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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老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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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疾驰,很快就消失在了主干道。
随着这位玉国战神的离去,摩肩接踵的百姓也速速散去,街头巷尾恢复如初,方才的吵嚷好似一场般若大梦。
车辙重新滚动,时不时传来两声策马的鞭打声。
车厢内,明芙睁开眼,有些迷茫:“不都说那位北越王殿下出身低微,为人歹毒吗,为何在京城百姓中如此受追捧?”
心里躁动不安,她没忍住又捏起帘子一角,桃花眸顺着看出去,外面早已没了那道高大的身影,街道不算空荡荡,一颗心却有些无地自容。
悻悻松开手,她回头:“他保的玉国的疆土,护的是百姓们的家国,可在朝局中侵害的,却是官贵们的利益。”
皱皱眉头,明芙还是不懂。
没有再继续解释,荆微骊淡然一笑,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咕噜噜的辙轮穿来有规律的滚动声,出了城门,入了官路,倒是没有京中好走。
城外,西郊大营。
男人一跃而下,扯过缰绳移交给了等候多时的部下。
他步伐稳健,部下牵着马跟在身侧,亦步亦趋:“殿下,白老将军说派出去的谍人死了四成。”
“可查到动手的人了?”樊封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着,大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长剑上。
部下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还不曾查到。”
“那就去查。”
简言意骇的四个字抛出,紧跟着的就是一道冷嗖嗖如磨骨钝般的视线,部下原本还妄图解释些什么,现下立马不敢吭声了,只能把脸埋得更低,牵着马就溜了。
没有管他,樊封径直走近一座营帐,手臂高抬,原本将里面遮盖严实的厚帐布立刻只到额头位置。他顺势而入,跟坐在里面叉着腰看地图的白老将军打了个照面。
戎装未卸的白敬棠晃晃手腕,招呼他走近些,银甲发出撞在一起的细微动静:“熠国的人又有动作了,这几天你看紧点姓霍的那小子。”
“他没事。”樊封平静地看过去。
白敬棠有些不爽,直言:“你可不能因为你们自幼一同长大乱作保,他怎么说也是熠国送过来的质子,还是小心点儿为好。”
“您也说了,他是被抛弃才来的。”指腹懒洋洋地抵压在纱桌周围一圈,另一只手则是百无聊赖地拿起小沙丘上的一只插旗把玩:“他比我们,还要恨熠国。”
彻底没话说了,白敬棠胡乱摸了把自己颚下的胡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嘟囔一嘴:“反正这段时间你都多看着点,别跟前几天似的,十天半个月才来军营一趟,将士们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了。”
没忍住,嘴角斜斜一扯:“我来那么勤作甚,来听您给我做媒啊。”
“嘿你这小子!”
瞪他一眼,白敬棠满不乐意道:“我那孙女哪里配不上你了,先不说生得貌美如花,她也从小学武,脾气应得上咱们这些兵武子,也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焰气,樊封闲闲道:“她是您孙女又不是我孙女,左右您是不必操这份心了。”
“什么叫我操心,我还不是看你……等等!”
眼睛眨了两下,原本狠厉的三白眼倒是横生出几分纯,他后知后觉地又品了遍前脚才散干净的话,心底升起来一股不寻常的劲儿:“你这话头不对啊?”
“哪里不对?”樊封面不改色。
指着他的鼻子,白敬棠就跟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似的:“你成天一副棺材脸,三句话不离军里的事儿,这段时间破天荒不来了不说,一来竟然就跟我扯起儿女情长?不对,这可太不对了!”
“……”长眉一抖,他突然后悔今日来了。
“快给本将军说,你小子是不是心里藏了哪家的姑娘了!”
樊封顿了顿,没有着急回答。
看着他面无表情,白敬棠心里则抓心挠肝起来,搓着手继续逼问:“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找裴小子问,到时候我俩整天跟着你,看能不能揪出来你的狼尾巴!”
啧。
无言间,眉梢抖得更厉害了。
“还不赶紧交代!”
终究就没抗住,樊封手掌握成了拳头,不自然地挡住下半张脸:“只是多了个有些在意的人。”
“你还会在意小姑娘?”
发出一声惊叹,白敬棠连着直啧嘴,眼睛都冒光了:“稀罕,可真是太稀罕了,不过说真的,赫川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罢,是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你身上有什么不便直言的毛病呢。”
樊封翻了个白眼,冷笑道:“那还真是劳烦白老将军费心,本王无碍。”
他很少在这帮军营里的前辈面前自成本王,看来是真的被气到了。
爽朗地笑了几声,白敬棠又拍拍他精壮的臂膀,一脸欣慰:“既然是在意的人,那说什么也要笼到身边才好,不然将来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可,若是她身旁站了别人呢?”
罕见地搭了话,樊封了沉着一双瑞凤眼问出来。与其说他在问当年求爱不得囫囵过一生的白敬棠,倒不如说他在问自己的心。
“你怕是真的糊涂了,既然已经放在心上了,抢过来便是,管旁人作甚。”
言至此处,作为过来人,也作为他一路走来的见证者,白敬棠的眼底多了丝丝缕缕的嫌弃:“怎么,你不会真以为你的名声还有转圜的余地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无奈的笑意溢出来,拇指再次抚上剑柄上的猫眼石,原本锋利的瞳色忽得暗淡下来,原本势在必得的傲气也顿时削减大半。
“这哪能一样。”
樊封摇头,神情落寞,按住猫眼石的指肚开始不自觉发力:“我怕要是真那样干了,她会更怕我,到时候烦了我厌了我,再也不想看见我。”
瞪大了眼睛,白敬棠身形僵住,半张着嘴,有些不敢相信这番黏糊糊又恶心吧啦的话居然是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的。
他樊封是谁啊,睚眦必报的黑心角儿,手段狠辣、城府深沉,可这样的人,居然会这么在乎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老话,思春思得让他成了嗅花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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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灵阑寺有三绝,一是照拂信徒的佛祖金身,二是慈悲为怀的观音阵,三便是美不胜收的梨树花林。
传闻灵阑寺是前任住持是个身负罪孽的豪爵子弟,因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阪依佛门,可没想到,他竟然与佛有缘,更与一位了不得的菩萨同日出生。
佛道修身更修心,曾经招猫逗狗的二世祖成了吃斋饮粥的小沙弥,这满屋玉经一念,便挨过了三十年风雪。
三十年光阴不仅铸就了一位了不得的高僧,更让往日里香火匮乏的小寺庙名扬天下,每次有外地人来,都会被寺门前寺院中似梵罗的梨花深深吸引,继而含胸垂首地走进,最后念上一声“阿弥陀佛”。
同明芙并肩走出金殿,荆微骊打眼就瞧见了坐在一树梨花下的年轻小和尚。
小和尚抱着把竹子编的大扫帚,正不紧不慢地清理着落花碎叶。
梨树脚边还立了一块牌子,刚到小和尚的大腿处。
明芙也看见了,觉得新鲜:“走吧,我们也去抽张信笺,指不定有什么好兆头呢?”
荆微骊笑得不怀好意:“我的明二小姐,那可是算姻缘的签,你现在去抽多少可有些不合时宜。”
“那就你来抽。”不管三七二十一,明芙拉着荆微骊的袖口就走过去,根本不给后者反驳的机会。
可其实,荆微骊也是有些期待的。
小和尚抬头,正好瞅见两个年轻的女施主走来,手里的竹编扫帚归置到一旁,行了个简单的佛礼就迎过去:“二位施主安好。”
荆微骊装得恭顺,笑吟吟地问道:“这签是何个抽法?”
小和尚:“施主自取便可,吉签恶签皆是缘法,只是师父交代了,这签既然抽出,那就不能随手丢弃。”
说着,他的手化为掌,五根手指对准的方向,正是摆着签笺小箱的三角桌。
这桌子也实在好玩,倔强地靠三条腿支撑,最破败的那个方位只累了几块大石头,摇摇晃晃地摆这这里,路过的随便一缕风都能带起一阵窸窣。
红木的漆皮小箱就压在上头,一般无二的破败,虽然用心擦拭了顶端的灰尘,但一看就知是有年头的物件。
毕竟连棱角都被磨的平滑得平滑,残缺得残缺。
瞧着可怜极了。
无奈地勾勾嘴角,荆微骊上前两步,微微拢起袖口去取签。
没有花费太久的功夫,她就近揪了页靠得最近的,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己抽中的这张,同手背、手掌外沿触碰到的其他签,纸质都大不相同。
“小师傅,这签怎么看啊?”她拿着签笺,想让小和尚解惑。
小和尚看过去,疑惑地歪着脑袋,随即恍然大悟,笑得憨厚:“施主运势当真不错,这张红签纸是我们住持地放进去的,只有这一张呢。”
“是吗,”佯装惊讶,荆微骊挑眉,低声念了遍上头的诗,还是没懂:“那这签,可是好的?”
小和尚抓抓脑袋,有几分不敢拿主意的意思:“这诗上提了‘秽封’二字,定是好签。”
得了个还算确切的答案,荆微骊才算是真的乐了:“如此这般,便谢过小师傅了。”
没有在灵阑寺待很久,祈了福,拜了佛,抽了签,便要回去了。
从马车上下来,荆微骊鬼使神差地将小笺从袖子里面摸出来,美眸亮晶晶的,盯着上面的两句小诗,心乱如麻。
朝晖盼晚夕,路平千迢迢。
檐下梵罗尽,秽封就月潮。
独一个光秃秃的封字,她就看了二十多步。
住持先前说的话还犹在耳边,他说,那人许是破梦之人,是她的命结,是会纠缠上许久也掰扯不清楚的那个。
那这个所谓的掰扯不清楚,总不会是指姻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