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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菩萨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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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青云如同被晕染开的墨点,不规则地四散开来,偶尔有雨燕疾驰,将卷云切得更碎。
陌生的冷冽檀香气充斥在鼻息前,鸦睫轻颤,缓缓睁开。
桃花潭有一瞬的失神,几分不被得知的媚气横生其中,再悄悄散开。
“咳咳——”
喉咙呛了不少水,此刻辣疼无比,捂着憋闷的胸口,荆微骊拧巴着一张小脸坐起身,待稍微回过神,才终于有几分打量起这陌生的房间。
四四方方的卧房没摆几件物件,规整洁净,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的也就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画轴。但画轴挂得极怪,竟然是反着挂的,应有绘图的那一面被贴近墙面,让人瞧不见上面究竟画了什么。
明亮的光透过窗户扫进来,又被薄薄一层纱帘遮盖大半。空气中飘了武术小飞尘,在光柱中尽情舞动。
落水前的记忆侵袭而来,最让她无法忽视的,还是那张已经清晰的五官,以及如同象征物的黑袍。
其实那时候,她看见了樊封。
因为百花宴的这一段,也曾在梦中出现过,当时她也是因为一些杂事跟温寿熹和周潇潇吵弄起来,慌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推了她,竟然就这样落进了水湖中,砸出好几层的浪花。
梦中的那时候她还没有跟章兰尽取消婚约,而她又“正好”被后者从冰凉的水中救了起来,阴差阳错失了名节,成了不嫁也得嫁的砧板鱼肉。
之前利用了落水一事达成目的的人是章兰尽,而这次,轮到她了。
这是她第二次豪赌了。又是赌在这位威风凛凛的北越王殿下身上。
回忆结束,她抿起下唇,视线在这张松软的大床上转了又转。
救她的人,会是樊封吗?
想得正入神,梨花木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紧接着,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一簇风被送进来,连荆微骊额前的碎发都被挽至鬓边,耳垂的小红痣显出来,分外动人。
“见过王爷。”她哑着声音请安。
拖着嗓音懒懒“嗯”了声算作回应,他顺手带上门,两步走近,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绚羲打在轮廓上,为他的肩头、发丝都镀上金灿灿的色泽。
他压迫感太强,离得越近,荆微骊的心脏跳得越乱。
手上也不受控制,攥紧了软被,身子也越缩越小,小半张脸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被遮住了。
被她的小动作逗笑,樊封勾唇,右边脸颊竟然露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酒窝:“这么怕我?”
他嗓音低沉,比经年的醇酿还要令人失魂。
荆微骊身上软软的没力气,耳垂不禁发烫,桃腮也开始热:“没、没有的事。”
“不怕?”心底生了故意逗弄她的恶劣心思,樊封再度向前迈动一步,腰身微折,视线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一双剪水秋瞳之上。
还想继续躲,可身后已经贴住冰凉坚硬的墙,令她避无可避。
樊封自然也看出来,眼底玩味更盛:“既然不怕,为何要躲?”
“才没有躲,”盖住小脸的软褥被拿下来,露出那张烫红的面容,以及小姑娘比陈土都要硬的嘴:“我只是冷而已。”
莞尔一笑,樊封没有再继续靠近,只在距离床榻两步的距离外停下。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和言语,也给了床上的人一个情绪缓冲的时间。就这样安静了片刻,方寸之地才再次响起声音。
且是来自把身子圈成一成的女娇娇。
“救我的人,是王爷您吗?”
凤眸倒映出她含羞带怯的娇俏,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炽热,荆微骊说完话根本不敢跟他对视,话音刚落赶忙又把小脑袋垂下去。
双手背在后腰,生了厚茧子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在银铁护腕上。
樊封不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憋闷性子,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挑眉:“怎么,本王不能救?还是说荆三姑娘有更心仪的人来做你的救命恩人?”
荆微骊一愣,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这番话里听出来两分小孩子气的酸溜溜,这哪里像那个传闻中一瞪眼就能吓哭三岁娃娃的阎王战神?
她摇摇头,全然没了最开始的慌乱:“没。只是觉得,还好是你。”
这次,轮到樊封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见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堆满了外放的情愫,好像真的是在因为他是救命恩人而感到庆幸。
心窝最深处猛地一跳,他唇边噙笑:“真是意外,原来在荆三姑娘的心中本王竟有如此牌面。”
说着,他不容置否地靠近,抬起小臂,冰凉如玉的手背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靠过来,正好触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原先特地画上的桃花花钿早就不知所踪,白嫩嫩的肤理与凸起的细长疤痕贴在一起,怪异的感觉化为了丝丝缕缕的诡异线条,一溜烟的功夫,就钻进了荆微骊的胸腔之中。
他身上绕着若隐若现的凛冽气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熏衣料,颇似古檀香气,其中又多了几分肃穆。
脑海中蹦出来一句诗,她觉得很是衬他。
——我花开后百花杀。
试完了她额头的温度,樊封冷不丁说:“还好,没发热,想来不会留下病根。”
收回手,他又接了句:“对了,你大姐来接你了,待会儿我让人进来给你换身衣裳。”
见他转身欲走,荆微骊急了:“王爷!”
手腕下处一沉,不只是樊封怔住神,连伸手拽人家袖口的罪魁祸首也傻眼了。
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她的脸更红了:“我、我、我……”
心里一着急,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体面极了。
樊封垂眸朝那一截袖口看过去,久久不动,神色依旧淡然冷漠,品不出什么起伏:“还有事?”
他眉宇间的气势太冷太硬,荆微骊发怵地把手又飞速缩进被窝里,低着小脸,瓮声瓮气地说:“父亲说过,救命之恩且得用心来报答,王爷可有想要的物件?我买来送你,做谢礼。”
最末尾的三个字被刻意咬重,似乎是生怕被误会什么。就好像,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长了三只眼睛五只耳朵的怪物。
啧,明明不久前才刚说过还好是被他所救,这小姑娘说起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想得深了,没禁住,他嗤笑一声。
眼神更为深邃,狠狠黏住她:“我想要的,你怕是轻易给不了。”
不自觉轻呐,荆微骊抿着唇,下瓣还沾染了丁点儿亮晶晶的水润。
紧绷感兀得出现,她大着胆子抬头,直直看过去,羞赧与孤傲撞在一起,好似冰山包裹火焰,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便炸开,变成满天火树银花。
屋外静谧如斯,屋外却时不时传来莺鸟啼鸣。
一声,又一声。
手指再次蜷缩起来,她生了退缩的心思。
可这个心思还没成型,就望见男人慢悠悠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还不足半个手掌大的物件,努力从指缝间看,她才认出,这竟然是自己于灵阑寺那次意外丢失的香囊。
当时她察觉到香囊不见,都没敢回去找,生怕这个修罗鬼又生了屠戮心思,将她灭口。
心惊胆战地回到太师府后,她是再也不敢提起香囊之事。
可眼下,这早就不知所踪的玩意儿竟然又被人提起,还明晃晃地摊开手摆在她眼前,怎能不慌,怎能不惊。
没有去看她脸上的错愕,樊封指腹微动,顺着香囊上的花样一步步描绘,浓墨重彩的光与影勾勒于五官起伏上,他启唇,语速极缓:“这香囊上的马银花,是你绣的?”
他没有问香囊是不是她的,而是开门见山问绣花所出,足以可见他不仅仅是捡香囊的人,更有甚是亲眼看着香囊掉下来的那个。
思绪百转千回,她有些拿捏不准这位北越王的意图,只能小幅度地点头应下,瞧着乖巧极了。
“寻常女子都绣芙蕖、牡丹,你倒是挑了个与众不同的。”他淡淡道。
“王爷也说了,那是寻常女子。”荆微骊扯动嘴角,动人的小脸上是不难察觉的娇纵明媚:“我又不是。”
男人哑然,攥香囊的手指不受掌控地收紧,没有被察觉。
“本王瞧着这花绣的不错,不如荆三姑娘也给本王绣一个?”
不错?哪里不错!
顶着面颊上的滚烫热气,荆微骊朝那面歪歪扭扭的马银花看去。
因绣工的不熟练,不仅浅紫色的花瓣东倒西歪成了风中残骸,连带着中间的白色花蕊和周围做点缀的装饰也有些不尽人意,说句实在话,能看出她绣的是马银花都是当真有本事的。
耳畔浮现他昧着良心的夸赞之辞,荆微骊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还是别安慰我了,这绣艺怕是街边摆摊白送都要被人嫌弃脏了眼睛,怎敢担得起您一句‘不错’。”
因着先入为主,她不可避免地将樊封所言当成了随意客套的敷衍词藻,却忘了这位本就与众不同的出身,以及喜恶。
樊封不以为然,直言道:“别人不喜欢是别人的事,本王喜欢就够了。还是说,荆三姑娘认为,本王配不得这一只绣品?”
“自然不是!”
怕他误会,荆微骊不自觉抬高音量,脑海中尽数是灵阑寺那会儿他因被骂出身而杀人的血腥画面。
喉间滚动,胸口跃动,亮晶晶的瞳仁顺着音源抬看过去,与此同时裹挟的还是少女软软的声调:“我送,送便是了。”
总算得了便宜,男人眉宇舒展,凤眸轻眯,勾芡了点儿如孩童般的小得意。
不再逗她,他自顾自收起香囊,放话道:“既然如此本王便拭目以待了,至于这只,就等三姑娘带新绣的来换罢。”
说完,也顾不上听荆微骊的反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盯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后者的心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就是控制不住。
柔荑不自觉地朝跳得最凶猛的那处摸过去,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指尖才刚刚寻见,那不可思议的悸动感便消失不见了。
长舒一口气,又揉揉脸颊,仿若一切如常。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人。
是个生面孔。
还是个不施粉黛的黑衣女子。
“见过荆三姑娘。”
来者声腔高阔,气派爽朗,一头乌黑墨发高高束起,腰间佩软刀,腕间贴袖箭,一看就只不是养在闺阁而是校场的血气儿郎。
可这一身英姿勃发,偏偏配上了张肉乎乎圆滚滚的包子脸。
有些不明所以,荆她试探性地问:“你是?”
黑衣女子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是王府养的暗卫,也是我跳进湖里把您救上来的,王爷让我来给您送衣服。”
“是你救的我?”秀眉蹙起,显然不悦了。
黑衣女子垂下脑袋:“是王爷让我救的。他说他是男子,不便下水救人,怕事后毁了您的清誉,还说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最看重这个了。”
这倒是。
呼出一口浊气,荆微骊身子忽的发软。
想到近些年来因名节受损稀里糊涂便嫁人的例子,她止不住的四肢发寒,鬼使神差地又念及那人凶冷似霜寒天的脸,心中那头原本平静下来的小鹿又开始活蹦乱跳。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又被她压制住,最后扯出一张拙劣的冷淡模样:“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三姑娘客气。”
黑衣女子也跟着笑笑,随即把准备好的衣服递过去,嘴上也不停:“方才来时我瞅见您大姐荆秋袅了,您换好衣服我送您出去,若是在王府中待的久了那些人又得满嘴不中听的话。”
荆微骊乐了:“你倒是懂得不少。”
“没,都是王爷说的。”
顿了顿,黑衣女子一脸无可奈何:“他还特地交代,必须得让外面的人瞧见是我把您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