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番外 手拉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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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伊露涅印象最深的就是伊路米无时不刻拉着她的手。她的记忆从两岁左右开始，在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四肢还没完全驯服的时候，她和伊路米就已经被允许拉着手在领地里到处跑了。家里很大，妈妈多半会跟着他们一起，如果要处理家事，她就会交代管家代为照看。
伊路米长大后总说小时候的事记不得，记不得四五岁前他就爱把伊露涅拉在身边，但他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他一直都是这样——伊露涅不让他拉他会生气，伊露涅不让他抱他会生气，伊露涅不让他亲他还是会生气。这种情绪只是随着年龄增长隐藏得越来越好，不见得消失了。
但伊路米颇为稳重的性格是骨子里的，哪怕团子时期的他也很安静，比起不必要的动嘴，他更喜欢眼睛四处留意，然后执着地想办法达到目的。
就比如伊露涅不想和他拉手，把他手甩开，他就死死盯着妹妹的手，再像抓鱼一样抓回来握住。
然后两个两三岁的，话还说不利索的白嫩嫩的小团子，就会站在那里大眼瞪大眼。
“不想拉！”扎两个小辫的伊露涅鼓着脸简明扼要，并试图甩掉哥哥的手。
伊路米以执着的沉默作为回应——死死攥紧。
随后，这就会变成一场拔河。
“你松手——”伊露涅让整个身体向后倾斜借力，卯足了劲要把手抽出来。“不想拉——！”
“听话妹妹。”伊路米两只手一同上阵，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提醒。“不然会摔倒——”
“别管我——”
伊露涅执迷不悟。
于是伊路米一松手，让妹妹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我说了会摔倒吧。”伊路米上前抚摸摔得四仰八叉的妹妹，为她贴心的总结道。“所以要听话嘛。”
“……”躺在地上的伊露涅杀气四起地盯着罪魁祸首。
随后这就会变成两个团子的纠缠打斗。
管家见此情景便会旁观。夫人认为如此玩闹可以让孩子提前有打斗的认知，也可以运用一些爸爸若有若无传授给他们的技能制服彼此，因此，只要不会咬掉彼此的手指，撕烂对方的脸皮，折断对方的骨头，就会让他们随便打。
他们制服彼此的心是坚定不移的，只要打，一定要有一方哭才行。
出于尊严，出于胜负欲，出于种种——结果通常是两个小孩把彼此打哭，毫不留情地打哭，疼得一起哭。
是的，伊路米会哭，而且经常被同样下死手的伊露涅打哭，且哭起来和普通小孩一样丑。只是，在弟弟们相继出生后，他的哭泣次数直线下降，完全没给弟弟们看到的机会。
长大后伊露涅经常在弟弟们面前揭伊路米老底，如果是有损他形象的黑历史，他就会想办法让伊露涅停嘴。
话再说回来，自从吃了伊路米突然松手的亏，伊路米再次攥住妹妹的手时，伊露涅回头看看他，选择一巴掌先扇过去，直接开启战争。
“我想拉妹妹。”事后伊路米顶着满脸的抓痕这么和妈妈解释。
“我不想。”伊露涅顶着满脸的抓痕给出答复。
需要注意，这时候他们的话还说不利索，发音方式还没脱离婴语的范畴，所以传进大人的耳朵里，多半是稀碎的咿咿呀呀。
然后可能没过多久，两个团子就顶着满脸的疤一起抱着睡觉了。
在杀手课程还没正式开始前，两个人玩乐的时间是很多的，一起探索这个世界是他们每天的首要任务，而形影不离是从出生起的常态。如果两个人睡前还要你死我活，基裘就会让他们分开房间睡。房间会隔的很远，足够他们在躺上床盯着天花板时冷静下来。伊露涅对情绪的觉察很快，她伸出小手在一侧摸来摸去，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安像毛线团越滚越大，很快就把她的心口堵满，她两腿一蹬坐起来，索性爬下床。
管家跟着她一路来到伊路米屋子的门口。伊露涅扒着门框边缘，悄悄露出脑袋往里面看，伊路米应该是躺在床上，但她太矮，踮起脚丫依旧什么也看不清楚。
小小姐因为自己的个子很生气，于是向管家蜷了几下小手，管家蹲了下来。
她两手并用，小声咿咿呀呀地说话。大致意思是，你帮我去看看我哥哥睡了没，他有没有在想我。
管家听懂了，无声地进去了屋子。看到伊路米成大字型躺着，双目溜圆地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管家犯愁了，她可不知道少爷这样子是不是在想小姐。毕竟，少爷经常这样发呆。
而伊露涅觉得管家真是太磨蹭，索性不藏了，光着脚跑来，扒着床爬了上去。
伊路米感觉到床面震动，看去床的边缘，黑漆漆里，那里有个应该和他躺在一块的人。
伊露涅看着他，对他张开双臂。
伊路米坐起来，也张开手臂。
伊露涅爬过去，抱住他。
伊路米抱住她躺回床上。
伊露涅用小手揉哥哥的头发，抱着他的脑袋，在他脸上亲了几下。
然后两个人就会和好如初。
这个时间要不了很久。伊露涅通常是主动方。她的气来的快去的快，不气了，她就会主动来找伊路米。如果一直生气，她就绝对不会理伊路米，而如果这样，“独守空房”一整夜的伊路米第二天起床就会怨念四起。
面对抵抗情绪激烈的妹妹，他会采取强行拉手策略，并且用婴语问伊露涅，为什么你昨天不来找我。
还在气头上的伊露涅选择一巴掌扇过去。
被打多了自然就有了躲闪的能力，不用多久，伊路米还能顺带死死拉住伊露涅的另一只手。
你昨天不想我吗。他顶着张无辜的脸如此追问。
伊露涅不想回答，就会开始用脚。可无论如何伊路米就是不松手，气急败坏拿他没辙的伊露涅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技能，朝着哥哥脑门狠狠一撞，头晕眼花，来了个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两个小孩趴在地上，捂着头，伊路米忍了忍没哭，但伊露涅疼哭了。
呜呜哭泣的伊露涅晕着头看见伊路米没哭，化疼痛为动力，上去几拳要再把伊路米打哭。
“我哥太烦人了。”伊露涅顶着包和爸爸妈妈表示。
“我只是想拉妹妹增进感情。”伊路米顶着包表示。
当然，伊路米也会学习一下伊露涅和好的策略——给她一个亲亲。可收到的回馈多半是一样的。
这招对他分明还挺管用来着。
伊露涅不喜欢和大人倾诉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们总是要求她冷静，冷静，冷静下来再说话。可很多话不是冷静下来还能说出来的，爸爸还好，他还是有耐心听人一直说话的，可他工作太忙经常不在家；妈妈对她格外严格，只要她想大声说话就会制止她，说她不能控制情绪就做不了优秀的杀手，应该向哥哥学习。这些话她从小听，天天听，她真是烦死啦！她又不用继承家业，她努力学习祖传杀人技能不就够啦，全方位优秀是伊路米这个家族继承人要做的，她不是欸！她就没有继承权的！
嗯？
对哦。
伊露涅五岁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呛人的盲点。
“你一直要拉我是不独立的表现，这样不是合格的继承人！”
于是，她把这句话抛给了正惹她烦的伊路米。
是的，妈妈就是这么要求伊路米的，要独立。
伊路米人畜无害地盯着她，没松手，没说话。他不太开心，他不喜欢妹妹去复述妈妈对他的要求。
“可你是我的。”他说。
“什么？”伊露涅不明所以。
“你是我的妹妹。”伊路米说。“你理应永远和我在一起。”
“杀手是独来独往的哥哥！”
“你不爱我吗伊露涅。”
“这和爱不爱没关系的！”
“那你爱我吗。”
“爱的呀！”伊露涅忍无可忍地说。“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你爱我，我们就更要一直在一起，因为我也爱你。”伊路米把她又扯近了点。
伊露涅皱着小脸听。
“伊露涅，就像妈妈说的一样，我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是不能分开的，因为我们爱彼此。”伊路米抱住妹妹的脸凑近，乘胜追击道。“所以哥哥要拉你的手不要任性，对你做任何事都不要任性，这是哥哥对你的爱。你辜负哥哥的爱，哥哥会很伤心的，毕竟，是伊露涅说也爱我的，你总不会对哥哥说谎吧？哥哥可是很信任你的。”
伊露涅被他抱着脸，眼睛眯成一条线，正把哥哥滔天的输出逐字逐句解析着，当伊路米不想给她思考机会继续开口时，伊露涅一巴掌捂住他的嘴。
“先停！”伊露涅义正辞严，脑瓜子转转转。
她哥哥在这种时候话总是非常多，非常多，她要制止他。不然她的想法会有动摇的危险！
伊路米向后仰试图挣脱。“伊露涅你不要任性，先听我说完。”
“你闭嘴！”伊露涅打断施法。“虽然但是，你惹我烦惹我生气干嘛还要顺着你来！你想得美！”
“你又在任性呢伊露涅，听话些。”
伊露涅气得跺脚。
“不！要！学！妈！妈！说！话！”
“你…”
“闭嘴！”
“……”
伊路米心里很火大。他可是哥哥，比她大，妹妹应该听他的，但她总是这样对他大呼小叫，打断他。她敢对妈妈这样，敢对他这样，唯独对爸爸会顾忌些。她聪明着呢，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她会这样对他，显然就是没把他当回事的。
于是面瘫小孩伊路米的脸拉下来了。他要释放兄长的威严，让妹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伊露涅瞪着他这副样子，也不再说话了。
“妹妹，你这样哥哥很生气。”兄长发话了。
被点名的妹妹把辫子撩开，抱起小胳膊，打算和他好好掰扯掰扯。“为什么呢哥哥。”
“但我还是会原谅你。”伊路米板着脸答非所问地说。“因为我很宽容。”
“我做错了什么嘛？”
“你能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很好。”
“……”伊露涅耐下心继续听能言善道，聪慧过人的哥哥说什么。
“不能打断哥哥说话。”伊路米盯着她。
伊露涅认真聆听状。
“妈妈经常告诫你，打断人说话是不礼貌的。妹妹，你是又忘记了吗，他们的教导你怎么可以…”
“不许学他们说话。”伊露涅忍不了了。“他们就算了，为什么你也这么要求我？太过分了伊路米。”
“哦。”伊路米闻言狂喜，他维持住自己的面瘫，仍不动声色地用食指拖住下巴说。“刚刚分明是你先这么要求我的呢。”
“……”
伊露涅眼珠子移去一边，狠狠谴责了自己刚刚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你看妹妹。”伊路米上前托住妹妹的脸蛋让她凝视自己，就像妈妈一样。“你这样要求我，我就从来不会生气，因为我和爸爸妈妈不同，还是可以包容你部分的任性的，毕竟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但你一味没有限度，这就是你的问题，哥哥希望你能自觉，不要得寸进尺…不过，让你立刻就改似乎还是有困难，没关系，哥哥会监督你的，更正你的性格，不但对我们的相处有益，对和家人的相处有益，对你的杀手生涯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哦。我可是为你好。”
伊露涅睁着若有所思的蓝眼睛望着他，像是脑子宕机了。
伊路米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这是他话疗的喜人成果。
“你说得有道理哥哥。”伊露涅点点头。“那我要怎么做呢？”
伊路米开始提问。
“你爱哥哥吗。”
“爱呀。”
“那你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嗯呢。”
“你就是我的。”
“…嗯呢。”
“是我的就要听我的话。”
“嗯呢。”
“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好了。”
“…嗯呢。”
“当然，我允许你小小地任性一下。”
“那这个限度是什么呢。”
“你可以撒点娇。”
说罢伊路米觉得这个说法的确不够具体，他稍加思考，拳头一击手心，愉快道。“我以后会告诉你什么是对错的。比如现在你的态度我就很喜欢，这样才是对的哦妹妹，你看，如此一来我们的对话多么顺畅。”
伊露涅闻言乖巧地举起手。“我想提问哥哥！”
伊路米摸摸她的头微笑道。“你不需要有问题。”
“为什么。”
“伊露涅，这样就是不对的哦。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就不能再多嘴了。”
“可是…”
“没有可是。”
伊露涅如鲠在喉地用视线刀他。
“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爸爸妈妈一模一样。”
伊路米歪了歪他的猫猫头。“是吗。”
伊露涅继续瞪他。
“嘛，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年幼的伊路米提起嘴角，眼睛也弯了弯，妹妹的小脸就映在这面黑镜子里，映的清清楚楚。“我比他们更懂你呢妹妹，而且比他们平易近人。”
“我本以为你懂我。”伊露涅看着他，眉眼忧伤地说。“可是你不懂。”
“你居然这么认为吗。”伊路米面不改色地说。“这多半是你的错觉…”
“家里我分明最爱你了，你也是知道的。”伊露涅坦诚地说。“因为你和爸爸妈妈不一样，他们不让做的事有你和我一起做，他们那些讨厌的要求我们都不喜欢。你如果要和他们一班，和他们一样无时不刻管着我纠正我各种事…”伊露涅停顿了一下，语气清淡如风。“我们就不要永远在一起了，我宁可我们离的要多远有多远，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爱你。”
“……”
“我是认真的哥哥。”
伊露涅去拉他的手，抬眼看他的动作像在撒娇。
“你要阻止我爱你吗。”
闻言，一股阴郁的气息从男孩的身体缓缓涌出。
伊露涅上去抱住他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再用他们的要求和你吵嘴了。你也不要用他们的方法对我，好不好。”
“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伊路米被她抱着，黑眼睛移去耳侧的银色脑袋。他看不到伊露涅的表情，光是能听出语气的真挚。
这时的伊路米内心是颇有不甘的。他灵敏的预感与观察力总是告诉他伊露涅嘴里的“爱”只是顺口一说，但很多时候，比如这样的拥抱，比如时不时的种种，又让他觉得这是真的。可再换一个角度讲，“爱”这个字把他们绑在一起，却像个透明的隔板适时将他们隔开。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消除这个屏障，用他的耐心，他的心思……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这个过程比他想象得更久，而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预感——伊露涅，他的妹妹，是个由着自己来的，完全不让他省心的家伙。
“知道了伊露涅。”此时此刻，五岁的黑发小男孩收起自己难以名状的情绪，拍了拍伊露涅的后背，把她从怀里拉了出来。他知道，如果继续追击下去，他们一定会开启冷战或者对殴。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如此结束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于是他道：“但你要知道，不对就是不对，你依旧要改一改自己的毛病，而我作为兄长，也有义务纠正你。”
“好好好知道啦！”伊露涅给爱管教的兄长亮出手掌，回到这一切的开始。“来吧，拉手手。”
……
……
伊露涅也没想到，这手一拉就是十几年。
【完】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番外 手拉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