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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番外四·惊蛰 ...
“咔哒咔哒咔哒——”
乔二从昏暗的屋里睁开眼,但是显然这个光线睁眼和不睁眼没差。他茫然地摸了摸额头,有些困惑,这大冷天,他分明闻见一股甜香,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脂粉气。
但是京城这块地方是房子租价最低的地界,晚上多是流氓混混游荡,就连那些和穷小子私会的大小姐,也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乔二不愿意在这种大冷天掀被子起来,裹着被褥就坐起身,点起一只快要只剩下一块灯花的蜡烛头,昏黄的灯光只来得及照亮屋子的这一角。
好巧不巧,屋子外面传来木桶哐当一声歪倒的声音,两只野猫嘶哑地尖叫起来,惊飞了屋外树上的一群乌鸦。
窗户乔二也没工夫拿木板封严实,留着几条能钻进一条狗的大缝,一到大风天就往屋里灌风,这只没有灯罩子的蜡烛根本奈何不得。
蜡烛熄了。
乔二一阵心疼,觉得自己刚才点灯就是怂透了,大惊小怪还浪费了一段蜡。
他干脆蒙上被子接着睡了。
春天第一声惊雷在卯时天阴起来的时候响起来,惊醒了一众生灵,也包括……某位一脸不悦的柳言欢。
“……怎么了?”
“今早皇城司寄来了信,有要事请你。”禾肖年揉着眯起眼睛缩在被子里的猫后颈,“去吗?”
柳言欢捂着脸往他肩上靠了靠,“这算不上今早,还是晚上呢。”
“已经天亮了,只是阴天,天光比较暗。”
“有多要紧的事?不是死了人,就不去了。”
“……是死了人。”
柳言欢:“……好吧。”
“这是报案人,乔二,城西住户,声称今早在屋舍附近发现一具女尸。”无归面无表情地交代完,抬眼扫了一圈四周,发现几个听的人都兴致缺缺,都是一副下一秒就要过劳死的死样子。
苏慕枫点点头,“要不是皇城司实在调不出人手,就不麻烦你了。”
柳言欢微眯着眼轻哂一声,“说的真好听,哪次不是这样?皇城司除非被南苍叫去,否则就百无一用,更何况,这种天,到底是谁想不开要杀人啊?”
“皇城司那群孙子,一帮不顶用的,公文都是我在……我和无归在写,皇城司上上下下就你和禾肖年能查出点门道了。”
“……”
“二十贯。”
“五十。”
苏慕枫咬咬牙:“四十贯。”
柳言欢抬抬眼,“成交,合作愉快哟~”
苏慕枫:“……愉快个屁。”
“走了,帮我备车去城西。啊,还有,乔二,你也跟来。”柳言欢对着禾肖年勾勾手,“小郎君一起吗?”
禾肖年:“……”
“怎么回事?”
乔二没坐过马车,只敢在马车上放半只屁股,稍微颠簸一下整个人就会滑下去。他显然吓坏了,支支吾吾没说出所以然来。
“没事,你照实说。”
“大人,我今早起来,本来是去御道照常摆摊,结果一出门就……就看见一个死女人躺在我家门口,哎呀,大人,我从没干过什么亏心事,一辈子没敢贪图小便宜,也没什么机会欺骗什么女子的感情,那人绝对不是我害的,您要为我做主啊!”
“嗯。”
“您信了,大人?”
柳言欢摩挲着下巴,抬了抬头,一双桃花眼满是探究:“怎么?你不信?”
禾肖年似乎轻轻笑了,笑声到了嘴边,变成一声咳嗽。
乔二几乎都要被吓傻了,注意力根本不在禾肖年脸上,也没注意到在大众面前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差点笑出了声。
柳言欢好歹是正色道:“对,我暂且信你说的,假设你家门口死了人,你昨晚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乔二哆嗦了一下,一双眼转过来又转回去,似乎在仔细思索自己弄丢的细节,“没……没有。”
“哪怕是拖动尸体也会有声音,你确定是没有声音,还是说你根本听不见?”禾肖年沉下目光问道。
“如果是有声音,是能听见的,因为我家窗户只封上了几块板子,但是那天晚上起风了,风吹进来的声音会盖住一部分外面的声音。”乔二声音越说越小。
“你在哪里摆摊?”
“虹桥附近。”
“到地方了,大人。”
柳言欢掀起帘子,冷不丁一阵香气就飘进鼻子,只是香气很淡,如果不是突然撞入空气中,他恐怕很难注意到。
柳言欢没声张,径直下了车,走到了陈尸的门口。
柳言欢瞪着尸体瞪了半天,“……你说这是女子?”
禾肖年看过去,那是一具男尸,只是体型瘦弱,肩不是很宽,整个人显得很单薄,加上身上穿着一身大红的女式长裙,面上画着红色的花钿,乍一眼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女子。只是,恐怖如柳言欢,他肯定不太理解为什么乔二没有仔细看一下尸体是男是女。
乔二果然没往这边来,从马车上下来后就挪了两步路,用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哭喊道:“这、这是男的?哎呀!这我哪敢仔细瞧啊?”
“这香粉,味道很熟悉啊。”
“大人,我昨天晚上,也闻见一种香气,按理说我们那里……”
柳言欢没理他,径直蹲下身,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个棍,从那衣服束腰处扒拉两下,“无……阿年,温如芸最近有什么风声?”
禾肖年似无察觉,“怎么?”
“这身衣服是温亭栏的。”柳言欢站起身,把棍一丢,指挥乔二,“好了,告诉苏慕枫让他把人送义庄去吧。”
乔二吃了一惊,“这就看完了?不用验尸什么的?”
“这里没有拖动的痕迹,但是我们下车的地方可不止一道车辙,车辙上泥土混杂,至少有京城西、北、西南三处不同的泥土,走这个路线,还能经过此等僻静之地的,我只知道一个。”柳言欢道,“另外,死者身上没有拖动的痕迹,死因是脖子上的勒痕,是有人勒死他又用义庄的车运到这里的,至于为什么搬到你家门口,我想,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里清楚。验尸?没必要……还不去?”
乔二吓破了胆,一溜烟朝皇城司那边跑。
禾肖年抱着胳膊,“你不怕他跑了?”
柳言欢:“人又不是他杀的,他不会跑的。”
“你把人吓也吓跑了。”
柳言欢摸了摸鼻尖,笑道:“没关系,比起我,他还有更害怕的东西。”
禾肖年饶有兴致道:“说说你都看出来什么?”
“他半夜睡觉的时候闻到香味,说明他睡不安稳,明显有忌惮的东西。我还没开始查,他就急于撇清关系,说明他的确有嫌疑,不仅仅是尸体摆在门口这么简单,如果他对自己认知准确,很快就要有对他不利的证据了。”柳言欢说完打了个哈欠,“走吧,去温亭栏,等查完这个案子我就要去睡一个月的觉。”
禾肖年:“……”
“对了,你会画画不是?一会儿帮我画张乔二的像。”
柳言欢进了门就看到一位抚琴的白发少年,以前只有所听闻,没见过,心道这就是那位琴技顶尖的温铉秋。
“你姐姐呢?”禾肖年问道。
温铉秋抬了抬下巴,“那边,有人请她唱曲儿。”
柳言欢一挑眉:“她还亲自下场?”
“他给的多。”
“知道了,”柳言欢笑了笑,“魏苌弘吧?没事,不找她也无所谓,就问你几个问题。”
温铉秋淡淡抬起头,那双浅色的眼睛让他想起那位神仙——最近碰到的白驳风有点多了。
“你问,我不一定会答。”
“无妨,”柳言欢笑着在他面前坐下,“你听着就好。”
他把手指在琴弦上一挑一拨,如水的天音就流出来。
“几年前若叶亭?”
柳言欢的指法没经过前人传授,只是从古籍里学了点皮毛,但经过苓绮点拨,就有了种自己独特的风格,温铉秋才能一眼看出来。柳言欢喜欢明眼人,笑道:“是我。”
他弹的是当时在若叶亭的那曲飞天的开头,禾肖年当时在现场,这几句对他自然也算不上哑迷。
“你知道这个人吗?”柳言欢拿出禾肖年临时画的画像。
“没有印象。”
“但这个牌子是你们温亭栏的。”柳言欢在琴上拍下一块牌子,大抵是刚才从死者身上拽下来的。牌子角落里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歪歪扭扭的,明显不是原本就刻在牌子上,而是后来用小刀刻上去的。
“温十九?”
柳言欢听见这样的名字心里一跳,马上恢复平静,问道:“他现在在这里吗?”
“走丢了。”温铉秋耸耸肩,“跟人跑的不算少,况且跟人跑的人是他我也不奇怪。”
柳言欢把话一撂:“他死了。”
温铉秋琴声一凛,“怎么……怎么死的?”
禾肖年道:“我们在查。你刚才说他跟人跑也不奇怪,为什么?”
“禾丰,你对关扑了解多少?”
关扑,一种对赌押注获取商品的方式,有机会不花一文钱就获取高额商品,虽然有赌的性质,但关扑实际上是合法且不包括于赌博的。
禾肖年思忖道:“这么说,乔二是通过关扑,从温十九那里获得了什么东西?”
“当时和乔二对赌的人,你可看到了?”
温铉秋看了看柳言欢,笑道:“他只是说他通过关扑把自己卖给了一个人,至于是什么人,他不说,我如何得知?”
柳言欢笑着抛出几粒金珠子,“温公子聪明人,温十九能不惜用关扑把自己赠出去,一定是碰到了什么难处,不得已而为之,温公子哪里会不知?”
温铉秋接住金珠子,“多谢,城东工部尚书家,你去问他家门客楚大人。”
“不客气。还有,你可知道温十九身上的香是什么香?”
“有些人会自己调香,但温十九用的香多是达官贵人赠的,这个你也可以问问楚大人。”
“好。”柳言欢转头奔城东而去。
“工部尚书家还有这么个门客?”
禾肖年道:“楚澜期,西蜀人,在工部任职,没什么名声,也没起过什么是非。我觉得这件事不会和他扯上关系。”
“说不准,但温铉秋让我们去问他,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正好,”柳言欢拿出纸笔,写了份单子,“你拿这个去附近药铺问一下,能不能用来治阴虚火旺者。”
栀子,桂皮,檀香,丁香,郁金……
禾肖年接过单子,在临近工部的地方下了马车。
“大人,这份单子似乎并不完整,这里面怕是差了一味苏合香。还有,栀子应该并非单子里面的。”
禾肖年不懂这些:“如何得知?”
“这剂香近来流行于市井,各户姑娘小姐就是用这剂药加苏合香作引,饮用后身上流出的汗液就会散发香气。”
好……好花哨的玩意儿……
禾肖年又道:“那阴虚火旺的可以喝吗?”
郎中道:“不建议,苏合香会导致虚火上炎,容易造成心悸胸闷。”
禾肖年恍然,道:“再帮我按着改过的方子抓上一副吧。”
郎中:“?”问了一遍儿,合着这是打算害谁呢?
“楚大人,久仰大名。”
楚澜期温和地笑了笑,拱手道:“柳大人过誉了,楚某不敢当,只是不知大人这次前来是想查什么?”
柳言欢抬眸把楚澜期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人明眸皓齿,大家风范,显然受到过良好的教养,却又显得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知楚大人可听说过温十九这个人?”
“知道自然是知道。”楚澜期承认地大大方方,“温亭栏的温十九性格和煦儒雅,精通音律,棋艺也佳,我常去那里与他切磋赏玩。”
柳言欢笑着,“切磋的恐怕不只是音律和棋艺吧?”
楚澜期愣在那里,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很快好整以暇道:“两厢情愿,不可以?”
柳言欢闻言冷笑一声:“两厢情愿到他乐意把自己作为商品关扑出去?哪怕那个人不是你?”
楚澜期咬了咬牙,“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知道他死了吗?”柳言欢很快地把这句话丢了出去。
楚澜期瞪着眼,全然没有了之前淡然的模样,“我……我……今天早上去温亭栏,那个时候才得知他不见了,原来是死了么?”
他声音越说越小,直到最后垂下头,眼泪打在地上。
“后悔吗?”柳言欢挑了挑眉。
“什、什么?”楚澜期猛地抬起头。
“杀了他,后悔吗?”
“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不是我杀的……”楚澜期不断摇头否认着,眼白几乎变得血红,“他……他……为什么?”
柳言欢揪住他的领子:“什么为什么?”
“言欢。”
柳言欢转过头,视线瞥到禾肖年手里的药包:“阿年,你来得正好。”
他接过药包,“楚澜期,这包药,眼熟吗?”
楚澜期咬着牙,整个人战栗着,“怎、怎么了?”
“你知道温十九体虚内火,你给他喝这个,不就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怎么是置他于死地呢?你知道我……”
“你爱他?”柳言欢冷笑一声,“这药是不致死,但是喝了之后火气上浮,然后你把他逼到那种境地。”
楚澜期苦笑着,整张脸写满了不甘心,“什么境地?我让他和我走,这是逼他了么?我好歹是朝廷命官,他一个伶人,戏子,对他有什么坏处?我受到的冷眼与流言蜚语只多不少,我花大价钱把他赎出来,他应该感激我才对。”
禾肖年冷声道:“你这么在意他伶人的身份,你无时无刻不在低看他一眼,你呢?离了爹娘,离了你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楚澜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的钱已经给到温亭栏了,他不肯走。他已经是我的了,他有什么资格自杀?我想让他看清楚,谁才是……”
“他不是谁的,不是任何人的。该看清楚的是你。”
“那个穷小子就行?他自己都吃不饱饭,凭什么从我手里把他抢走?就非要……”楚澜期还想再说什么,通红的一双眼投到他们身后,没了声。
“是你杀了他?”清冽的嗓音没什么感情地传过来。
“温铉秋?你不是不管了?”柳言欢笑了笑。
“温十九是死脑筋,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也不回头,你怎么忍心的?”温铉秋道,“你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交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但温十九从来没有多收过你的钱,他每次偷偷通过你身边的侍女把钱送还,但钱两被你的侍女私吞,不信你可以问她。但是对于这件事,你从来没有问过温十九一句。说白了,你们之间就是几笔买卖,你自己动了真情,一个石子投到河里没了回应,又动了杀心,你把药定期送到温十九那里,他只当是你的心意,不忍辜负——”
“不忍辜负我的药,就忍辜负我这人?你们温亭栏的人可真够好笑的。”
温铉秋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偷偷把自己卖给别人,是不想毁了你的前程。”
“什么?!”
温铉秋一拂袖,把烂摊子丢还给柳言欢,“这事我不想再管了,一群傻子!”
“所以他……他觉得自己是别人的,我就不会要他了?”楚澜期把下唇咬出了血,“我没怪过他会对我的名声不好。”
柳言欢轻声道:“但是你还是在意了,他能看到。”
“是啊,他能看到。”楚澜期道,“我以为他负了我,我以为只要他死了,或者听之任之、老老实实跟着我,他就永远会是我的了。我下了药,让他心里难受,让他听我的话,可他还是……还是不愿留于人世。我后悔了,于是我借义庄的车,趁夜色把他送回我以为他喜欢的人身边。”
“你是觉得乔二抢了温十九,所以想趁此机会嫁祸乔二吧?”
“那又如何?”楚澜期道,“温十九不会回来了,我不会再在乎那个人的死活。”
“看来你并不打算珍惜温十九用自己的命给你换回的名声啊。可惜,他生前很痛苦,死后也不得安生。”
“你……是如何得知?”
“他手腕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伤。”柳言欢冷冷道,“楚澜期,你根本配不上温十九。”
楚澜期闻言反而笑了,“是啊,我知道,我认罪……”
那年,他不谙世事,被带到温亭栏听曲儿,温十九给他倒了杯酒,一身栀子甜香。他不知自己是醉了酒,还是醉了那身栀子香。
岁月经年,只剩杯酒,再无栀子香。
半夜,一声惊雷,惊了草蛩,惊了醉酒的人。
“阿年——”
“怎么了?”
柳言欢接住远处飞来一片花瓣,“到了。”
“嗯,京城的第一个春天,到了。”
恰好提前一天写完这章,这次是独立于全文主线的新案子,他俩大概就是做破案这个营生的(从苏慕枫钱袋子里拿钱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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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番外四·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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