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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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交界之处，无尽黑夜之下，平静无波的忘川河在荒原上缓缓流动，漆黑如墨的河水最终汇入到尽头深不见底的湖中。
湖水幽深，表面看去一片死寂，但其下幽光点点，正是无数无法投胎转世而随着忘川河汇集到这里的冤魂厉鬼。
湖岸边，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被手臂粗的玄铁紧紧锁住四肢，脖子之下的身体没入湖水之中，只有脑袋低垂在水面之上。
无法转世的魂魄不能长存于世间，在这湖里的大多即将消散，因此无一不是陷入了最后的癫狂。无数细微的幽光涌进女人的身体，拼命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而她体内的灵力又不断修复着破碎不堪的经脉。
就在这摧毁与新生之间，女人不间断地经受着世间最苦痛的万鬼噬魂。
岸边一点微光闪过，身披银甲的男人站定。伸手抹掉脸颊的血污，他环顾四周，瞥见湖中的身影。身形一顿，手中剑随心出，“咔嚓”“咔嚓”两声，女人身上的铁链应声而断，男人点过水面，一手搂住轻飘飘的女人，转身落地。
看着怀中人苍白如纸的面庞，男人眼底涌出几分复杂，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眉展仙子......别来无恙。”
女人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映出两只空洞的眼眶。她听声识人，几息后才开口，“知泽仙君，许久未见了。今天前来，是要杀了我这作恶多端的恶人吗？”
“仙子多虑了，”知泽收起手中长剑，平静道：“仙子当年撞倒求无山，放出天上的无尽幽兽后，三百年里再无踪迹，世人皆以为仙子死在那场灾难里了。”
“今日我前来，并非是为了仙子而来。只是围剿幽兽时出了意外，匆忙中来到这里罢了。”
眉展一怔，语气倒是平和了许多，“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英雄之腹了。只不过--”她疑惑道，“什么叫我撞倒求无山？那山分明不是祁柏为救怜遥劈开的吗？‘幽兽’又是什......”
她话音未落，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头，刺眼的鲜血立刻从嘴角蜿蜒地攀出来，汩汩地顺着枯瘦的面颊流下去。
知泽被她嘴角的鲜血惊住，来不及细想她的话，他手心向上一翻，握住眉展瘦骨嶙峋的手腕，开始向她输送灵力。
“你在这湖里受了三百年万鬼缠身，如今身体羸弱，还请不要再多说......”
知泽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头，眉展体内的情况让他心惊。
灵力入体，细细的柔光在体内毫无头绪地游移了一番，却无法找到任何可以进行修补的地方。眉展的整个躯壳如今仅剩外面的一层空壳，体内的经脉早已被啃食殆尽，纵然动用一切手段，恐怕能做的也有让她拖着这副身躯多受一年半载的痛。
眉展见他滞住，心中了然，她用尽全力从知泽的怀里挣脱，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站定。她抬起头，似乎在用空洞的眼眶与知泽对视，一滴泪水顺着枯槁的面容流下，像枯萎的泉洞里终于落了一点雨。
“我自幼孤寡伶仃，后来痴缠情爱，害人害己，所求皆孽......只是这三百年里的刑罚,应当也算够了。太疼了......日日夜夜都疼，每一瞬间都在疼......眼下殿下把我放出来，我斗胆求......一件事......”
眉展用力咽下一口血，坚定道：“知泽，杀了我。”
知泽正欲摇头，想开口劝她三界之内必有良医可以救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眉展如今多喘息一瞬，就多受一瞬的痛，分分秒秒，不堪忍受。
心念一动，他手中展出一把凛冽的长剑，剑锋却显得格外暗淡。
一道剑影闪过，眉展展颜一笑，纵使已经枯瘦如骷髅，却在此时依稀映出了从前明烈如火的少女情态。她缓缓向后倒去，却落在了持剑人的怀里。
“多谢。”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半人高的茂密草叶中，满脸泥污的少女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忽然，她身形微微一动，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双茫然的秋瞳。
眉展浑身舒展地躺在泥泞的草地上，盯着眼前的草叶随风摆了几下，混沌的脑子才算转起来。蓝天，青山，绿草，在阴阳交界的黑夜里疼了三百年，她早就忘记了上一次见到这些是什么感受。
她痴痴一笑，这大约是魂飞魄散前的幻境？虽有些寒碜，但亲近自然，也算美事一桩。
刚才自己的判词尚在耳边回荡，“孤寡伶仃，痴缠情爱，害人害己，所求皆孽。”十六个字，字字刻骨铭心，实在是她一辈子的写照。感受到剑锋直入心口的一刹那，眉展只觉得长舒了一口气，这一辈子，总算熬完了。
她尚未破壳成人时，阴阳交界之处天生裂隙，三界魔物肆虐。羽族主战，父亲母亲作为羽族首领率军荡魔，最终选择以身化山，堵住天裂。
等到眉展破壳成人，她顶着少主的名头，却大权旁落，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好在她总算继承了一点父母的天赋，日夜苦练，能算得上少年一辈中的佼佼，才放开手脚地过了几天日子。
可好景不长，不久后眉展百岁成年，依照羽族规矩，第一次出世交际拜见天帝天后，却彻底遭遇了一生的转折点--她遇上了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仙界少主祁柏。
少女春心一动不可止，更何况是自己名正言顺的未婚夫。眉展昏了头，一心只追着祁柏活，用尽了心机手段，却忽视了祁柏自始至终的冷脸。
与眉展截然相反，祁柏实在对这个痴缠自己未婚妻生不起半分心思，却又因多方因素不得不捏着鼻子对她半推半就。
忍了百年，祁柏终于借着下凡渡劫的名头从仙界逃开。等他回来时，第一件事是要向眉展解除婚约，同他带回来的凡人女子怜遥成婚。
眉展早把那份情爱看得同命重要，自然不肯。眼见祁柏与怜遥情意深重，她慌极了，明处死守住婚约，暗处做了无数手脚，却都毫无用处，只落得自己修为尽废，声名狼藉，勉强靠着父母的功绩才没被逐仙界。
只是可想而知，妄论那一纸婚约，她连自小所求的羽族首领之位也保不住。与她的惨淡处境不同，怜遥不仅即将要与祁柏缔结婚约，更是验明正身，成了隐世不出的皓灵星君之女。
百恨攻心，眉展彻底坠入心魔。在婚事的前一夜，她趁众仙不察掳走怜遥，要带着她同归于尽。两人一同坠入了忘川河中。
千钧一发之际，祁柏终于找到她们。一手揽过奄奄一息的爱人，他对眉展可谓痛恨之至，他满脸险恶，以缚灵索将她紧紧缚在了厉鬼聚集的忘川尽头，永受万鬼噬心之刑。
二人临走之前，眉展在挣扎中听到祁柏不知在和谁交谈，只听得一个粗粝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劈开......求无山......救......”
而后她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疼痛中，彻底丧失了意识。
等到再见故人，就是三百年后见到知泽。
山中空气清明澄澈，眉展挣扎着从混乱的思绪里逃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鼻尖被弯曲的草叶搔得发痒，她作势抬手要把这小东西拨开，却感到一阵撕裂的痛从右手臂传来。
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撑起身子。仔细一看，她的右手臂上豁开一道狰狞的伤口，半凝固的血污混着泥污，再加上刚才用力时流出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眉展痛得龇牙咧嘴。她受了三百年苦，对痛感熟悉得过分，也敏感得过分。她心里暗恼，既然是幻境，又何必再折磨......等等，这不对劲！
眉展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长久呆滞的脑袋里闪过一丝疑虑。
她顶着个灵力耗尽的空壳受了一剑穿心，必然魂飞魄散，又哪里能打造出这样一个死前的幻境。更何况，她垂下头看向无力垂落的右手，雪白皓腕上，一点幽幽的宝石红正在闪烁。
她掀开衣袖细细打量，这小东西她认得。这是羽族在一百五十岁生辰时向她呈上的贺礼，而后不到半个月，她随祁柏参加西洲围猎遭遇意外，这链子也就丢在了围猎的灵山里。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她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是灵兽！
眉展此时已经对着祁柏死缠烂打了五十年，却毫无进展，心中焦急。她知道祁柏好武，便一心在这围猎里一展风姿，好换他一句夸赞。
围猎刚开始，她便孤身一人追着一只灵兽进了山。
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深入山林。没走几步，林深处跃出几只双目血红的大型灵兽，发了狂地追着她撕咬。
她灵力消耗殆尽却无路可逃，正逢一座陡崖，她心下一横，干脆用尽最后的灵力护住自己，纵身一跃。
等到她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然暗淡。她原地盘腿而坐调理内息，却没料到这里竟然也有大型灵兽。猝不及防之下，眉展被窜出的灵狮紧紧扼住喉咙。
眉展紧紧闭上双眼，只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下一瞬，身上的灵兽哀嚎一声，庞大身躯轰然倒地。眉展缓缓睁眼抬头望去，手执长弓的祁柏正站在自己跳下来的崖壁上，身后跟着一群面目模糊的仙人。
回想旧事，眉展向着记忆中的方向抬头打量，不高的崖壁伫立。而在她身后不远，则是更深的山谷。想来她最开始正巧落在了悬崖上突出的一块平台上来，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参演了稍后英雄救美的戏码。
倒是幸运，眉展心中暗暗苦笑，手臂上的伤痕还在缓缓流出鲜血，痛得她格外清醒。她干脆泄了劲，重新躺倒进草丛里。
幸运，幸运个屁！
她知道自己一世作恶，但也算受尽了报应，所求之物皆如一场幻梦，捱了三百年痛才算如愿求死。到头来，她连死都求不得吗？
她紧咬牙关，愤怒之至。倘若真的重来也就算了，自己却重生在已经痴追了祁柏五十年，这算哪门子重来？
可笑！可恶！
眉展心里一团火烧得她茫然至极，却不知道究竟该向谁撒去，只好狠狠地踹了一脚柔软的草叶。
她偏不肯！
一辈子太难熬了，要她重来，倒不如让她就这样死了--
眉展心念一动，“就这样死了”。
对啊，只要就这样死了，不就不用重来了吗？
眼下天色正亮，灵狮也没有出现，他们那一帮人必然不在附近。她如今身上毫无灵力，相当于一尊肉体凡胎，而身后悬崖万丈，不正是寻死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