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兰泠君

20、偷情上吊

　　月影里，慕景白捂着受伤的左臂，像只夜猫一样躲在墙角黑暗里。刚才幸亏他反应快，及时用短剑挡了一下才没有被飞镖正中，又借着身小灵动勉强逃过了对方的追击，要不然，他就不仅是擦伤这么简单了。

　　只是，他虽然躲过了对方致命一击，但是手臂还是被划破了一条口子，他对地形不熟，刚躲进这条巷子里，男人就迅速找了过来。对方似乎对这些街道了如指掌，几乎没有迟疑就朝着巷子走了过来，只听“嚓嚓、嚓嚓”，脚步声踩在巷口的树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慕景白屏息凝神，汗水不由自主划下。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对方有着很强的听息聆气本事，耳朵极其敏锐，且出手狠辣，下手无情，只要他胆敢出现半点声音，对方手里的四叶飞镖就会毫不留情将他射杀！

　　这可如何是好，莫非只能听天由命？

　　就在他紧张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巷子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张大人，可算找到你了，相爷让您回去，有事相商。”

　　男人的脚步声停下，问：“现在吗？”

　　“是的。”

　　“什么事？”

　　“小的不敢打听，只知道宫里来了人，大公子也回来了。”

　　男人瞥了黑漆漆的巷子一眼，“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说完，就准备接着往前走。

　　“大人，”那人突然一把将他拉住，“相爷说事情紧急，万万耽误不得，您还是快回去吧，免得让小的为难。”

　　“你！”男人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连忙低下头，表示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男人无奈，心知孰轻孰重，一时只得收起飞镖，放弃追踪，转身走了出去。

　　听见二人走远，慕景白方才敢吐出一口气，也不敢掉以轻心，仔细观察周围无人之后，赶紧从黑暗里出来，奔着南城方向一口气跑到醉饮楼大街。待看见楼里仍然灯火闪耀、人声嘈嘈，气喘吁吁的他这才放下心来，一失力，跌坐在牌楼底下。

　　月光晧然，独挂夜空。好险，他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好不容易缓下神来，又觉左臂外侧传来阵阵疼痛，挽起衣袖一看，只见胳膊上被划出一条小半寸的口子，虽不甚深，少了三五日怕也难得愈合。看样子，他不能再用这样的方法靠近明王府，除非他有九条命！

　　沉思之间，又想起了刚才那人说的“相爷”，难道，是指当今丞相？那就奇怪了，丞相府的人，为什么要暗伏在明王府外，又为什么会杀人？

　　慕景白隐隐觉得，京城似乎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而这件事很可能与他身上的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

　　话分两头，又说另一边的李家村。

　　夜深人静，李心梦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慕景白送的花神小雕像，心里眼前全是姐姐的影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花朝节本是天下女子最快乐的日子，为什么上天要让姐姐在今天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记忆里，姐姐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她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有违背过爹娘的意愿，甚至连生气也很少有。如果不是因为去苟家，如果没有成亲，也许她也能和自己一样，去涼都看花会、向桃花祈愿、与好朋友一起畅游南城。

　　不由得，又想起姐姐临嫁时的情景……

　　那天早上，她早早就起来了，可母亲不让她进房间，说是怕她打扰姐姐梳妆，她只能躲在门外偷看。屋子里，姐姐穿上了苟家送来的红色喜服，梳着新嫁娘的发髻，坐在铜镜前，美得好像画上的仙女。

　　当时的她，竟然还在心里羡慕姐姐，觉得姐姐可以穿好看的裙子，她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就在那时，她却看到了姐姐的眼泪！

　　奇怪，姐姐为何这样伤心？她轻轻推开门，忍不住问：“姐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姐姐见她进来，将她拉到跟前，疼惜地抱在怀里，苦笑道：“姐姐没有不开心，姐姐只是舍不得梦儿和家人。”

　　“姐姐不要伤心，他们说嫁了人是可以回家的，那叫‘回娘家’，到时候你再回来，我们就能在一起玩了。”

　　“傻妹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回来？只怕，连门也出不去。”

　　“这样吧，姐姐，如果你想家了，你就给我写信，梦儿就和娘亲一起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好，如果我想家了，我一定……给你写信。”姐姐说到这里，眼泪忽像是下雨一般止也止不住。她一双手将李心梦的小脸捧住，哽咽着问她：“梦儿，我教给你的《诗经》，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每天都看，我还可以背诵给姐姐听。”李心梦说着，当真背诵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梦儿真乖。以后姐姐不在，你要照顾好娘亲和喜儿，保重自己，等你长大了，好生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懂得疼惜你保护你、与你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姐姐，你也会与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到老的。”

　　姐姐摇头道：“这一世，我大概是不能了。但是，你还有机会，你还可以为自己努力一把，找到那个你喜欢的人，和他好好的过一辈子，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李心梦疑惑道：“可是，我要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万一我认错了呢？”

　　“傻丫头，怎么会认错，有时喜欢一个人，只需一眼的光景。等你遇见了，你看着他，他也看着你，你就什么都懂了。”

　　“姐姐，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了一句，“从今以后，没有了。梦儿，姐姐希望你将来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以后你一定要幸福，要幸福，知道吗？”

　　那个时候，姐姐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怀抱很温暖，很熟悉，还带着淡淡的清草香。

　　李心梦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她最后一次和姐姐拥抱，最后一次！

　　太阳出来的时候，姐姐出门了。媒婆拉着她，一步三回头，她的眼里，满是对家里的不舍，她一处一处的看过去，似乎想要把这个家的模样记在心里，就好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可是，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心梦昏昏沉沉倒在床上，也没怎么睡着，一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一个盹。

　　恍惚之中，她又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梦儿，梦儿……”

　　迷迷糊糊睁开眼，竟见她姐姐李心月穿着一身红色百花裙，手里捧着一个花神小雕像，头上梳着飞仙髻，站在门边温柔浅笑看着她。

　　“姐姐？”

　　李心梦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急忙从床上起来，冲到姐姐身边，用力将她抱住，“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说着，她的鼻子竟有些发酸，就好像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姐姐一样。同时，她心里也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说姐姐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在做梦？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姐姐蹲了下来，微笑着对她道：“姐姐也很想你呢，你过得好吗？”

　　她的声音空灵而温柔，婉若荡漾在水面上的波光，让人感觉无比梦幻和幸福。

　　“姐姐，我很想你，你怎么才来？”

　　“抱歉，梦儿，我要走了。”

　　李心梦大急，连忙追问：“你要去哪儿，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李心月道：“对不起，这次不能带你了。不过，我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你看。”

　　她说着，伸出手，一尊花神小像赫然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哇，是花神娘娘！”

　　李心梦又惊又喜，她竟全然忘记自己已经有了一尊花神像。看着姐姐手上的小像，仍激动得如同第一次看见，欣喜地道：“姐姐，这是送给我的吗？”

　　“对，送给你的。望你以后能平平安安，心愿达成。妹妹，你要保重，保重。”

　　李心月说完，身影忽然幻化成为一缕青烟，消失在门边。

　　“你要去哪儿，姐姐，姐姐！”李心梦哭喊着，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门边，空空如也。而她的手里，还稳稳抱着那一尊花神小铜像。

　　刹时间，她再也止不住泪如雨下。这只是一个梦，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由低下头，眼泪落到了美丽的铜像上，也许在赏花楼，这突然飞向她的小像，并不是恶意，也许……那就是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就在这时，里屋忽传来她娘细微的声音：“梦儿，梦儿。”

　　“娘？怎么了？”李心梦忙抹了抹眼泪。

　　“我有点渴，你帮娘打碗水进来。”

　　李心梦赶忙爬起来，从灶间拿了水进屋。

　　楚氏本来一直没睡着，未喜晚上又哭闹了两回，天亮了也只觉头昏脑胀，十分疲累。

　　李心梦小心服侍娘亲喝过水，也不想再睡了，便如往常一样去抱柴生火、洗锅烧水，强打精神煮了粥，又服侍娘亲吃了一点儿清粥后，方才回到外间。

　　她搬了根板凳坐在灶前，望着灶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火苗，愣愣出神。多么希望昨天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多么希望姐姐没有离开，她想，要是爹爹回来，说姐姐没事、说苟家派来的人弄错了。如果是这样……

　　李心梦忽然泪眼迷蒙：如果是这样，那该多好。

　　“才回来就见你哭，晦气不晦气！”突然，李占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心梦着实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连眼泪也收了回去。

　　“你娘呢？”

　　李心梦忙道：“娘在睡。”

　　李占德满身酒气，也不知道从哪里喝回来，只是怒道，“给老子打碗水来，都快渴死了！”

　　李心梦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去拿碗。

　　屋里的楚氏压根也没睡着，听见了声响，知道李占德回来，连忙撑着走出来，问她大女儿过身之事。

　　谁知李占德非但没有半点悲伤之态，反恨恨道：“什么好事，传得人尽皆知！说大丫头同他们村东头一个姓郑的臭小子偷情，让人瞧见了，愧无脸面方才悬梁，又说那姓郑的也把自己挂在了梁上，差点死去，坐实了偷情之说。”

　　“如今，那边村子传得沸沸扬扬，我本还想问女婿拿点银子做补偿，谁知他那管家倒问我拿丧葬钱！我哪有这些钱，亏得有二丫头拿回来的那些银子，要不然，他们还不肯让我回来。可怜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连半个铜板没拿到，还平白赔了十两银子，你说，晦气不晦气！这死丫头做什么不好，非偷情，断我的财路，真是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偷情，这怎么可能？”楚氏听得连连摇头，扶着门框挣扎道：“月儿是怎样的人，你这个做爹的难道还不知吗，她怎么会与人偷情，一定是苟家对她不好，所以她才……”

　　“人家怎么对她不好？锦衣玉食，还想怎样？我看她就是被你那些混账书迷乱了心思，说不定，在嫁去苟家之前她就跟人家疯疯癫癫的勾搭上了，只是瞒着你我这个当爹娘的。”

　　“女儿都没了，你怎能在她死后说出这样的话来？月儿向来听话，我敢肯定她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李占德如今是陪了女儿又折了银子，心里正不好受，啐口骂道：“她这样还不是你惯的，枉费老子给她找这样好的人家，没福气的贱丫头。我同女婿说了，等过几日清静了，就把二丫头给他送过去，他还照旧拿银子我们使！”

　　李心梦在灶房听见这话，手里的碗一个没拿住，“砰”一声摔了个粉碎。脑中嗡嗡直响，腿脚都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