结论多少让他怀疑起自己的人缘来。我人缘这么差的吗?
      “不用怀疑,你人缘是有目共睹的差。”路离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我明明每天就坐在位子上刷题……”
      丁齐路的话被路离打断,后半句“不招谁也不惹谁”只好咽回肚子里,她翻了个白眼,说:“哪有啊,你每次有点事就跟孔雀开屏似的,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的事才对吧!”
      零点了,还是没加载出来,丁齐路摸出手机,果不其然班级群里也是骂声一片,大家都在抱怨今天系统的缓慢。太闷了,他随手把手机放在电脑旁边,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透透气。
      玻璃窗发出折磨耳朵的“吱嘎— —”一声,开了,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丁齐路觉得多少舒心了点,扭头看了看电脑,还是卡着的,他觉得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不愉快的好,还是看看夜景好了。他转头回来,但是窗外的高楼大厦不见了。
      不见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真是不见了,一片黑暗弥漫在外。他又扭头,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零点过几分,秒针分针还在嘀嗒嘀嗒地走着,电脑依旧在加载中,爸妈也没来看他这里什么情况。这时候丁齐路做了个让他后悔了一辈子的决定— —他又直接望向窗外了。这次是天光黯沉的白茫茫的大地,听得见呼呼的风声,看得见风卷起雪花的轨迹。他一瞬间呆住了,再回过头,房间在他眼前像沙塔似的坍塌了,夹着雪的风一吹,房间的尘埃就融进了风里。
      “我操!”一向文明的丁大人只来得及爆出一句,接着风雪灌进他的喉咙里,他当机立断地闭上嘴捂住脸,从指缝中窥探周围。
      他分不清天际和地平线,全是白的,这景象远比任何纪录片都更有冲击力,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和苍茫的美感袭来,像尖刀般砍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实在是抽不出精力欣赏自然的魅力,光是匍匐在地就要耗尽他的体力了。快来个人救救我,救命,丁齐路发誓这是他十九年的人生里感情最真挚的呼救,可是他的呼救湮没在狂风里,甚至他都听不见自己在喊什么。
      但他望见前方有隐隐约约的影子,于是他拼着老命往前爬,地上的雪在他的体温下融化,浸入衣服里面。他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由冰冷变得暖和,由此得出自己是真的快死了的结论— —人在即将被冻得失去知觉时就会这样。丁齐路现在出乎他自己意料地清醒,人之将死,他只希望能看到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低于650他就不会合眼了,他死不瞑目,高于650他还是死不瞑目,因为他堂堂一个高材生居然如此憋屈地死在呼啸的风雪中,但凡讲给别人听都只能当个笑料。
      “那个考了650的,怎么死的?”
      “他呀,栽在雪里死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丁齐路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圆满了,活得失败,死得窝囊,愧对他丁大人人见人嫌的名声。这时候他倒是坦然地接受了路离对他的评价,“狗也嫌的”。现在狗也嫌的马上就要死了,死前度过了糟糕透顶的一天,从荒废了半天再到失恋,从被网络卡出内伤再到寒风中苦苦挣扎,没有一件让他稍微高兴点的事。真是该死啊,我生命中最后活见鬼的一天。
      那影子在慢慢地靠近他,他有种天使来接他离开这痛苦的人世间的错觉。不应该是天使,他冷静地想,我又不是西方人,那就应该是黑白无常来接我下地府。
      也不对,我明明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的。
      啊,好困,好想睡觉,难道我丁大人一世骂名就要折辱于此了吗!可是我还没查到分啊!
      对于没查到分的愤怒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点燃了丁齐路所剩无几的体力,他死命地往前爬,希望自己离那影子近一点,再近一点,而影子也向他跑来,终于他离影子只有咫尺,他伸手抓住了影子的袍子下摆。
      “喂!你没事吧?”
      影子发出了小孩的声音,丁齐路愣了一下,接着激动得咆哮起来:“救救我!”
      他的声音和气势让他像是要活吃了这小孩一样,小孩被他吓到了,后退一步,不自觉想地拍开他的手,没成功。丁齐路跟溺死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二话不说死死拽住。那小孩喊起来:“我救你!我救你!你先放开我!”
      丁齐路喊回去:“你先救我我再放手!”
      “爷爷!”小孩扭过头,挥着手大声地叫,“爷爷!救人!”
      丁齐路这才看到原来后面还有个影子在靠过来,他维持着死狗一般的姿势挪了过去,爆出来的眼泪糊了满脸:“爷爷!”
      影子对他伸出手,他挣扎着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脑袋里一直绷着的筋猛地放松下来,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诶诶,你别睡啊!”他听见那小孩着急的喊声,像从天边飘过来一样模糊。不行了,让我睡一会,就一小会。
      丁齐路睡过去前最后一个想法是,那只手好冷,好多皱纹,好像老树沟壑纵横的树皮。
      他在摇摇晃晃的梦中回到了跟自家隔了两条街的小公园,夕阳正慢慢地落下去,他还小,也慢慢地走着,没有大人,没有烦心事,只有他和悠闲的风声相依为伴,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一棵老树,巍峨而沧桑的老树。他看着那棵老树,直到身后是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他静静地立着,过了好久,终于把手放到了老树的身上,摸到了沟沟坎坎的树皮,就像破了什么戒一样,他踩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上,抱住了老树。
      这件事他谁都没有告诉,包括爸妈和路离。他难得一见地干了件符合自己年龄的事情— —在没人的小公园里拥抱一棵老树。拥抱一棵带着草木的清香、岁月的沉香的老树。出于他古怪的情怀,他私以为这是件浪漫到可爱的事,尽管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可爱毫无关联之处,但是没关系,讨人嫌的丁大人偶尔也会不讨人嫌。
      梦中的他和老树被风雪淹没了,身后的夕阳彻底落了下去,他在略微有点颠簸的车架上醒来,身下垫着毛皮,身上也被毛皮裹得严严实实,呼吸之间都是一大股动物的腥味。
      “你醒了?醒了就别睡啦,看看衣服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给你拿一件来。”
      丁齐路抬起眼,之前那小孩坐在他旁边唠唠叨叨:“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点风干肉和酒,你可以先吃点,不吃的话下一顿得到晚上进了城才能吃了。你肯定是想吃啦,你的眼睛和饿死鬼的一样。”
      “你见过饿死鬼?”丁齐路随口说,“给我一点,谢谢你。”
      “我见过的啊,我们村子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不少人呢。”小孩撕了一条肉干喂给他,“慢点吃别噎着了。”
      丁齐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爬起来,边吃腥味重的肉干边把衣服理好,有点大,勉强合身,起码让他远离了皮肤直接暴露在冷空气中的惨状。他努力地嚼完肉干,费劲地吞下去,说:“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他注意到小孩的脸上有种悲戚的神色。
      “啊?”小孩愣了愣,然后对他笑了,那种悲戚顿时烟消云散了,就像是他的错觉似的,“没事没事。你要不要喝点酒?”
      “不用,谢谢你。”丁齐路想了想,给小孩比划了下,“我叫丁齐路,你叫什么?”
      “李其。”李其也给他比划。
      “这个?”丁齐路在手上画了一遍。
      李其点点头,又笑起来:“写对啦。哦哦,我想起来一件事,你的衣服是爷爷的,可以先穿着,等到了春天再还他就好了。”
      “爷爷是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他是村长,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了,所以你也要喊他爷爷。”李其又撕了一条肉干给他,“再吃点东西吧。”
      丁齐路接过肉干,边吃边问:“我能问个问题吗?”
      “好啊,你问吧。”
      “这里是哪里?”
      “这儿是北方,嗯……我们是在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遇见你的,现在我们正准备去锦城。”李其看他一脸的茫然,补上一句,“好像我说的有点混乱……等进了城我们要去找去找钱小叔叔,你跟我们一起去,就可以看他的地图了。”
      丁齐路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上网的时候跳出来的小说广告,什么龙王赘婿,什么贫寒逆袭……当然他根本就没点进去看过。丁大人一向致力于刷题,每天一睁眼就是摸过笔翻开书,丧心病狂地徜徉题海。
      “你是哪里人啊,怎么看都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大冬天只穿一件衣服趴雪里,好危险的。”李其把后半句一看你这种傻子就只有被冻死的份及时卡在了喉咙里面。
      丁齐路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战国七雄分布图:“你听说过楚国吗?”
      “有这个国吗?”现在换成了李其茫然,“我只听说过段诗国,南和,北熙,东赵还有西川。我们这儿现在属于南和。”
      丁齐路注意到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带着和之前如出一辙的悲戚。属于?那意思是之前不属于喽?
      “我们的北熙已经不在了,”李其望着雪原,以一种过于成熟的口吻庄重地说,“虽然我们国破家亡,但我们至死都是北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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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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