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三天光明》一只二发

3、第一日（下）

　　这里很安静。
　　我轻轻踮脚，看见唐靖在喂猫。
　　那只猫我认识，是小区的编外住户，很多人都知道它。它以前是小区里一个老奶奶养的猫，后来老奶奶去了，它孤零零地被落在这里。
　　也有人说，老奶奶的儿子是想要带猫走的，猫不肯，执意要留在小区。
　　总之，这只猫留在了这里。它不怕生，很机灵，看见好说话的人，知道凑上去蹭人家的腿。大家也都会摸摸它的头，替它顺毛，给它些吃食。
　　我也喂过它。

　　我停在原地，走也不是，上前和唐靖打招呼也不是。我被困在这里了。
　　在这种环境下，不管是谁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唐靖，听见她在很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我悄悄走近了，才听见她在吐槽白日里袁善的那件事。
　　翻来覆去的还是同一句话：“就是不用心，还不承认。”

　　嘿，“遗世独立”“与世无争”的唐靖也会在意和别人的一场无关紧要的吵架吗？
　　我还以为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呢。
　　我乐了，这“乐”的成分里有一份赞同——我不喜欢袁善。也正是因为这一份赞同，我内心涌出一股想要冲上去拉住唐靖的手和她分享袁善坏话的欲望。
　　但我瞬间清醒了，那可是唐靖啊！
　　人生十六载我们都没能成为朋友，现在不过几个小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画面发生！
　　这般一想，我愈发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很是突兀，恨不得立马掉头溜掉。
　　但，“喵——”

　　被我喂过的猫朝我扑了过来，蹭了蹭我的腿。
　　我尴尬地和扭过头诧异地看着我的唐靖对上视线。
　　半晌，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真的。”
　　一片叶子飘飘然地，在空中拉出美丽的弧线，慢慢悠悠地在我们眼前落下。
　　哇，此地无银三百两诶。

　　我和唐靖一起喂猫。
　　为了表示友好，我决定先做“恶人”。
　　“今天的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嘛，袁善自己写得不用心，还要阴阳怪气你。”
　　唐靖笑而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瞬间就不想说话了。

　　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啊喂！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附和我，和我一起说她的坏话吗？！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做恶事！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而且，她还哭了……我真的很讨厌这样，这样会搞得她自己很无辜，而你像个坏人……”
　　唐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是个坏人啊。”
　　……她彻底把我想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看来唐靖打定主意不会在我面前说袁善的坏话，我和唐靖怎么可能会变成手拉着手一起分享八卦的小姐妹呢？
　　再说了，我为她失去了眼睛，丢掉了记忆，我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嘛！干嘛要过来讨好她？只是因为我不小心偷听到了她对猫说的话？
　　我为什么要心虚呢？
　　我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突然站了起来。
　　猫被我吓了一跳，和唐靖一起仰头看着我。
　　我……我捏紧拳头，把我的那个想要立刻抬脚离开的冲动硬生生按了回去。
　　“反正、反正我说都说了，我就是、就是挺不喜欢袁善的。”
　　唐靖蹲在地上，和猫儿一起静静地听我说话。
　　我一点底气都没有了：“好吧，其实我讨厌的是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

　　“为什么？”
　　唐靖居然愿意搭理我。我愣了一下，呆滞道：“嗯？”
　　她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我又慢慢、慢慢地蹲在她旁边，蹲在猫面前。
　　“因为，我以前，想和她做朋友。”

　　以前的我，为了能和袁善做朋友，把自己丢掉了，不遗余力地去讨好她。
　　袁善，多漂亮的一个人啊！又幽默，又风趣，大方，热情，活泼，好多人都喜欢她，和她做朋友。
　　想要去靠近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人的我，有错吗？

　　我没有错。
　　我只是，在和她成为朋友失败以后，再回过头去看自己的这段黑历史，很替自己感到丢人而已。
　　在一次换座位后，我坐在和袁善隔了一条过道的位置。
　　我像一条狂摇尾巴的小狗，一下课就朝她伸出自己友好的爪子，粉嫩嫩的爪子上是一个爱心的软垫：“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袁善笑得很有礼貌：“当然可以。我们不已经是朋友吗？”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背景板人生。
　　和袁善做朋友，就是逼着自己融入融不进去的圈子，插入插不进去的话题，跟上跟不上去的步伐。
　　给她买奶茶，她会笑着说，不了，谢谢，我减肥。
　　给她送小发卡，她会笑着说，谢谢，小安，你的审美还有待提高。
　　夸她今天穿在校服里的T恤很好看，她会笑着说，谢谢，我也觉得。
　　就这样，我自以为离袁善越来越近。
　　我心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和她一样光鲜亮丽，一样美好。

　　后来，袁善买了个小本子，说要记录下自己所有好朋友的生日。一群女生围着她，没有空余的地留给我。我只好站在人群外围。
　　她问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两秒，迅速移开，翻了好几张纸，换到崭新的一页，笑着问我，你生日是多久？
　　我分明看到之前的那一面还没写完。
　　我说了，她在本子顶部写上“林桉”两个字。
　　可是我的名字是“林安”，不是“林桉”。

　　袁善blingbling的撒了金粉的笔在她手指尖灵活地一转，停住了，指了指“桉”字。
　　“我知道啊，但是，这个‘桉’字更好看一些，不是吗？和你的姓是同一个偏旁的。”
　　原来袁善和我一样，都喜欢美丽漂亮的东西。
　　她的姐妹团里，有人笑着打趣道：“不应该是‘鹌鹑’的‘鹌’吗？”
　　“哈哈哈哈哈……好形象啊。”
　　我心心念念的赞成声、附和声四起，在我耳边荡漾。
　　我听见我心里那面能把我照得漂漂亮亮的镜子破裂的声音。
　　它有了裂痕，而我再也不能变得美好起来了。

　　周围人笑成一团。在她们的笑声中，我看见那个小本子被轻轻地合上了。
　　她还没有写上我的生日。或许是因为这一打趣，她给忘了。我心里这样安慰我自己。
　　“可她为什么没有再问我一次呢？”

　　唐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怎么回答呢？残忍地揭开真相，告诉我，袁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我做真正的朋友？
　　她只是说：“其实吧，后面的黑板挤挤，也不是放不下她的作品。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的作品入选而已。”
　　她说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她要是一直指责我，我就装作被她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把自己包装得无辜委屈。装可怜嘛，谁不会呀？”
　　所以那个时候她不是被袁善气得说不出话，而是故意要让自己处于下风。
　　唐靖彻底打破了她在我心里的形象。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下一秒就有可能被灭口，偏偏还要作死问上一句：“你、你也不喜欢她吗？”

　　“我只是讨厌她明明很敷衍，却以为自己随随便便做出的东西比别人精心设计了好几天的作品优秀。她的母亲也会来吧？她为什么不知道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呢？”
　　倒也没有她说的那么严肃吧……我知道好多人都只是图完成任务，毕竟这只是学校强制性要求我们举办的班级活动而已。放在以往，周日恐怕根本聚不齐几个人。
　　但我肯定不能这么说，我一向最擅长的就是顺着对方的心意来，提到这个我还得感谢袁善：“你的妈妈也会来呀，你画在黑板上的画那么好看……”

　　说到一半，我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急忙停了下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来。”唐靖摸了一把猫，站起来，又绕到一开始的话题，“所以我说，我是个坏人。我很有小心机吧？”

　　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她说完就走了。
　　她把我一个人落在这里了。
　　好吧，唐靖还是原来的那个唐靖。
　　小恶魔唐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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