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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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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隐入云影时分,狄军终于停止了大半日的攻城。
穆云轻屈膝随意地倚坐在城楼之下,接过不知是哪个后勤补给人员递过来的水壶,仰头喝了起来。
即使天生神力,这大半日来搬着巨石箭筐上上下下也着实让她累得不轻。
“小兄弟,你是真行!”
穆云轻正缓着气,一个高壮的身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穆云轻下意识往一旁避了避,回转过脸看向来人,正是张启。
“我刚开始看着你,还以为是我要多照应你呢。”
张启说着,仰头灌了口水,语气中不乏慨然:“没想到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兄弟你可比我强多了。”
听得出张启话语坦荡,穆云轻不由微一颔首,随口道:“你也不差。”
这才大半日下来,张启便从早上连在城下都有些无所适从,到后来甚至能帮着往城楼上运。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张启嘿嘿笑了两声:“我还真不是靠我自己就敢上城楼了。”
“战事快结束的时候,我在城下看到城楼上的汾阳王世子了!”
“然后我不知怎么,就上去了!”
张启说着,眼睛不由发亮,他用肩膀撞了下穆云轻的肩:“小兄弟你懂的吧?”
穆云轻动作微顿,不动声色往一旁又避了避,她当然懂。
可以说,在燕云十六州,汾阳王世子裴言川,是人们眼中近乎信仰一般的存在。
他战无不胜,无所不能,好像可以永远,将那些凶残的狄族人挡在燕云关以北。
上一世的穆云轻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安心地呆在云州,从未想过会有城破之日。
可她却忘了,那个年轻将军的承诺,从来都只是,只要他在,燕云关便在。
可是,若他不在了呢?
“我这次从幽州来燕云关”,张启扬起头,“就是想要从军的!”
“哪怕只是在汾阳王世子手下当一个小兵,守着燕云关,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张启仰头再一次灌了口水,没半分滋味的水到了他这里,倒颇有几分大口喝酒的豪气干云。
穆云轻闻言却是转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从她刚进燕云关便致力于想要和她互相照应的青年人。
过了一会儿,她轻笑了声,道:“我也是来从军的。”
“我也想,能守着燕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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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轻今日一入关便赶上了狄军进攻,城楼下帮忙,到得战事结束,再租下一间临时的屋子,已是天色擦黑。
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仰躺在床榻之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穆云轻是被街道上的嘈杂声吵醒的。
看着天色已是不早,穆云轻从床上坐直起身,对着铜镜将自己收拾妥当,才打开屋门,打算看看外面是发生了什么。
入目所见,却是一小帮的燕北军士卒,在街道上,似是在打听什么人。
他们呈半环形,围拱着中间那个身上,尤其是胸口处缠了不少绷带的壮汉。
穆云轻视线上移,待看清那壮汉的脸,和他此时正朝这边看过来的不善目光,动作不由便是一顿,随后她向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外门。
沈周早已是看到了昨日二话不说,便将他用支架从城楼上抬了下去的清瘦少年。
他今日特意找到这里,便是来找他的!
看着已是合上的屋门,再回想起那少年刚刚面无表情的脸,沈周不由气笑了。
好样的!
上一个给他吃闭门羹的,还是汾阳王掌兵时,在军中历练的汾阳王世子给的。
他抬步,二话不说走了上去,“啪啪”地拍着房门:“臭小子!你昨儿个不是挺能的?”
“你给老子出来!”
穆云轻听着身后拍门声震天响,以及壮汉口中所谓的“臭小子”,头皮一阵发麻。
她是认识沈周的。
虽然,只是基于画像的那种认识。
沈家军功起家,从最初沈家的祖辈,便是老汾阳王麾下的猛将,直到如今,沈周亦是汾阳王世子裴言川麾下,不可多得的将才。
清远侯赵煜安是裴言川的表弟,清远侯府与沈家亦是有几分交情在的。
上一世,燕北沦落,沈周战死,穆云轻与沈周的那位遗孀夫人在东都,一个思念燕北故土,一个思念血洒燕北的人,自是极有可聊的,几年下来,关系甚笃。
沈氏善画,穆云轻在她的屋中见过不少次沈周的画像,更是见过不少次沈氏对画垂泪的模样。
昨日,当沈周那张脸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穆云轻的脑海里瞬间便划过无数幕沈氏在自己面前哀痛欲绝的模样。
待到她反应过来,已是将人从城楼上抬了下来。
可昨夜回想到此事时,她倒是并未太放在心上。她记得很清楚,沈氏反复说起的,沈周心胸宽广,行事磊落,从不记仇。
沈周的拍门声还在继续,穆云轻缓缓眨了下眼,在这一刻,只觉沈氏之“美”沈周者,私他也。
穆云轻半分不想与沈周结仇,相反地,和沈周关系和睦对她将来想要做的事情百利而无一害。
她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打开屋门。
沈周似是没想到自己拍了半天都不开的门竟在此时打开了,有短暂的怔愣,可他却很快反应过来,扬了扬下巴,喝道:“不当缩头乌龟了?”
……
穆云轻此时只深觉沈氏误她,她张了张嘴,随后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腼腆的笑来:“副将军,草民昨日第一次来城楼下帮忙,被吓昏了头。”
“不是有意的。”
沈周眼看着眼下与昨日和刚刚相比如同变脸一般的少年,被气得直乐:“不是有意将我搬下城楼的?”
穆云轻垂下眼,慢声道:“将军伤重,将军的家人不知要多担心。”
“草民昨日看到副将军,便想起了草民自己的家人,不是有意的。”
看着沈周听到自己的话后,面上明显流露出的几分恍惚,穆云轻微松了口气。
沈周与家人感情极好,沈氏这点总还没算骗她。
有了理由,这位沈副将军便不会因此对她有成见了吧。
“你,跟我走。”
穆云轻在心中暗自盘算,突然听到沈周这话不由一愣,话亦是脱口而出:“去哪?”
沈周闻言却是冷哼了声:“不会害你小子的,走!”
说着,转身便走。
穆云轻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沈周抱着膀,听着身后少年跟上来的脚步声,与嘴上没一句好话相反,他的心情看上去极佳。
他还真没这么闲,大早上的过来寻仇。昨日这少年把他从城楼上搬下去也是好意,虽然他现在也不领情吧,但究竟是好意。
他今日过来,纯粹是看中了这少年的一把子力气。
看着清清瘦瘦的,一掌下去好似就能直接把这少年人的身梁骨给拍断了,可却有那么一把子的力气。
既然天赋异禀,那还是,早点收归国用为好。
穆云轻安静地跟在沈周身后,穿过大街小巷,直到,被带到了燕北军军营的驻扎处。
穆云轻的脚步在看到醒目的燕北军军旗时明显一顿,却听得沈周此时在前面嗤笑了声,问道:“怎么?”
“不敢进军营?”
穆云轻抿唇,她从云州来到燕云关,就是为了从军的。
虽然现在的情况和她原本的预想有些许出入,可穆云轻还是很快做好决定,抬步跟了上去。
沈周带着她在军营七拐八拐,最终将她带到了一方空地处。
穆云轻望向空地尽头一整排的箭靶子,想来,这里便是燕北军平日里练习弓箭的所在。
沈周随手拿过一把弓,递给穆云轻:“会射箭不?”
穆云轻从沈周手里接过弓,又从一旁随意抽出一支羽箭,言简意赅地道:“会。”
沈周递给她的,是一把极寻常的弓,穆云轻自幼跟着阿爹习武,又常常进山打猎,箭术自是不差。此时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箭羽破空,正中靶心。
穆云轻收回手,看向一旁依然抱膀站着的沈周,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对沈周今日来找自己有了几分别的猜测。
“凑合。”
“试试那个?”
穆云轻抬眸,顺着沈周手指的方向看去。
与普通弓箭齐齐摆在一旁的地上不同,沈周指向的那把弓被挂在了空地边立起的一座高台上,弓身漆黑如墨,弓弦绷紧,哪怕只是远看,亦看得出分量不轻。
想到昨日自己自始至终不曾隐瞒的力气,再结合沈周眼下对自己颇有那么几分考较意味的让她射箭,穆云轻的头脑不由有些发热。
以沈周在军中的威望,以及沈家和汾阳王世子两家的交情,若能得他看重,将来简直事半功倍。
穆云轻不由深吸了口气,扬声道:“草民愿意一试!”
沈周看着对面少年突然热血上脸了的模样不由一乐。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是因为自己,毕竟,这军中,谁不想尝试去拉动那把,到目前为止,只有汾阳王世子拉得动,饮敌血无数的弓呢?
穆云轻缓步走上高台,离得近了,弓身散发出的尖锐锋芒愈发明显,一看便知杀敌无数。
她握了握拳,将弓提起,转身下了高台。
再一次站到方才拉弓的位置,随手从一旁拿过一支箭,穆云轻摆正姿势,肩背笔挺,缓缓拉动弓弦。
虽然明显比普通弓箭要难拉开得多,可弓弦在她的手中却还是渐渐被拉满了。
未注意到一旁沈周瞬间变得错愕至极的神情,穆云轻瞄准靶心,缓缓松开了手。
箭矢破空而出,穆云轻却只觉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她的眼前不由一花,手也下意识一歪,被撞得直向后趔趄了一下,却是不用看远处的靶,也知必然是偏了。
“快叫军医过来!”
沈周看到清瘦的少年神色痛苦向后退开的那一步,便知是怎么了。
这弓足有十石,固然射程极远,穿透力亦强,可箭矢射出时,向后给到射箭之人的力同样巨大。
拉不开且便罢了,若是拉得动这弓,便要极小心,以免受伤。
沈周虽对这个昨日轻轻巧巧便将自己提起的少年人的力气有那么几分看重,可却到底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只有汾阳王世子拉得开的弓,竟就这么被一个瘦弱少年给拉满了。
见他因此而受伤,沈周心中不由起了几分愧疚,不该这样大意,他转头,吆喝着吩咐一旁的小兵去叫军医。
穆云轻听到“军医”两个字却是一慌,连肩膀上的疼痛一时都顾不得了,连忙站稳身形,对沈周道:“不用叫军医,我没事。”
沈周闻言,下意识便斥道:“什么没事。”
“你这一下八成都得肿,让军医给你看看!”
穆云轻闻言,却是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清瘦的少年肩背笔挺,抿着唇,硬着声强调:“不用了。”
终于听出了少年人话语中的排斥,沈周眼中闪过诧异,却见对面少年神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我不喜欢被人碰。”
……
两相僵持,一个白色瓷瓶却在此时破风而来,直朝向穆云轻的身前。
穆云轻下意识伸手接过,随后仰头,朝瓷瓶飞来的方向望去。
高台上不知何时竟立了一个人,白袍翩然,距离并不算远,穆云轻甚至清楚地看到了男子飞扬的眉梢和桃花眼中的浅淡笑意。
是……裴言川。
穆云轻握着瓷瓶的手不由一紧。
他是什么时候站到那里的?
“将军!”
沈周看到了来人,转过身,抱拳行礼。
穆云轻亦下意识低垂下眉眼,却听得头顶上方,裴言川的话语中透着明显的兴味,话却是对着她说的:
“我听说,你把沈副将直接从城楼上抬下去了?”
“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