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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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端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在前面引路，消瘦的肩胛骨从薄薄的衬衫凸显出来，整个人都融进了阴雨天里，身后是四个沉默寡言的村里青年，抬着一副棺材稳稳当当的跟着。
先前请先生看好的墓地离老屋不远，下葬时都还能听见老屋传来的喧嚷声，那是听到消息来祭拜的亲友和来帮忙办酒席的人，这会儿正凑一堆缅怀这个苦命的女人。
等着风水先生喊声，棺材落进了土坑里，一铲一铲土将它埋了干净，赵端才蓦然掉下泪，他怔怔的站在墓前，看着石碑立起来，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拍，给了他一些安抚。
背过身拭了泪，声音还哑着，转头看着旁边刚刚帮忙抬棺的青年道谢。
“谢了，白颂。”
白颂抿着唇摇了摇头，陪他站在墓前，这会儿已经开始下雨了，刚刚一起抬棺下来的人都紧赶慢赶回了老屋去，毛毛细雨洒在头上，像铺了一层白霜。
“……别伤心了。”白颂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又在人肩上拍了拍。
赵端心里感激他，妈妈生病以来住在市地医已经得了太多白颂的帮助了，现在还在工作日请假回来帮着送葬抬棺。
两人并肩往老屋走去，历经年岁的屋檐在濛濛细雨中更显得凄凉，白颂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会儿。
“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赵端一愣，扯着唇笑了笑。
“能干嘛，我没文凭又没能力，继续去广市进厂呗，实在不行还能干工地。”
气氛又归于沉默，赵端比白颂矮了个头，两步被人拉开了些距离，抬头正好看见白颂没过耳的发茬，突然就想起了小学时那个拖着鼻涕的脏兮兮小孩。
只可惜现在角色颠倒，他成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不过白颂比他仗义，没摆明了嫌弃他。
两人回到老屋正好赶上开席，还好有先见之明的在院子上面遮了塑料膜，白颂寻了两个空座坐下，刚准备回头叫赵端，就看见赵端低着头迈进了堂屋。
赵端觉得自己浑身都累，跟刚去工地抬了两天建材时候一模一样，当年他可没时间流泪，第二天咬着牙接着干，可这回不一样，于是放纵的把自己摔到了床上，迷糊间想起他作为主家应该招呼客人的，但又想起已经花两条烟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做了主管，而且爸爸也还在，实在不行，说不准白颂也会帮忙，抱着这样的念头，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喔喔喔——咯咯——”
赵端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耳边鸡叫声还没听清，被子就蓦然被人掀开，然后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还在睡，我饭都煮好了，还不赶紧起来，等着伺候你呢祖宗”
赵端被冷空气激得瞬间清醒，耳边絮叨的话语反而没听得那么清楚，翻身坐起来那一刻整个人都定在的床上。
“你发神啊，赶紧起来，你今天还得去读书呢”女人拉开了窗帘就出了房间，赵端目光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耳边又传来了咯咯咯的鸡叫。
赵端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奈何这个梦实在有点真实，他从床上惊醒看见了自家刚刚去世的母亲，还平白年轻了几十岁，等回过神又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缩水了，等他穿好衣服跳下床，挪到堂屋看见上面贴的崭新的海报，更觉得是在做梦了，海报上是松坂庆子，在赵端十三岁哪年，用小刀把人眼睛给剜了，这会儿那一双眼睛还好端端在上面。
“还不来吃饭，等我伺候你们两爷子是吧。”厨房又传来妈妈的声音，赵端连忙跑过去，他记得这个时期爸妈老是吵架，因为赵爸三天两头在外面跑，不着家就算了，还隔三差五邀人来家里吃饭，每次都要赵妈下厨，当着朋友的面又不好发作，于是赵妈总是忍着一肚子气下厨做出一桌子菜来招待，过后看赵端和赵爸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每次赵端都觉得委屈。后来想想他妈可能更委屈，丈夫是个不靠谱的，公公婆婆也靠不住，家里家外都要她操持。
这会儿在梦里，赵端也想哄他妈妈开心开心，于是勤快的帮着端了菜摆饭，赵妈橫他一眼，一边端着饭进堂屋，一边吼他。
“还磨蹭什么，还不先端饭吃，等会儿去迟到了。”
赵端没当回事儿，嬉皮笑脸打岔过去，在梦里还怕迟到？可惜梦里的赵妈也不给他机会，横眉竖眼的就要拿竹条，吓得赵端几口扒了饭拎上角落里跟咸菜干一样的书包就往学校去。
身后还有赵妈的训斥声。
“你倒的啊你，那胃不要了是吧……”
赵端将声音甩在脑后，大步掠过了坎下姑婆家，他隐约记得去学校是这条路。路两边的杂草被修剪过，沿着这山路往下一段，就到堰沟上了，赵端放慢了脚步，心想这梦也太长了会儿吧，怎么还不醒，正好路过一个田坎，大约两三米的高度，赵端顿住了脚步，寻思着跳下去会不会就醒了。
“赵端，你今天怎么没等我”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赵端后撤一步离开了田坎，回头看去，看见一个六岁左右的小鬼，书包肩带太长，导致他一边跑，书包一边耷拉在屁股上，叮里哐啷的响，衣服上黑黢黢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了。
小鬼跑到赵端面前，赵端这才发现人比他高去半个头，小鬼脸上还带着不满，先吸了吸鼻子才又说。
“昨天不是说好了，在堰沟旁边汇合，你给我抄作业嘛”
赵端没吭声，他认出来这人了，是他小学时的好哥们，冉辉，两人还是拐着弯的亲戚，大概就是他叫冉辉的奶奶叫二姑婆。
冉辉也不在意他没应声，直接上手去拉他书包拉链翻作业。
“你作业放哪儿了？”
赵端随着人动作歪头去看，心里吐槽，鬼知道放哪儿了。
冉辉没抄上作业，因为赵端书包里根本没有，两人被老师喊到教室外罚站大眼瞪小眼，冉辉趁着老师不注意碎碎念。
“我真冤啊，你答应了不给我，早知道我乱写都行。”
赵端心说我也冤啊，好端端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怎么一觉睡不醒了还，这梦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村小十分简陋，也就三个屋子两个年级，一年级和二年级各占一个屋子，还有一个是老师的办公室，两个年级一个老师教，老师这个教室上半节课，那个教室上半节课。
赵端记得自己小时候成绩挺好的，老师也都挺喜欢他的，果然，罚站根本没罚多久，属于一年级的课还没上完赵端和冉辉就被叫回了座位。
课桌也十分简陋，就是四根柱子加一个木板当桌面，因为用了太久，导致桌面开裂或者被学生手欠用小刀削出了许多坑坑洼洼的小洞。凳子也是一条板凳，和赵端同桌的是一个女孩子，见他进来还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且用从老师那偷来了一小截粉笔头狠狠的往桌上画了一条三八线。
赵端：“……”
赵端兴致缺缺，转着头四处观察这些早已没见过的小学同学。
哦，这个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
哦，这个，初三复读两年没考上高中就没读了。
哦，这个，这个不记得了，好像小学毕业就没读了吧。
哦，这个……
角落里的小男生很认真，正握着铅笔头一笔一划的练习生字，在吵吵嚷嚷的教室里格格不入，时不时吸吸鼻涕，再抬起衣袖擦一下。
那张稚嫩的脸和赵端送母亲去医院时，帮着推病床的男护士摘下口罩露出的脸奇妙的重合在了一起。
赵端透露出些许微妙的嫌弃，又有些幸灾乐祸，嘿，白颂，我又一次看见了你脏兮兮的模样。
“赵端”
杨老师严厉的声音响起，还拍了拍黑板，深青色的黑板被他拍得哐哐作响。
“起来念一下这几个字，拼一下拼音。”
赵端握着卷了边的语文书，余光瞥见右边的小胖子疯狂给他示意，于是心领神会的念完了老师安排的几个字。
杨老师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的开口。
“学会了上课也要听讲，不要走神。”
赵端乖乖点头，他记得小时候杨老师对他特别好，即便在梦里他也不想让杨老师失望，却老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一眼白颂。
课间休息时间一堆人蜂蛹出教室，村小没有操场，但右边有一个很大的天然草坪，一堆人在上面疯跑，冉辉兴冲冲的过来邀请赵端。
“走，我们去玩电报”
赵端疯狂摇头，被拒绝的冉辉只好遗憾的冲进人堆里开始划拳，大家约定了谁输了谁就当捉人那个。
赵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正垂头翻书白颂身边，低头问他。
“你怎么不跟他们去玩啊。”
白颂抬头看他，又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教室，才佯装不在意的哼一声。
“我才不像他们那么幼稚呢。”
赵端看着这小屁孩，忍不住笑了一声，明明就想去还装不在意，当年还觉着他不合群，太逗了。正准备抬手去摸一摸，突然看见自己这短短的小手，才突然想起，在梦里自己也变小了。
也不知道这梦还能不能醒，赵端有些索然无味的收回手。
这一天过得跟闹着玩一样，小学一年级的知识根本不需要动脑子，赵端拎着书包到家，不出所料的赵父不在家，赵妈已经做好了饭，看见赵端回来就叫赵端爷爷和奶奶一起过来吃饭。
赵奶奶是个刻薄的小老太，在饭桌上挑剔的将菜批判了一遍，往些年听过太多次的赵端习惯性左耳进右耳出，赵妈显然还处于很有脾气的阶段，拉着脸端着碗回了厨房，赵爷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赵端吃饭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有些食不下咽。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想。
今天也见过赵妈了，也见过白颂了，这些在记忆中已经泛黄早该遗忘的东西，重温一遍也没有意义，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该回去了，他想着，于是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