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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   出宫的裴骘步履匆匆,直至踏上车驾,李含阳那双眼底一片晴明的凤眸在脑中一晃而过,他才幡然醒悟过来,着了皇帝的道儿了!她爹临终托孤,她就有样学样临危托付终身,可不都是事急从权的缓兵之计!
      “裴安澜啊裴安澜,你也有今天。”裴骘暗自冷笑,如若李含阳今天换以一种商议的方式来问询他的意思,或许他倒不介意以帝君的身份跟她比肩睥睨天下。
      但若是以皇权施压,答案只有不行。
      昏暗的马车内,掩着裴骘沉沉的面色。
      “去嵩王府。”
      嵩王,李含阳的六叔祖,那一辈唯一一位还健在人世的老王爷,恪尽职守地辅佐了三代帝王,劳苦功高却从无不臣之心,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先帝之所以钦定裴骘为托孤对象,绝非草率之举,表面看是因他乃朝中新贵,年纪与李含阳相差无几,断不会欺君年幼挟权自重,但背后有个更深层的原因——他的外祖父是嵩王,他背靠的,也正是蚍蜉无以撼动的嵩王势力。
      层层通传后,裴骘刚一进嵩王起居的院落,就见精神矍铄的嵩王跟王妃携手立在院中。
      裴骘匆忙跪拜行礼,“安澜恭请外祖父、外祖母金安。”
      嵩王妃一把将他扶起来,从上到下端详一番,“回来便好。用过晚膳不曾?”
      “刚在宫里,陛下留了饭。”
      嵩王一脸忧心,“说圣躬不豫已罢朝一日,你见陛下气色如何?”
      裴骘笑言,“已大好。”说着,附耳嵩王妃几句。
      嵩王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孩子……女子生来便有诸多不易,更遑论她本就是金枝玉叶,娇气一些又何妨?”
      裴骘屏退左右,将刚才在宫里李含阳表达出来的意思透露给嵩王夫妇,两位老人闻之也不由一惊。
      嵩王问:“你怎么想。”
      裴骘摇头,“皇上羽翼渐丰,已经不再是儿时那个懵懂无邪的女郎了,她胸中有她的计较,我也不能不考虑我背后的嵩王府。同是伴君,若立于庙堂,与嵩王府便是一体,进退皆由我;倘若入主后宫,便只能与嵩王府互为掣肘,主动权在皇上手中。由此,帝君要选、要定,此人既要对大正忠贞无二,也要让他跟皇上两厢情愿,独独一点,不能是我。”
      嵩王负手立在窗边半晌不语,“此事牵扯社稷大局,容不得闪失,须得好生谋划。”
      嵩王妃在一旁怨道:“安澜转年都三十有二了,但凡你们爷仨分出一分精力给他早早定个婚事,何至于今天被陛下算计……”
      嵩王转过身来,一吹胡子,“慎言!”

      两个月后,北地连取大捷,被王太医从鬼门关门前捞回来的大将军章泽秋,请旨班师回朝。
      李含阳收到消息后,当即准奏,命户部颁发粮草彩缎,工部发出御酒五百坛,着礼部加封,解往军前,犒赏三军。
      凯旋之师行至渭水河畔时已入夜,章泽秋下令安营,兵马休整一夜后再渡河前进。
      大将军营内,王勉跟章泽秋抵足而谈。
      王勉问:“湛露兄,此番回京,你真决定卸甲归田?”
      “不服老不行喽,就连我那四个蹄子的老伙计都得乘车而返了,更遑论两条腿的我。”章泽秋眯着眼啜了口温水,神色好似饮下了何种琼浆玉液,回味地咂了咂嘴,才以食指点了点案几,低声又道,“身为将者,若舍身疆场,那叫死得其所,但若是死在权术猜忌之下,那才叫一个憋屈。”
      王勉深以为然地笑着迭声称是。
      “我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也不是一点私心没有,戎马倥偬一生,临到要入土了,也该为儿孙们合计合计前程了。撇开那几个不成器的不谈,长留已官至兵部侍郎,骋怀呢,虽在军中职务不高,但自小随我东征西战,章家军上下都认他,这便足够。现今战事已平定,我断不能给人留下拥兵自重的把柄。”
      王勉长叹一声。
      章泽秋却突然想起一事,“沉勖,回去后,尽早让两个孩子见见吧。”
      王勉一怔,烛火似在他面上弹了一弹,便再次消寂下去,他摆摆手,“当年长留跟子攸两个,毛都没长齐说的玩笑话你也当真……四娘那孩子……”
      章泽秋打断他,“你这是嫌弃我们章家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
      王勉眼睛一瞪,“说什么混话!我还不是……”
      章泽秋一口饮尽杯中的水,嘿然一笑,“行了,都知四娘孝顺,心结打开了就好了,睡了睡了,回京还有一番硬仗要打。”
      东方欲晓,渭水河面被一层纱雾笼罩,浩浩荡荡的大军拔营渡河。
      旭日始旦,在甲板上巡视的章幼廷发现,随着河雾的逐渐消散,对岸隐隐露出一排旌旗,似乎还有大队车驾跟人马,他冷静地派出小船去探,并通禀给章泽秋。
      章泽秋踏出船舱,举目一眺,待隐约辨出龙纛时,当即沉声道:“来呀,替老夫擐甲!天子玉驾亲迎,准备见驾!”
      河岸渐近,已可清晰看到天子的导驾、引驾仪仗沿河岸摆开,旌旗对对、甲仗森森,随行的文武官员列队两旁,居前的六引官里就有章泽秋的三子、也就是章幼廷的父亲章平川。渭水畔的官道上,三千虎贲静静地拱卫着天子的玉辂。
      先行渡河的将士们整列完毕,军容齐整,气肃萧杀。一身戎装的章泽秋从船上龙行虎步地走了下来,铁甲琅琅作响,器宇轩昂的章幼廷手捧元帅大印紧随其后。
      渡口至官道,大纛猎猎,甲胄凛凛,年近古稀的老将拖着病躯,跬行三百丈,玉辂前的禁军左右分列让出一条路。
      连夜奔行至此的李含阳早已下辇立在车前。
      “末将章泽秋,参见陛下。”
      李含阳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正要屈膝的章泽秋,“老将军战功赫赫,功名当书于竹帛,含阳当不起!”
      章泽秋还是朝她拱手行礼,一侧身,身后诸将士顿时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气势磅礴。
      李含阳叫起,“将校士卒,皆为我大正英雄,当饮至策勋,劳军庆贺。”
      章泽秋从身后章幼廷手上取过帅印,捧至李含阳面前,“陛下,来犯之敌已退,今全师而还,末将这番回朝,愿乞骸骨归乡。”
      李含阳纤纤玉指在那裹着帅印的锦缎上轻轻抚过,嘴里喃喃道:“若蜚鸟尽、良弓藏,朝野何来清平,老将军于北地、于大正,无异定海神针,这印,就先替朕保管着吧。”
      京城摆出了十里庆功酒,百姓争相目睹王师风采,万人空巷,竟比上元灯会还要热闹。
      饮至礼后,裴骘护送嵩王回府。
      一路都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嵩王,临下车了突然开口,“章泽秋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孙辈,你看着如何?”
      “章幼廷尽管一直没授官职,但在北地军中却有一呼百应的威望。章老将军此番有意交出军权,想必也是为了给他铺路。”
      嵩王乜了他一眼,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往院里走。
      裴骘跟上,“愿听祖父教诲。”
      “谁能想到,今上非但没准他告老还乡,还加封其一等公,怕是章泽秋自己都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势。”嵩王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脸来,目光如炬地射向他,“如此也好,左右看下来,那章幼廷便是上佳的帝君人选,女帝文治,帝君武功,夫妻一心,攘外安内。”
      裴骘天灵一凛。
      嵩王继续点拨他,“朝中论功行赏非一日可成,孝和当是会替皇上设宴接见命妇,届时让她寻机探探皇上的意思,皇上若不愿,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姑姑翻脸。倘若她不反对,那便最好不过。安澜啊,你把这层意思,带去给孝和。”
      裴骘称是,从嵩王府出来,便径直去了大长公主府。
      孝和大长公主打小便跟裴骘母亲交好,听闻他登门,自是欢喜得不得了,就连亲手做来哄孙子的花糕都拿出来招待他。
      寒暄一二,裴骘便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孝和蹙了蹙眉,不确定似地又问了一遍,“安澜,章家孙辈可有好几个尚未婚配的儿郎,你说的是哪个?”
      裴骘答,“便是自小被章老将军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那个,章幼廷。”见孝和大长公主神色有异,他忙又问,“姨母,可是哪里有不妥?”
      孝和点点头,正色道,“你见天忙政务,当是不知这些家长里短的陈年旧闻,章泽秋跟王勉两家是世交,章幼廷他爹章平川,幼时身子骨不好,为调养身体便住在王家,跟王勉的次子王南星起居一处。俩小子打那会儿便结下了情谊,在媳妇儿都还没影的时候,就私下里约定以后要结娃娃亲。”
      “如此。”裴骘神色不改地点点头,随手端过茶盏,低头吹了吹。
      孝和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兀自沉浸在感怀中,“世事古难全,王勉的孙辈,先头几个女孩子都早夭,唯独王南星得了一个娇娇女,章、王两家人都当眼珠子娇贵。只可惜了,孩子幼学之年,王南星夫妇在治疫中为国捐躯,重创之下那孩子大病一场,再醒来便失了声。王家的医德医术名扬天下,原本最有其父之风的王南星英年陨落,一度让外界以为王家式微,但谁也没想到,下一代稳稳地接过了祖辈父辈的衣钵,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尤其是王南星留下的那个孩子,医术很是了得……扯远了,反正我是没听说这亲事不作数的……”
      越听越觉哪里不对,裴骘抬头问,“您可知她叫什么?”
      “怎会不知,那孩子还替我治过一回头痛,下针的手稳着呢,她闺名唤做苏木。”
      闺名……
      裴骘冷不防被热茶烫到了嘴唇。
      给李含阳看病的那个,那个王苏木,竟然是个女郎?!而且她还跟章幼廷有婚约在身……若夹着这么一层关系,那原本成竹在胸的事就变得棘手了。
      孝和见他失神,不由忧心忡忡地唤他,“安澜?怎么了?”
      裴骘牵强地笑笑,放下杯盏,“方才突然回想起来,早先我当是在宫里头见过她,姨母今日不说,我便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子。”
      孝和失笑,“说什么浑话!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说说,别再旁人跟前乱讲了,否则传到人家女郎耳中像什么样子!那孩子品貌端正,哪里就像男子了?!”似是瞧出了他的失落,孝和又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又何苦做那恶人,除了章家小子,你们就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了?”
      裴骘沉吟道,“跟社稷千秋相比,儿女情长都是云烟。”他恳切地望着孝和,“安澜还是想请姨母一探圣心,若陛下属意章幼廷,当真是最好不过,一内一外,文治武功,君贤臣服,去民之灾,不敢妄言能创太平盛世,至少不负先帝所托。”
      孝和长公主嗟叹一声,“你们男人的算计,端的是道貌岸然,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想小辈们都顺顺当当的。如没记错,那孩子都二十有一了,若非守孝三年,加之一直等着章家小子打完仗返家,她那等家世品行,求娶之人不早就打破头了?而今这姻缘被你说断就断,京城就这么大,跟她年岁、家世、品貌都相当的儿郎,你可还能找见不曾婚配的?”
      裴骘喏喏,“此事若成,安澜定当为她另择一门称心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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