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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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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门山巅。
“上神,你不觉我飞升有古怪么?”
怀渊回首。
“那凌水缘何会暴涨?封阳又怎么会一下子就长大那许多?被我吞下的不是妖丹么?怎么最后入的却是仙道?”和光认真地盯着他道出心中疑惑。
“和光。”怀渊打断她,“一切有为法,天地有常,这点你毋需质疑。而今摆在你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
“什么?”
“你想将仙府设在何处?”
“仙府?”
“虽已是仙身,但勤修不可荒废,否则无法应对下一次飞升时天劫对你的考校。择一处仙泽充沛之地开府,有利你的修行。”
“我能回和氏茶铺么?”
怀渊脸上写着:你觉得呢?
和光俩手一丢荡,眼睛撇向一边开始摆烂,“我连飞都飞不好,更遑论看风水建仙府。”半晌没得到回应,和光迅速觑他一眼,“我孤身寡女的……”
怀渊无动于衷。
“能带封阳做个伴么?”她讨好地问。
“不能。”
和光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此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且容小仙想想。”
嗬,一到这种时候,她就搬出谦称了,怀渊似笑非笑地把眼瞧着她。
“上神,那夜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给她清泠泠的眸子一盯,怀渊默了默,“就那么想知道?”
和光眼神粲然一亮,但又怕惹怀渊不高兴,忙不迭掩饰下去,“若是真的,放到我们凡间,上神至少得是个郡王身份……”
“你们凡间?”怀渊叹气,看来她是真的不适应新身份。
“……他们凡间!”和光捏拳。
“是真又如何?”
和光在掌心重重地砸了下拳,“那小仙说什么都要亦步亦趋地追随上神!哪怕变成轩辕丘上的一株花草,也要守在上神跟前,日夜接受上神神泽的浇灌。”
如此市井的谄媚,怀渊以沉默作为回应。
和光受挫,绕到他身前螳臂拦住他,“上神这是不信?”
怀渊乜着她,出其不意一抬手,和光顷刻间便化作一枝芙蕖。
“上神?!”芙蕖惊讶的声音从花蕊中传出。
“不是要变成花草守在我跟前?”
花苞静了静,“上神这算是承认了是么?!”
“聒噪。”怀渊在花茎处一掐,登时让她息了声。
都是和谦安给惯的,才让她如此目无尊长肆无忌惮,怀渊一路掐着芙蕖回到涵虚朗鉴,投壶一样将她掷进花瓶里,方才解了她喉间的禁咒。
被摔得头晕眼花的和光气急败坏,“上神懂不懂怜香惜玉!”
怀渊不屑搭理她,自顾宽衣解带,眼见脱到只剩底衣,和光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再一次失了言语上的礼数,“你……你知不知羞啊,好歹遮掩一下啊!”
“和谦安没教你非礼勿视?”
和光欲哭无泪,“一朵花如何‘勿视’啊!”
怀渊径直移步屋外,跨入双鱼池,徒留和光在窗台上喋喋不休,“我也想沐浴……”
话音刚落,她一整根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抽出来,直挺挺地戳进水里。
切身领悟到差距的和光蔫了,花头耷在池边石阶上,远远觑着水雾中闭目养神的怀渊,扭扭捏捏地试探着问,“看在阿爹阿娘的份上,上神要不允了小仙暂住六重天吧,等他们出关,我们一家四口自当回山君府团圆,定然不再叨扰上神……”
“和光……”
生怕怀渊讲出什么扫兴的话来,她再次抢白,“小仙就当上神默许了……”
百无聊赖地在池中泡了许久,和光都没再听到怀渊开口,她转了个身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恢复了人身,而怀渊双臂搭在石壁上,阖着双目气息绵长,似已睡着。
和光像上回一样,攀住回廊的石阶轻身跃出水面,做贼一样翻回自己屋中。
怀渊在池中睡到天明。
冯夷一言九鼎,既已答应怀渊,便如约将婴母娘娘请来了涵虚朗鉴。
怀渊将封阳的情况悉数告之,“那日凌水一幕,想必婴母娘娘也亲眼所见,封阳因早产百年间不曾长大分毫,如今瞬间长成,唯恐揠苗助长对其不利。”
“待老妇一看便知。”婴母娘娘和煦一笑,开出施无畏手眼探入封阳体内,不多时便收回了手印,“上神毋需多虑,小山君之所以迟迟不长,缘因昔日替其母抗下了封界之力,故而这百余年间的生长之力一直被反噬。若老身没看错,当日从凌水中托出小山君的芙蕖沾着净世白莲的气泽,坐莲重生的造化,管它多大的业力皆可抵消。老身在此道一声可喜可贺,小山君自此可以开蒙了。”
怀渊跟冯夷对视一眼,喜色不言而喻。
转眼又见冯夷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婴母娘娘嗔他道,“冯夷上神还有何疑问,便一道问来吧。”
冯夷弹指在四周布下结界,将他们三人罩在其中,“婴母娘娘可曾听闻,凡人若吞下净世白莲子,是否能一步登天?”
他如此一问,婴母娘娘自是能洞烛机先,“哧”地笑了声,“若是有先例,弱水河畔还不得被修道之人踏烂?净世白莲是经天地造化而成的无上法器不假,清净不染,有荡涤天地邪毒、酝酿造化之力,但其莲子,要么生生不息繁衍下一世白莲,要么需经某种造化炼成至宝法器。凡人肉体凡胎,若区区五谷轮回之地便能将其收为己用,这是小瞧了谁?”
冯夷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是我狭隘了。”
怀渊闻言,也抬起头来,将和光误吞净世白莲子的先后机缘如实相告,“我自始至终都没在她的神泽里寻到半分妖丹或是净世白莲子的踪迹。”
婴母娘娘颔首道,“净世白莲子非一般神物,能与之相融的仙体,恐怕多少跟白莲有些许本家关联。既已归位,待她寻回神识记忆,仙籍上自会登记造册,不妨等些时日再看。”
送走婴母娘娘,冯夷扭头问怀渊,“那位还没醒?”
怀渊摇头。
或许是因为飞升伊始还驾驭不太好仙体的缘故,和光近来格外嗜睡,这一觉醒来,又过去两日两夜。
怀渊趁她清醒,唤来孰湖兄弟打道回府。
阔别十数日重归轩辕,怀渊在圜则殿召见完众弟子,独独将常如留下。
时不时瞥两眼匍匐在怀渊座旁的封阳,常如从头到脚都不好了,甚至怀渊垂训时他都在盯着封阳的大爪子发呆。
“常如——”怀渊唤他。
常如恍惚回神,躬身施礼,“师尊。”
“留给你的课业完成得如何了?”
常如低头嚅嚅,“完成了……”足尖踢着砖缝,欲言又止了几番,才踌躇开口,“师尊,缘何只跟你出去了一遭,回来……回来他俩就有了那般造化?徒儿……徒儿还能作封阳的阿兄么?”
怀渊神色如常,“你这是在怨为师有失公允?”
常如讷讷。
“封阳坠河,和光舍身相救,若非因缘际会得先天至宝护佑才因祸得福,怕是他们两个都会殒命。常如,以性命偿换来的造化,你还羡慕么?”
这是常如始料未及的答案,他眼圈倏地就红了,在怀渊座前跪下,叩首不起,“徒儿知错。”
“你错在何处?”
“‘贪嗔痴慢疑’,徒儿一下犯两样,徒儿宁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若非业力反噬,封阳本就该是这个身长,现如今业力已化,不日起他便也要开始修习道法了。常如,徒争个兄长的名号没有意义,你再不努力,如有一日封阳修为在你之上,难不成遭遇天劫时,要靠封阳护你?”
常如一挫再挫,涕泗滂沱,“徒儿定当勤勉,不再贪顽。”
怀渊被他哭得头痛,凭空变出一个盒子,推到他跟前,“这是和光沿路为你搜集的新鲜玩意儿,她一直昏睡,你且先拿回去吧。”
常如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之物,又抹了把泪,“师尊……徒儿……徒儿还能跟和光一同修习么?”
“这事等她醒来,你自同她商议。”
常如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抱着大盒子退下了。
一眨眼便又过月余,和光仍迟迟不醒,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怀渊思来想去,索性从郁罗箫台那方灵汤里引来一池水,将她放了进去。
又三日,看似是这个方法奏效了。和光恢复了些许意识,转为浅眠,她感知到水里很暖,也很明亮,池底的大石中间,泉眼正汩汩不断地往外喷涌,踏上去痒痒的。
不知是梦是真,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她循声游弋过去,烟煴水雾中,看见一只大脚探入水面试了试水温,也不管水中是否有人便劈头盖脸地踩了下来。
和光正欲出水与之理论一二,开口却发现喉间发不出任何声响,一时情急,就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她胸口的起伏让守在池边的怀渊察觉出异样,迅速结印推入她的眉心轮,借以护住她心神。
“和光。”
遥远天际传来的呼唤,沉稳有力如出金石,音波万里,荡涤八荒,携她奋力向外一挣,跳出混沌。
一睁眼,不偏不倚撞进咫尺上方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在那其中蒙蒙藏着另一个十方世界,让她平白生出从一个梦境闯入另一个幻境之中的不真实感。
“醒了?”
和光尚不及细探那方深境,怀渊便垂下眼睑,人也重新向后挺直,屈起一条腿在池边坐了下来,“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自己浸在一个……”和光的注意力马上被他的问题所牵引,一翻身,正欲与他细细道来,但下一刻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不是,我怎么真泡在汤池里?”
饶是身上有衣物,她还是浑身不太自在地往水里缩了缩。
“你一直不见醒,体内灵气也近干涸,婴母娘娘推测你真身可能与白莲有瓜葛,我想曾助我疗伤的灵泉或许与你有利。”
和光四下看看,“那这又是哪家神仙府的灵汤?”
怀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是我寝殿的后院。”
一想到这里可能是他日常泡澡的池子,和光尴尬的“哦”了一声,良久才看向旁处,声如蚊蚋地问:“弘知仙君说,星沈亭里的汤跟上神这里的汤是同脉,我是不是……是不是……”她艰涩地吞下口唾液,想问她是不是能回自己的六重天泡自己的池子。
“不能。”不用她问出口,怀渊已经回答她了。
和光险些滑落池底,错愕地转回头来瞪着他。
“你不必有所顾忌,我的汤池在寝殿中,而你泡的,是我从郁罗箫台灵泉里引下来的水。本应直接携你去郁罗箫台调养,但轩辕关乎四界安定,我不能离开太久,倘若留你一个在那里,一旦生出何种枝节变故我都无法与山君交代,故而只能出此两全之策。”
和光眨眨眼,也就是说,她一日修不成“气候”,便要充当一日他这池中物,是么?她捻了捻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可我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吧!”
“你清醒时随你活动,入睡时必须回池中。”
和光沮丧地躺进池底吐泡泡。
封阳探头过来,温柔地将她从水底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