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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牡丹春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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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春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距离当时的血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以来,她被一户农家捡到,平日里就给镇上的大户人家洗衣服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基本上又全交给了农家女主人,没有任何能省下。但是宝春很满足,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强求的人,她并不希望能过得好,她只希望能过的安生。
今天据说是赶集的日子,农家女主人拜托她一道进城,买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她本来不想来,女人家喜欢的东西无非就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她小时候被那些东西折磨得很惨,又怎么喜欢上它们呢。但是她毕竟寄人篱下,这也是推脱不得。到了城里后,农家女主人很是兴奋,加上人流又多,没几下她们便失散了。
于是宝春神思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即使到了现在,她仍然不能相信生活已经平静了下来。
忽然,明媚的天光暗了下来,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她的头上。躲闪不及,宝春被马蹄踹个正着,人整个儿翻滚了几圈,跌进一堆呛人的灰尘里。她勉力睁开眼睛,看见马匹后面是一个华丽的车架。一只纤纤玉手将帘子撩起了几分,那上面装饰着凡人无法拥有的珠宝。
接着,疼痛让宝春眯起了眼,似乎听到“……什么人,竟然敢挡着本宫的路!先带回府,等本宫玩回来了再行处置。”然后,有几个人将她的手臂攫着,将她拖着离开了闹市。迷蒙之间,她看见农家女主人在人群里静静地望着她,尽管眼睛里都是担心,最后她全背转过身子,再也没有望她一眼。
也是,她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没有必要为了她得罪别人。
再清醒过来时,宝春认为自己是被难闻的味道熏醒的。
环顾四周,很容易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地牢里,光线从顶上一个小孔里伸进来,宝春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腕都被鉄镣铐了起来。稍微一动,铁镣就发出刺耳的声音。地牢里不只有她一个人,地牢很大,中间用铁栅栏隔开,左边关押的都是男人,而右边只有她,和许多腐烂的或者未腐烂的骸骨。
宝春尽量将自己缩在铁链的一旁,那些铁链甚至都比她的手臂粗。地牢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或许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总是下着雨,能看到太阳光的日子并不多。没有人给宝春送来吃的,那些同样被关押的男人们呢,抽签决定每三天吃掉一个人。但是宝春不行,她只有一个人,况且她也无法吃人。
是某一天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堕落的,宝春倒在地上,胃狠狠地抽搐着,似乎很不能将她其他的内脏全都吃掉一样地抽痛,这时候,有一只蟑螂慢慢从她面前爬过。蟑螂只不过是小东西,日日都能出去觅食,长得比她好看多了。
薄薄的翅膀下的身体扭来动去,每一下都好像在诱惑宝春。那张平日里怕得很的奇怪人脸一样的蟑螂脸此时也可爱起来。宝春饿得实在受不了,小心盖住它,抓来直接放进口里吃了。蟑螂的触须犹自在宝春的喉咙里扭动着,有点痒,有点恶心,但更多的是获得食物的满足。有些绿的粘稠液体掉落在宝春的手上,她便把手抬到面前,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舔干净了。
从此蟑螂成为宝春的正餐,地牢里永远不愁找不到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它们四处流窜,对这些比它们不自由的囚犯没有任何恐惧心理,也因此,宝春总是能抓到它们来饱餐一顿。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道有多少天。
终有一天,阳光斜斜地照进了地牢里。
地牢大门被人打开,男人们麻木了,宝春赶紧将刚刚抓到的一只蟑螂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大口咽下去,心里则惋惜着这么好的一餐就这样吃完了。来人是侍卫的样子,反正在黑暗的地牢里看不清楚,他大步朝宝春走来,提这宝春的衣领拖了出去。
拐过了不知道几个回廊,她被丢在一处空地上。然后头发被用力一扯,她看见了坐在她面前两丈远的女子,顿时觉得惊呆了。
如果说盛汐的容貌已经是宝春这么多年以来看到过最美丽的女子,在面前这个女子的强大气势下,仿佛淡去了许多。那是一种盛极的容貌,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身上的衣物素雅,但用暗金色的线绣着于飞的凰,成为一种极致的华贵。她用左手支着面颊,整个人斜倚在贵妃塌上,背后有数个婢女,遮阳辇,香炉,小吃瓜果……应有尽有地被她们拿在手上。而更远的地方则立着许多按剑而立的侍卫,那模样,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将有不轨之心的人屠灭。
“你就是那天冲撞了本宫车架的贱民。”那女子用了肯定句,“你叫什么名字?”
宝春喏喏答不上话来,用牙齿咬着下唇,觉得有什么在唇上极是不舒服,伸手一抹,拿下一条蟑螂腿来。她偷偷将蟑螂腿丢在地上,她没有勇气面对面前盛气凌人的女子,不要说她从前,况且她现在浪费如斯,更是无法与她对视。
那女子是很满意宝春的反应,却对宝春嘴边的蟑螂腿非常厌恶,遂吩咐左右:“带她下去洗干净了再来见本宫,顺便说说本宫是谁,本宫不想跟一个不明事理的人谈话。”
然后宝春便又被拖走了。
这次来的却是个好地方,许多婢女涌过来,伺候她沐浴更衣,没有人敢嫌弃她脏乱。她这厢一边洗着,有个婢女,穿着与众女不同,但也跪在浴池的旁边,为宝春讲解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宝春刚才见到的女子是本朝第一公主浔阳,得宠不似其他。从出生就一路青云,后来更是被封为护国公主,在没有任何战功的情况下,一名公主得此殊荣,可见她究竟是有多么收到皇帝的荣宠。
而宝春冲撞了浔阳公主的车架。
婢女的叙述平板而没有感情,但是语气里全都是对浔阳公主的敬畏,她说完就退下了,也没有给宝春询问的时间。可是宝春心里有很多疑问,她明明冲撞了公主殿下的车架,也被关在地牢里很多年,为什么一出来就得到如此待遇?
宝春一直想,直到婢女将她打理干净,她步出浴池,转眼望去,那一池的秽物很像是她之前的人生,它们如此肮脏,也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那些吃蟑螂以度日,蜷缩在地牢肮脏一角的日子,宝春突然发现,她已经连想都不敢想。
被人领着又走过了很多个看起来相同的回廊,这回的目的地是花园里的凉亭,她在浔阳公主面前站定,很大胆地打量着浔阳公主,浔阳公主坐在凉亭里,身下是厚厚一层孔雀额上羽绒做的垫子,凉亭四周用布幔围着,清风吹不进来。
然后被人狠狠一推,宝春踉跄一下,才反应过来行了一个伏礼。
“真大胆。”浔阳公主的声音并没有不悦,“抬起头来吧。”
宝春依言抬头,看见公主指间的芙蓉酥,神思又恍惚起来,味蕾隐隐开始回忆起蟑螂的味道。浔阳公主看着她觉得有趣,伸手又拿了一块,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把这盘拿给她。”浔阳公主说着,脸上笑意不褪,显然是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婢女立刻拿了盘子应声就过去,宝春赶紧再次谢恩,随即狼吞虎咽起来。浔阳公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只觉得这一幕可笑非常。在浔阳公主面前,众人莫不是守礼至极,浔阳第一次看见这么一个乡野女人,当然觉得十分新鲜。
宝春吃得很欢,芙蓉酥甜美的滋味瞬间将蟑螂的恶心感从她的喉咙里拔除了。可惜吃得太急,居然呛了一下。将一口芙蓉酥呛出了口,幸而用手接着,才没有掉到地上。她这才知道,喉咙里已经甜得腻了,抬起眼想要口水喝。
这一抬眼,却看见浔阳公主脸色已经变了。
“怎么,芙蓉酥不好吃么?”浔阳问道。宝春哪敢说话,只得不停地摇头。浔阳公主却是极不满意,手里拿过了一只夜光杯,那夜光杯里盛着半杯清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想喝水?哼!想不到你这样的女人也敢嫌弃本宫赏赐给你的芙蓉酥,贱民就是贱民!”说完,手一扬,那夜光杯就朝着宝春砸过去,正中宝春的额角,人的皮肉那里抵得上夜光杯的坚硬,宝春的额头就这样被砸得流出了血,血和水混在一起,在宝春的脸上流着,非常怕人。
宝春吭也未吭一声,这点疼痛当然不算什么,但浔阳突如其来的怒气却让她非常困惑。
浔阳公主看见宝春一副呆愣的模样,心中更气,休息的心情也没有,站了起来,边走边对着身边迅速跟上的下人们吩咐道:“把这个贱民带走,本宫不想再看见她。”
“此人惹得公主生气,可要责罚才好,免得威压不足以服众。”身边有人进言。
浔阳公主闻言转过头来,看见宝春直挺挺地跪着,脸上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当下笑了一笑,说道:“嗯,也好。反正本宫很久没有发脾气了,免得大家都以为本宫是个没有脾气的人,等本宫走了,你叫人打断她全身的骨头,别打脊椎。她的脊椎挺得很直,本宫想知道,她以后是不是也能挺得这么直。”浔阳的口气好像只是让人为她折来一朵美丽的花。
宝春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刑罚已经开始。骨头一寸一寸被敲碎,但是她的皮肉却依然连接在一起,她本来跪在地上,后来全身已经没有可以支撑她的骨头。她缓慢的蠕动着,希望可以逃过这一场劫难,但是收效甚微,她被人捏碎了全身的骨头。
那个提议的婢女站到她的面前,荫蔽了她头上的阳光。
宝春赫然发现她就是那个让她许愿的人,即使面目看得不甚清楚,但宝春就是知道她就是那个诱惑她许下了愿望的女子。女子又走上前一步,踢了宝春一脚,让宝春翻回了正面,说到: “宝春,又见面了,你怎么让自己陷入了这么悲惨的境地?”
宝春疼得说不出话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疼,因为骨头的断裂,这种疼仿佛永远都止不住一样。
“宝春,再许愿吧,只要你想,只要你要。”
“我愿,只愿……”宝春用力喘着气儿,“能离开这里。”
“这么善良,不如我再送一点东西好了,因为这次我要从你那里拿走的,比你许的愿要稍微贵重一点呢。”她笑着,离开了。
如你所愿,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