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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苏菲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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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了,旷蓝的天空渐渐变成了蓝紫色,而在靠近地中海的那部分西北角的天空,则是火烧一般的金红色。
我顺着尘土飞扬的小街道上信步走去。雷德跟着我,他走路很轻,简直听不到脚步声。有时我反而要转头去看,才发现他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一阵摩拖车的轰鸣,我让到路边,一辆拖斗摩托停|下来。弗拉维奥拉下护目镜,“埃德斯坦小姐,上来,我带您。”
我还想说几句话,客气一下,他已经下了车,用手套给拖斗的座位上拍了拍尘土,伸出手请我进去。
“好吧,雷德可以坐在你后面——啊——”我刚一坐稳,弗拉维奥一踩油门,摩托已经开了出去。车轮扬起的尘土,把雷德整个裹住,灰尘里传出咳嗽。
“谢谢我吧,我把你从无聊中救了出来!”
“您在说什么啊?”他竟然直接用起“你”来了,真是个自来熟。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他笑着,比划个手势指向后面,“雷德实在太无趣了。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了,他连一句话都不说。”
“他是个守卫。”
“所以不是个合格的男伴。”
“我们去哪里?”
“放心吧,好玩得很!”
他开了有15分钟,速度越来越慢。路两边的建筑从意式楼房变成了连接在一起的圆门洞|房子,窗户上方都装饰着花纹窗格,纹路精致美丽。一幢显然是被炮火轰破的房子,破洞的墙上就着破口搭着蓬布,有人坐在残破的断墙上,脚下摆了几筐水果。
“首先,逛集市,然后吃饭,接着去酒馆听听歌,最后到海边散步。怎么样,我的计划简直完美。”他把车停在路边。
刚一停|下,弗拉维奥就用当地话和路边卖东西的摊主攀谈起来,那里卖各种布料和头巾。
“瞧,这些是‘沙美’,阿拉伯头巾,在这里白天遮阳,晚上保暖,我给那在意大利的妈妈寄过好几条!她们说当披肩也很实用。”
弗拉维奥拉过一黑一绿两条,跟摊主搞价。两颗头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边聊边打手势。
我挑了一条白色的,边缘的花纹是抽象的房屋形状,中间则是金色的纹路,就像弯曲的太阳光线。
不一会,弗拉维奥站起来了。
“60里拉一条!我已经在他这儿买过一次了,还是这么满天要价。——算了!”
他把怀里的两条头巾放下,拉住我就要走。
这就要走?我还挺喜欢自己选择的那条呢。
见我犹豫,弗拉维奥猛使眼色。我明白他是假装离开,也跟着走。
走了几步,店主也不叫我们回去?
弗拉维奥停|下来:“看来店主发现你不舍得。算了,60就60。为了你,多少钱都值得。”
“我有钱。”我掏口袋,掏了个空。今天出来得急,本来只是想在医院附近逛逛,忘记带钱了。
他笑着摆手,返回去把那三条头巾买了。然后轻车熟路地在人群中穿行。
“我已经闻到香味了,塔吉刚出锅时那股甜香。”
我们在一处摊位停|下来。
这所房子临街开了大窗,露出里面一排的小土灶。每个小灶口上放着一盏奇怪的暗红色土陶锅。远看就像那种尖帽子跳棋,圆椎形的锅盖,锅盖中部还有一圈花纹,圆扁的锅体。
旁边几张小桌,铺着回形纹的桌布。弗拉维奥又跟老板说了当地话,不一会,两个塔吉锅摆了上来,冒着热气。老板把“尖帽子”锅盖揭开,就有种混合的香味飘了出来。
鸡肉上是几颗大蜜枣,锅里还有葡萄干、各色干果仁和几块杏干,深色的似乎是腌制的橄榄,闻起来甜而不腻。
“正宗的塔吉煲,从来不会让热爱美食的人失望,”弗拉维奥指着那小锅子说,“关键就在于这种锅,它的锅盖会让蒸气在尖顶回流,使食物鲜美多汁。而且这种锅受热也均匀,不会像普通的铁锅和铝锅一样把食物煎糊。”
他滔滔不绝地一一介绍这里的特色美食,“明天,我们去吃‘古斯米’蒸麦扮饭,那个店里的蔬菜沙拉也好吃。后天,去喝‘稍巴’番茄羊肉汤,然后,到海边吃海鲜古斯米。今天一会到海边你就能看到,不过我认为您这一锅塔吉下肚,可能会吃不下海鲜。所以改天我们专程去吃。一想到要带你尝遍美食,心情实在是——”
雷德出现在门口。
“这家伙怎么就跟过来了,——来就来了,也来一份塔吉吧?”弗拉维奥问。
雷德跟老板说了几句话,走过来在我们旁边坐下,拉起衣脚擦了擦眼镜上的尘土。
“你到底吃不吃?这里人越来越多,再犹豫,可能要等很久哦。”弗拉维奥用木勺指了指周围,几个偷看我们的当地人迅速转回身不再看我们。
“我敢打赌,你们考察队里的人,除了埃德斯坦先生,还没有一个人吃过外面的饭。”
“我父亲也到这里吃过饭?”
“我希望他有,”弗拉维奥说,“但是很遗憾当时我还没发现这家餐馆,我只带着他到那个寺庙附近吃过豆面饼和羊肉汤。他们当时待的时间也短。”
老板已经给雷德端上了一锅。
“这次我请客,”雷德说,“我跟店主说过了。”
“您和老板能对话了?上次跟我去考察,你们一个个都不会说阿拉伯语。”
雷德没回答,自己揭开锅盖。
“既能欣赏异乡美食,又有学习能力,”弗拉维奥说,“就冲这一点,我收回之前对您的评价,您比海因里希中队长强。”
雷德停了一下吃饭的木勺,我以为他要说话,但他只是推了推眼镜,似乎对“比海因里希强”的评语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很有志向的样子。
由于这一锅份量比较大,再加上木勺不好用,我吃得比较慢。雷德虽然来得最晚,却比我先一步扫清,还多要了一大杯薄荷酒,一饮而尽。
“别喝太猛了,”弗拉维奥说,“德国士兵总是这样,平时沉默不语,喝多了就光着屁|股追着骆驼在路上唱歌。您这就回去吧,不要一直跟着我们,好小伙子,绝对不会破坏气氛。”
雷德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您认识吗?”
弗拉维奥一看就伸出手:“快给我,我好像忘锁车了。”
雷德只是把钥匙哗啦啦晃了晃,重新装回衣袋。
弗拉维奥搭上他肩:“我就说,您是个可靠的好小伙子!有您在,我们肯定会玩得很放心。”
我放在桌边的头巾掉到了地上,低头发现一只黑色的小猫从头巾下面钻出来,又伸着爪子把一角的羊毛球装饰当作玩具玩。
一个当地小男孩站在门外,用当地话叫着。小猫向门口跑去,纵身跃上弗拉维奥的摩托,再一跃,就到了小男孩的怀里。小孩抱着猫,一张脸蹭着另一张脸。
一段旋律闯入我的心里:
“小猫跳上篱笆,挥动它的小爪。爸爸煮好午餐,小猫快来吃吧。”
关于父亲的强烈情绪涌了上来,我蓦然明白了出发前的某天,父亲为什么想要鲁丝弹钢琴,为什么他听了好几遍这首关于“小猫、父亲”的儿歌。
小黑猫从男孩怀里跳下来,蹲在一个装饰品摊位前看我。它大概有六七个月,眼睛一只绿色,一只黄|色,鼻梁上有一处浅浅的伤痕。它看了我一会,向集市前方走去。
走了几步,它回头看看我,又蹲了下来,喵喵叫了几声。好像在等我。
背后,弗拉维奥正向雷德讨要车钥匙,并争论谁来骑摩托的问题。
我向着猫的方向走。
“你去哪里?”弗拉维奥跟上来。
我也不知道这只猫要去哪。我在柏林见过猫,但没有一只用这样的姿|势坐在那里等我,用那种叫声让我过去。
“也许是您刚才提到的寺庙,埃德斯坦先生去过。”雷德说。
音乐声渐渐清晰,笛子、手鼓、混着陌生的弦乐,围成一圈的人中央是一片空地,一位白袍的老者正在原地旋转,他的长袍或是裙子转成了一个白色的喇叭。
老人的跳舞可以说是“单调”,只有旋转。但这旋转是无间断的,十几分钟过去了,丝毫没有减速或脚步凌乱。
“奇怪,这是什么舞蹈?”弗拉维奥自言自语。
我想起了一种灵修派别叫“苏菲”,他们通过旋转来连接神。舞蹈就是他们的礼拜。
看了半小时,除了这旋转舞,也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小黑猫已经不见了,我为什么非要跟它过来呢?也许我应该去父亲考察过的寺庙看看。
老者慢慢收拢双臂,停了下来。
他在原地静立了一会,音乐也停止了,他围着场地绕了一圈,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弦乐器,坐在中央弹了起来。
他这琴的调式有些熟悉,类似吉它,但装饰音要多一些。
“这是乌德琴呀,他弹得真好!”弗拉维奥说。
我想起来了,弗拉维奥在医院门口就抱着这种琴。
“乌德琴应该是欧洲鲁特琴的祖先,我想是十字军把它带回欧洲的。”弗拉维奥介绍着。
老人抬起头,他的眼睛像一块彩色琉璃,在人群中扫视。接着唱了起一种陌生的歌。听不懂,但是动人心弦。
弗拉维奥边听边摇着头,手指轻轻地弹动着。
当歌曲重复第二遍时,老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心中一动,对维拉维奥说:“他唱的什么?请给我翻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