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泥水匠以下犯上》杯中野

64、长清园龙桥坍塌-3

　　“起来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太傅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她嘴唇干燥地微张，想要说些什么话，却被刺痛的嗓子堵了回去，脸色苍白地看着逆光而站的太傅。

　　原来，天亮了。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朝面前的太傅做辑，随后深深一拜，声音嘶哑得像一把吹坏了的桐琴所发出：

　　“宋海意……谢过太傅。”

　　太傅会同意此事，她并不意外。

　　单薄的肩头上披着的外衣已被清晨的寒露浸湿，又随着她剧烈咳嗽而轻微颤抖。

　　踉跄起身，垂眼向门外走去，脑海中不断浮现近几日之事，犹豫了一会还是停下来脚步，缓缓回头，隔着长长庭院头尾，略有惋惜道：

　　“王家……是时候离开了……”

　　说完不再犹豫转身离去，而站在大院中的老太傅则是泪眼婆娑长叹一声，带着无可奈何的步伐向里堂走去。

　　一个家族的兴衰盛败就在这无尽一声叹息中谱写结局。

　　刚回都堂换了身官袍，强忍着身体不适勉强翻阅着，有关长清园修建进度的折子。刚掩嘴咳嗽一会，就听见屋外噪杂声起，她只好放下手中折子，推开门想要一探究竟。

　　刚打开门就被张万一把抱住，耳边响起他兴高采烈声音：“老大！我们回来了！”

　　她淡淡笑着，任由张万紧紧拥住，她本就不矮，即便与张万相拥依然可以越过他肩头看着后面那帮喜笑颜开的北定百姓，心中安定。

　　“大理寺可曾对你们用刑？”

　　“没有，江大人还是很好的，并未故意欺负我们。”

　　张万轻松地笑着，她看着院内众人亦是舒舒坦坦。

　　她向外走了几步，来到北定百姓面前，看着大家无比信任眼神，缓缓开口：“各位兄弟姊妹，我宋海意要想向各位道歉。”

　　随即便解开外袍，将外面那层绯红色官袍褪下，身着一层单薄白色里衣：“作为宋海意，因我个人深陷仇恨，未查明真相便组织各位与我一同设计永清王李舒隐，我为此感到惭愧，让各位兄弟姊妹从北定千里而来，却未诛杀真正的凶手。我宋海意，今日向各位道歉！”

　　“对不起！”

　　说完深深朝着众人鞠躬三拜。

　　“现如今，我能够尽我最大能力给到各位的最好的选择便是：第一，我会准备一笔丰厚的钱财送各位回到北定，过上安稳的日子，而白相寺的血仇我也会继续查下去，让有罪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其二，你们可以继续留在顺安城，工部始终是你们的家，在顺安城内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我一定会为大家解决。而往后我所有计划，你们不再参与，做寻常百姓吧。”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议论，面露难色，似是不知如何抉择。

　　她顿了顿又继续开口，将真相一一道明：“当年阿桑哥哥他们并非死于永清王手下，而是死于萧皇后手下，但……萧皇后亦是被人设计的，萧皇后为此自戕，而我势必查出背后之人，将其绳之于法！各位可以放心，我宋海意承诺之事，刀山火海亦会为之付诸一炬！”

　　“宋大人，我们设计永清王有错，却错不在你一人，如果不是你出钱出力将我们从北定带回来，现在的我们还吃不上一顿饱饭呢。”阿奎站在前端，真诚地看向她。

　　她心尖微动，当初她利用朝廷在顺安城北定城俩地运输石料作为掩盖，将这帮北定流民接到顺安城，又将其招录进工部谋得生计，并将老人妇女等安置在城外旧居所。

　　看着如今的他们能够吃上饱饭，穿上新衣，心中自是慰藉。

　　“对啊，宋大人。我们不怪你啊，就算没找对人，我们也没受伤啊，在牢里面也是吃好喝好，工部还照例发月钱。”又一年轻者开口说道。

　　“是啊，又没干活还可以领月钱，咱不亏啊，宋大人。”

　　“宋大人不要往心里去，我们啊，还是老样子就留在这顺安城吧，要是宋大人有什么难处，我们人多还可以帮到宋大人。”

　　“是啊，宋大人，我们不走，顺安城那么繁华，我们也想离开北定那贫瘠之地，在这帝都生活。”

　　“是啊，宋大人。”

　　“宋大人，让我们留下吧。”

　　阿奎见众人并不想离开，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转向宋海意，双手抱拳：

　　“宋大人，大仇未报，我们不走。”

　　宋海意见大家言辞恳切，皆不愿离开顺安城，只好开口：“留在顺安城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从今以后，不要参与涉及到白相寺旧案的一切行动。”

　　阿奎有些急切：“这怎么能行？几百条性命怎么可以让宋大人一人背负？”

　　“这血仇，我会报！”

　　“而你们只要做寻常百姓，便以足够。”

　　"可是……"阿奎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她坚定不容拒绝，只好回头看向其余人，见大家都面露矛盾之色，纷纷闭口不言，只好泄气般点了点头，已示同意。

　　宋海意见此，心中略微放心，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险阻，她不能让这帮北定百姓跟着她涉险，若是大家不愿离开这繁华之地，她亦要强大得有资格去保护大家。

　　一把将手腕处的官袍展开，迎风铺展开来，轻轻披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抬起眼，强势不可冒犯道：

　　“从今以后，本官会护住你们！”

　　待北定百姓纷纷离开后，张万跟着她步伐来到里屋，开始阐明这几天大理寺内的情况：“按照老大的吩咐，我们又服用另外几种中草药，所呈现的症状与太子不同。

　　再加上阿奎说此病只是北定困瘠之地常见的病种，又呈上北定特有的药方缓解了此症，与太子所感染的无名病症相似却不同，成功洗清我们罪名。”

　　“不过……萧南雁给我的药方，真的是北定那边的吗？”他回想里在大理寺狱见到一袭红衣的萧南雁，纳闷问道。

　　“自然不是，顺安城随便一个药房便可寻到。”

　　“那那那，那个大理寺卿他他他……”

　　“江大人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他不会为难你们。”

　　她有些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今日韩知徐不在都堂，便弯腰从桌下掏出一张图纸，徐徐在案上展开，拿起一旁赤色毛笔在图纸一处画了个圈，又向张万招招手：

　　“阿万，这是长清园图纸，这里是大门，而这里是通往大门的九龙桥，东西两边的桥……”她眼睛有些重影地看着那图纸，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最东边和最西边两座桥是韩知徐负责主建的。”

　　“阿万，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待送走张万后，她头脑昏沉地趴在案上。昨夜里受了凉，今日又未食早膳，此刻病如山倒，叫她一时难以抗住。

　　“宋侍郎，韩家二小姐派人送了帖子。”屋外一工匠声音响起。

　　她清咳几声才开口道：“进来吧。”

　　看着手中的帖子，才恍然想起今日是韩二入宫的日子，难怪韩知徐不在都堂，随口问道：“赵行简呢？”

　　“赵大人一早便出了门，小的不知去往何处。”

　　“先下去吧。”

　　她摇摇晃晃起身，双手撑在案上，头脑晕晕沉沉，看着被按在手下的红色帖子，强撑着出门前往韩家，匆忙地连衣服也忘了换。

　　刚至韩家便被眼尖的白霜唤住：“小宋大人你可算来啦，小姐非要等见你一面才上轿。”

　　“韩二她怎么样？”

　　“小姐很是顺从地换上宫里送来的衣服，也没有再反抗。小宋大人，你，你能不能……”白霜有些恳切地吞吞吐吐道。

　　她自是知晓白霜想要说些什么，当下出言打断：

　　“我不能。”

　　能带走韩二的不是她，而是赵行简。

　　待二人来到闺阁，她推门进入，看见韩二一身红色华服立于一面长镜面前，透过镜子看见了她的影子，随即回头问道：

　　“小宋大人，我今日好看吗？”

　　“宜嗔宜喜，妍姿艳质。”

　　韩二闻言莞尔一笑，只是笑意浮于表面，望着她身后那道未关上的门，似是想见之人并非是她，而是未出现在门口的赵行简。

　　“韩二，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是今日进宫，便再难出宫。”她终究有些心软地再次问道，又是掩嘴清咳几声说道，“若你开口……”

　　“小宋大人生病了么？”韩二未在意她所言，拖着红色长裙上前，观察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急急切切问道。

　　“无妨，昨夜受凉而已。”她定定看向韩二，不死心地继续开口，“若你开口，我必……”

　　“小宋大人，萤河那夜，阿简之言，已无退路。”韩二强忍眼中泪水，突兀一笑，以示安抚。

　　她自知事态如此，便也不再开口，心中却是叹息，在这方天地内，连心动都得不到回应。

　　将韩二扶至梳妆台，拾起桌上一把梳子轻轻滑过她乌黑的秀发，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她头上朱钗是否倾斜，依依不舍地望着镜子中的美人：“圣上将你赐为贵妃，过不了多久，该是许你后宫之位了。”

　　“小宋大人该替我高兴的，那尊贵无比的位置，多少人拼了命都想要爬上去。”韩二安抚地摸着她的手。

　　她不屑而言：“后宫之位不过是朝堂中多方势力的拳拳算计，既无自我，亦无情爱。”

　　韩二忍了许久，终究还是耐不住内心折磨，问出那个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他……今日也不曾来过吗？”

　　她微顿，不知如何开口，饶是她也不知赵行简今日一大早去了哪里。

　　韩二看着沉默的她，微微一叹，起身唤来白霜白露二人，俩个丫鬟立马识趣地替她整理好衣裙，她抬脚向屋外走去，与宋海意擦肩而过时，低低说了一声：

　　“小宋大人，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