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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伦德施泰特 ...

  •   后来警察叫我们去录了口供,我肩膀伤得不重,包扎好了也不太疼。但是晚饭后却浑身酸沉,躺|在|床床上不能起身。

      孩子们都在我们房间,尤其曼尼,哽咽着对阿尔伯特说:“妈妈当时把我和妹妹挡住。”海蒂则抱着我的胳膊,偎在我身边不肯远离。阿尔伯特知道经历了白天的事,他们都害怕,于是让二人睡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

      两个孩子也累了,四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给我们讲故事吧,爸爸。”海蒂说。

      “讲完故事,你们就不要再说话,陪着妈妈睡觉。”

      两个孩子答应。

      “我讲一个小男孩的故事,”阿尔伯特说,“他出生在1941年,那时我们国家发动了战争,许多男人要上战场,于是国家允许男人和妻子以外的女人生孩子。那时他的妈妈是个单纯的大学生,认识了一个已婚的党卫军,两人生了孩子。他妈妈没有能力抚养他,把他放在孤儿院。孩子在生父家生活过一段时间,但他说话较晚,小时候不那么机灵,生父对他没有太多感情,生父的妻子对他也不好。就是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心理医生发现了他……”

      阿尔伯特讲完,曼尼流出眼泪:“这就是我,这个孤儿就是我!”

      “哥哥,你出生的故事比我听过所有的故事都好。”海蒂说。

      昏沉中,我感觉到曼尼靠近抱了抱我,当我以为他仍然要粘在这里时,他却叫起海蒂:“妹妹,我们回房间,妈妈需要休息。有爸爸在这里。”

      “可是我害怕。”海蒂说。

      “你们找诺娜妈妈陪你们睡,”阿尔伯特说,“今天让妈妈好好休息。”

      “不,”曼尼说,“我会保护妹妹的。”

      看着兄妹二人出去,我感叹:“突然间就长大了。”

      阿尔伯特注视了我一会,眼睛里也有光在闪。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手指节上好几处伤,那是他用拳头打枪手时留下的。我把他手拉过来按在脸上,他顺势躺过来把我搂在怀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庆幸劫后余生的温暖。

      我迷糊了一会,在口干舌燥的感觉中醒来。阿尔伯特一直没睡,摸了我面颊,拿体温计测了温度:“有点低烧,要不要吃|药?”

      “没事,只是后怕。”我说。梦中我反复看到两个孩子中枪,希尔德胸口一片殷红。

      “你现在知道怕了?”他责备我,“当时第一个枪手突然开枪,我扑过去打倒了他。谁知你转眼又不见了,一个人去找希尔德,我赶到时看到斯科尔兹尼,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答应陪我60年,要说到做到。以后不许这样。”

      我眼泪流不停,他又软语安慰我。全家人没事,我越是庆幸,也越是害怕。想到希尔德生死未卜,又多一层伤心。阿尔伯特也感同身受,抱着我不语。

      后半夜我烧得有点严重,还是吃了退烧药,到第二天早上才好了一些。阿尔伯特扶我出去吃早饭时,见伦德施泰特军装整齐,端坐在门口望着外面。

      “他怎么又穿起自己的骑兵上校的军装了?”阿尔伯特问诺娜妈妈。

      “我6点起来他就在这里坐着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却一直说——”

      “敌人就要来了!”伦德施泰特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作为将军,要随时整装待发!”

      “敌人是谁?”阿尔伯特问。

      伦德施泰特用拐杖向外面虚空一指:“法国佬,在马恩河一带!”见了我,他又温言道,“比拉,你在家里等我。一会我就要出发去前线了。”

      他说的是一战时期他参战的事,我和阿尔伯特面面相觑。“也许昨天受的刺|激大,神志有点昏乱,全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了。”我说。

      “先吃点饭再上前线吧?”我问伦德施泰特,他点了点头,接过了馅饼。

      虽然是周一,弗里德里希一家今天都请假休息,他告诉我们,毛奇已经在凌晨脱离生命危险,但希尔德还在抢救。

      兰肯也住在他家,她没有马上回去,而向我打听雷德这几年的动向,在柏林救了她的人正是雷德。

      “难道你是喜欢他了吗?”丽塔问她,“他真的是间|谍吗?”

      兰肯向我望了一眼,昨天我已经私下向她透露了雷德的身份,其他人还不知道。

      兰肯笑了笑:“喜欢还谈不上,只是想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她没有表现得非常在意,只是当没有人注意时,抿紧了嘴角。

      到下午,弗里德里希怒气冲冲,抱着收音机跑到我家,一边喊着:“疯了,这些人都疯了,你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他的收音机正在播德国新闻,听到里面在报道昨天希尔德的事件,现在是主持人和另一个人谈话。

      “哎呀,刚才那段已经过去了!”弗里德里希急道,“他们说赫尔穆特受袭击的事,但是接着就说希尔德曾是纳|粹党员,还说婚礼上有一些党卫军成员出席!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

      这时,广播里主持人说:“辛格先生,听说您认识在这场袭击中受伤的西贝尔·埃德斯坦?”

      我和阿尔伯特对望一眼,果然听到卡尔·辛格的声音:“是的,我很早就经常和她父亲有过深|入交流,他为我的书提供过宝贵灵感。当然,那时我的书精彩程度自然不跟我最近要出版的这本《重生在黑暗年代之——挣扎的爱》相比,这是一段和生死爱恋,——话说回来,我和她见过好几次,那时她为希拇莱做占星服务。”

      “快讲讲。”主持人大惊叫怪地说,

      “希拇莱是个很迷信的人,”辛格语气沉重地说,“关于这一点我所知不多,我想你们可以详细调查。”

      “毛奇伯爵在婚礼上说,她救过他,毛奇参加过反抗组织,她也一样是反对纳|粹的吧?”

      “她是救过毛奇,然而是通过当时情报处长舍伦堡,他也经常找她咨询占星意见,两人关系匪浅——”

      “毛奇还说,她救过自己的妻子离开柏林。”

      “哈,说到这个,你可问对人了,我是当时的亲历者。她不但救了希尔德,还救了其他几个朋友,代价是把我从她们车上推了下来——”

      “竟然如此戏剧性?”

      ……

      两人一问一答,辛格口沫横飞,把事情讲得波折起伏又信口开河。我听得气往上撞,手直发抖,阿尔伯特不得不关掉了收音机。

      “我怎么感觉西贝尔像惹到什么人了?”连弗里德里希都感觉到了,两人商量后,弗里德里出去打听消息。

      晚上,弗里德里希回来了,当时我们在吃晚饭,他直接走上来把阿尔伯特的一碗汤喝了,然后说:“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事,有的出去度假,有的工作太忙。幸好见到毛奇一个同事,了解到一个情况,他说,雷默原本是不支持他们的,但后来突然改主意了,还主动要来参加婚礼。毛奇没有防备心,还很欢迎他,就同意了。还有婚礼上有其他几个党卫军,都是不请自来。感觉像被人设计好了似的。”

      我说起得罪了美国人哈根的事,阿尔伯特眉头皱得更深,但安慰我:“别怕,本质上是毛奇的政|治斗争,跟你应该没关系,只是辛格喜欢乱说。”

      到周二,我的几个客户开始打电话质问我,是不是曾经为党卫军服务。当我解释说是不得已的时候,他们要么不说话,要么叹息着劝我看看报纸。

      阿尔伯特忙买来报纸,上面的消息十分离谱。

      《赫尔穆特·毛奇:勇敢的反抗组织者,还是政|治内幕交易大师?》

      《击毙枪手的‘英雄’竟是苏|联间|谍,一切或是国际阴谋》

      《专访:作为推拿医师,我曾与希拇莱的女占星师共事》

      《花车凶手的过去:曾进集|中|营,出来后却发现女友惨死苏|联人手中》

      这些报道的方向越来越离谱,似乎毛奇和我不但拥有罪恶的过去,现在还和苏|联人“勾结”,枪手反而成了维护德国利益的英雄了。至于斯科尔兹尼的身份,则只字不提。

      看了这些报道,阿尔伯特神色越来越严峻。

      这时只听一声怒吼,接着看到曼尼在外面用石块丢一个男孩,那男孩快速从我们家门口跑过去了。

      “曼尼,不要这样,用石块掷人会出危险的!”阿尔伯特斥责他。

      “可是,爸爸你看!”曼尼愤怒地指着墙。我们出去看,发现这男孩在我们墙上写了一个词:纳|粹,已经被曼尼擦掉一半。

      “爸爸,为什么他们要攻击我们?”曼尼问,“难道是因为……”他浑身发抖,我知道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忙过去抱了抱他,说:“不是,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报纸在胡乱报道。这些人相信了报纸。”

      “难道报纸也会说谎吗?”曼尼问。

      阿尔伯特和我互相看一眼,没办法回答。

      “这世界怎么了?”弗里德里希摇头,“战争结束了,报纸还在胡说八道!”

      这天,我们大家多数时间默然对坐,等待事态明朗。到9点多,阿尔伯特站起来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不论明天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要养足精神应对。”

      接着他打了个电话,我听到他说:“是的,明天我有时间。让他到我家来。可以,我和妻子可以接受采访。”

      “干什么?”我问。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也要参加采访,我会讲一下参加反抗组织的过程,你帮助我们的过程。你也可以讲一下自己如何帮助圣马乔丽的人。”

      我点点头,事到如今只能这样。

      大家各自回房,只有伦德施泰特还在门口坐着,我过去问他:“舅舅,我扶您休息吧?”

      “可是敌人要来了。”他瞪着眼说,怪我不懂事。

      “敌人是来了,”阿尔伯特说,“但我们团的骑兵刚把他们打退了。”

      “伤亡如何?”

      阿尔伯特一呆,原以为一句话就能把元帅哄住,没想到他问得挺细,阿尔伯特只好继续编:“轻伤100人,死亡10人。”

      “还有战马,战马的伤亡也很重要!”

      阿尔伯特神色尴尬,看着我,用口型问我要不要送元帅去医院。曼尼这时接口说:“我在马厩看到有15匹马受伤,没有死亡。”

      “好孩子!”元帅摸摸他的头,“你一定是马厩里照顾马匹的孩子,这么小就参军了。”

      “明天去医院看看吧,刚好探望希尔德。”我说。

      “不,我明天不去医院。”元帅扶着沙发慢慢走着,轻声说,“医院没有把我看好过,但是西贝尔有一次给我治好了心脏问题,就是这里。”

      他手抚着胸口,四下观察,对着我打量了一会:“你是西贝尔,对。”

      我点点头,他认出了我,他看起来比较清醒。

      “你不是比拉,”他喃喃道,“当然了,比拉和汉斯-格德都已经……已经……离开我了……”

      他语调悲戚,又走了几步,说话声音越来越含糊,软倒地上。我和阿尔伯特赶紧去扶|他,发现他嘴巴有些歪,已经说不了话了。

      送到医院后,元帅一直处于昏迷中。急诊医生说他是中风,而且心脏问题也很大,

      希尔德他们在胸外科,已经过了探望时间,我本想通过护士打听一下她的情况。护士见我后瞠目结舌,悄声问我:“您是不是——那个——占星师。”

      我心下反感,点了点头。护士却破例让我进去,病房门口有两个保镖。希尔德身上都是管子,正在睡觉。毛奇也在同一间病室,他侧躺着,望着希尔德的脸。

      “她上午醒了好一会,吃了点流食。”毛奇跟我说,“我也听说报纸上的消息了,真抱歉连累了你们。”

      “不要这么说。”

      “我在想,也许从政是个错误。”他说,“我只是觉得自己既然侥幸活下来,一定要为德国做些什么。现在看来是很天真的想法。”

      聊了一会告辞,我没有告诉他伦德施泰特也在住院,他要担心的事也已经太多了。回到脑外科,阿尔伯特仍在病房外等着,我和他并排坐下,良久无言。

      “困了就靠在我身上。”他说。我于是靠在他胳膊上,这几天事情太多,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到凌晨4点多,我在椅子上睡着,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就像第一次到卡塞尔时全家人围在桌前吃饭时的那种气氛,猛然醒过来。

      阿尔伯特正在床边探问,伦德施泰特转动着头,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他伸出枯瘦的手抓住阿尔伯特的手:“比拉呢?”

      “比拉身体不好,没有来。”阿尔伯特说。

      “我刚才看见她了。”元帅仍在寻找,眼睛朝门口望了一会,目光黯淡下来,“她走了,我一直脾气倔强,而且总是不在家,虽然经常给她写信,但也经常冲她发脾气。”

      “这都没关系,她知道您爱她。”我说。

      “是啊,她爱我,纵容我。”元帅微笑道。

      “您要喝水吗?”阿尔伯特问,元帅摇头,继续紧握着他的手,“我想起一件事,必须现在告诉你。”

      “明天再说吧。”

      “不,必须是现在。”元帅坚持道,阿尔伯特只得蹲在床边继续听。

      “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不但不支持你当初的反抗,还主持法庭审判反抗组织里的人。”

      “那些事过去了,我现在没有记恨。”阿尔伯特说,“您不要这么想。”

      “我知道,但你要听我说。那时候是1944年10月,对,大概是那时候。你们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好一阵子,科雷格也已经去世。然后,有一天元首——唏特勒——把我叫到大本营,当时希拇莱也在,给我看了科雷格死去后还被铁链拖拽的照片。

      “唏特勒问我:‘帝国最年长的元帅,您看过这些以后有何感想?’我当时只能说,这些不忠于元首的人必须受到审判。

      “‘很好,我也觉得应该惩罚他们,’唏特勒说,‘所以我委任您担当新组建的法庭的主审官。’

      “‘尊敬的元首,’我当时说,‘我已经老了,在前线指挥室甚至都会睡着,主持这种法庭已经不合适了。’

      “‘但是,正因为您的年龄和威望,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了。’唏特勒说。当时我还想推辞,但是他又说,‘而且,你的侄子阿尔伯特·施特恩也参与了他们的行动。’

      “‘是吗?他真的参与了吗?’我当时说,‘我只记得他在前线出了车祸,还住了院,回去后被党卫军全国领袖莫名其妙抓起来又释放了。’

      “希拇莱说:‘他是个狡猾的年轻人!’这时我就明白,他们在怀疑你,但是你没让他们抓住把柄,所以还没有办法定罪。

      “‘有时证据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收集的,在这期间,可以把嫌疑人关押起来!’希拇莱又阴恻恻地对我说。这时我明白了,他们在用你的事情逼我答应主持法庭,我没有办法,只能同意。”

      这时阿尔伯特已经声音哽咽:“舅舅,我一直误会了您。”

      “不,也许没有你的事,他们再逼迫我,我也不得不同意。”元帅说,“我不是希望你觉得我有多好,只是告诉你,我现在明白了,这件事是错的。过去我不知道,我还不理解你的记恨。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当一个国家上层走错了,必须有人站出来纠正。虽然你们的方式失败了,但是你们的想法是对的。”

      说完这些,元帅喘了一阵,躺了回去。阿尔伯特握着他的手,极轻地啜泣着。

      忽然,元帅微笑起来,眼睛望着半空:“比拉,你回来了。”他吐出一口格外深长的气息,一只手伸到空中,似乎在等待另一只手握上去。而我也在意识中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发光人影中伸出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那只苍老的手,把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灵魂从那衰老的□□里“拉”了出去,一起融入了虚空。

      那苍老的手慢慢垂到床单上。

      我们将遗体送去比拉墓地,安排葬礼。这几年经济不太好,一切都从简。

      在葬礼上,弗里德里希好几次挠着头,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们,但又说想不起来了。

      “你怎么那么笨?”丽塔说他。

      “我这几天可没少忙,既要工作,回来还带孩子!”弗里德里希说。确实,我和阿尔伯特有时也托他照看我们家,这几天他确实出力了。

      直到一切结束,我们回到家里,弗里德里希才一拍大腿,说有人打来电话:“是个意大利人,叫弗拉维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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