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礼》尤清也

2、离职

　　傍晚，明榆大厦。
　　进门处的盆栽里蔫了一朵花，花瓣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像员工们打瞌睡的脑袋。

　　人打盹，手敲打键盘却依然有力，按键起起落落形成枯燥的频率。

　　声音之下，是一种古怪的安静。

　　姜礼从办公室出来时，全公司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果然，窗户那边的孟总在抓狂，和“小道消息”传的一样。

　　公司业绩最好的员工要辞职了，原因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被挖走了。

　　孟总因为这事愁眉不展了一天，谁也不敢这时候去招惹他。

　　众人很快又忙自己的，只有余温一个人面朝着姜礼的方向，眼泪汪汪。

　　“姜姜……你忍心丢下我……”

　　“别这样嘛，想我了就来我家。”姜礼故作镇定地收拾起东西，“这些吃的用的就留给你了，收下姐妹的爱。”

　　余温看着她把东西一件件放进手提袋，又闷闷地问：“一定要……辞职，才能治你的病吗？”

　　姜礼听后又好笑又伤感。

　　她业绩好，工作压力不算大，只是她最近的状态……

　　低落寡欢，失眠恍惚，有时候想起往事还会心口抽痛。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安静地休息。

　　直到，她能残忍地告诉自己面对现实，直面没有卓尔的日子。

　　姜礼把大部分的东西都留给了余温，只拿了几样必须带走的。东西不沉，她边走边用软件叫了辆出租车。

　　她走得很坚决，一袭白裙被步伐带动出风的弧度。这一路，有许许多多的人从和她相反的方向来，又朝她出来的地方走去。

　　命运的齿轮轻轻转动，无数个和她曾经一样眼底有光的求职人与她擦肩而过。

　　姜礼回头片刻，又继续朝自己的方向前行。

　　出了大厦，就是宽阔的马路。路边树的叶子枯黄卷曲，风一吹便从树上脱落，在空中飘舞，最终归宿是清洁工手里的簸箕。

　　明榆大厦最不缺的就是来求职的人，她来的时候是，走的时候也是。

　　姜礼有些感慨，于是停下来，再一次回头望着人群，思绪飘到遥远的地方。

　　她承认她病了，她需要完完整整地修好自己。

　　姜礼出门时，一辆车刚好缓缓停在公司楼下。她抱着东西走过去，发现车前标呈不规则M状，车子从头到尾一尘不染，十分亮眼。

　　姜礼顿了一下，现在的出租车都这么高级？想着，她单手掏出手机确认车牌号。

　　珩A……

　　驾驶座上的人见她一直站在这里，便摇下车窗，彬彬有礼地问：“小姐，是需要帮助吗？”

　　对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干脆利落，肯定不是“驾龄十年的老师傅”。

　　姜礼一看确实搞错了，连忙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认错了，打扰了。”

　　“没关系。”对方又将车窗摇了回去。

　　姜礼提着东西离开，车内后座的人听见动静后抬起头，亚麻色的发丝落到眼尾，卷出漂亮的弧度。

　　“丁九，你在和谁说话？”

　　“没什么，有人认错车了。”丁九回头答，“尹总，我们到明榆大厦了。”

　　“嗯。”

　　尹卓尔回答的功夫，丁九已经下车给他开了车门。他从车里出来，边走边给好友打了个电话。
　　“老孟，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孟之听正站在门口感伤姜礼的辞职，听到电话后，换了个方向张望。
　　“我就在门口，没看见你。”

　　尹卓尔望过去，果然见孟之听站在大门口，身边还有眼泪汪汪的余温。

　　他和丁九朝那边走过去，视野里又慢慢出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美人，她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正朝一辆出租车走。

　　这不是……那天被他吓到的人吗？
　　尹卓尔瞥了一眼：“怎么辞职了？”

　　孟之听听到声音后扭过头：“嘿，你吓我一跳，难怪能吓到人家。”

　　尹卓尔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亲自来送。”

　　“别提了，痛失一员大将，全公司就属她业绩最好。”孟之听痛心疾首，“老尹，你害苦我了。”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尹卓尔忽然愧疚起来：“她叫什么？”

　　“姜礼。”

　　好像在哪听过……尹卓尔又望了姜礼一眼，心一颤。
　　风渐渐狂舞，她的长裙被吹皱，长发被吹得打结，像被上天包裹的礼物。

　　上车后，她回头望了一下，视线短暂地落在他身上，又匆匆撇开。
　　她将头扭回去，背影隔着玻璃，远远地，落进他眼睛。

　　尹卓尔看着看着便愣了神，再听到人喊他时，车子已经开走。

　　“你看什么呢？”这次轮到孟之听用胳膊肘捅捅他，“大老远来这，进屋说吧。”

　　尹卓尔迟钝了两秒才回过神，答非所问：“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我帮你劝回来。”

　　“你？”孟之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认识这么多年，他真没见过这位劝人哄人。

　　“不信我？”
　　尹卓尔说着暗暗摩挲了一下手机，其实他心里没谱，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要来她的联系方式。

　　孟之听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说的和真的似的，便低头翻找出姜礼的电话递过去。

　　尹卓尔对着号码按了一遍，保存了起来。存好时，手心微微冒汗。

　　姜礼的出租车转了个弯开走，孟之听身边的余温忽然崩溃了，炯炯的眼睛失了光泽。

　　她看着孟之听，几乎是在恳求：“孟总，给我半天假可以吗，我不放心姜礼。”

　　孟之听：“你……”

　　他还没开始说话，她就跑到马路上，伸手要拦出租车。

　　“哎——”
　　孟之听担心出状况，连忙追过去，边追边回头朝尹卓尔喊。

　　“老尹，我送她过去看看，你先上去坐，我很快回来啊！”

　　“没事，你先忙。”尹卓尔早已看透了一切，于是饶有兴致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孟之听把人劝了回来，又带到自己的车上。他上车前，朝马路对面的尹卓尔挥了挥手。

　　尹卓尔点头笑笑，看着车子转了个弯，开到马路上。

　　认识十几年了，没想到这家伙是个重色轻友的。

　　尹卓尔转头进了大厦，找了个地方坐下，又心血来潮，用微信搜索孟之听刚刚给的手机号码。

　　——网名叫Miss.el，头像是只趴着的白猫，脸颊肥嘟嘟的，占满了头像框，很可爱。

　　el，为什么不是jl？

　　她喜欢猫啊。

　　尹卓尔犹豫了一下，又点开朋友圈。

　　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一次朋友圈，每一条都图文相配，记录最近的生活，看得出来，她是活泼又明朗的。

　　不过，最近一条朋友圈在一个月前，也就是说她已经有一个月没发过动态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尹卓尔翻了翻，下面显示非对方的好友仅显示十条朋友圈。

　　这句话像是条防线，警醒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此时此刻，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窥见她的生活的一角。

　　尹卓尔犹豫了很久，手指按了添加好友，删删改改验证消息，最后还是觉得太冒昧，没点发送。

　　他叹了口气，一抬头，正撞上丁九试探的目光。

　　尹卓尔手一拨换了个界面，稍稍往另一边坐了坐，故作镇静。

　　丁九清了清嗓子：“尹总，根据您平时看手机的习惯，我得出一个结论——”

　　尹卓尔眼里闪过一丝心虚造成的慌乱，他咳了一声打断：“你去再给我办个电话卡。”

　　丁九胸有成竹地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已经办好了。”

　　“这么快？”

　　“就在您刚刚认真投入地钻研手机的时候，我去隔壁的营业厅办了一张。”丁九拍拍胸脯，“因为您的举动很反常，所以我分析——”

　　尹卓尔“唰”地站起身，换了个位置坐。

　　丁九跟过去，识趣地闭嘴，但暗中察言观色。

　　尹卓尔将卡2插进卡槽，新注册了一个微信号，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还是没勇气加上姜礼。

　　来来回回纠结了十分钟后，他有点郁闷，于是关屏，陷入沉思。

　　该怎么说呢？修电表的？收水费的？送快递的？

　　如果直接说自己是花漾集团的总裁，她没准会以为是诈骗。

　　这时丁九小心翼翼地发话：“尹总，我刚刚用工作号添加了姜小姐的微信，并告诉她，我是孟总的朋友，公司新项目‘树洞APP’即将上市，想邀请她来做内测。”

　　丁九说着，翻出和姜礼的聊天记录，递到尹卓尔眼前。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尹卓尔听后侧过头，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了。

　　“你怎么有她微信？”

　　“她晕倒那天我找孟总要的，以备不时之需，但您后来没提，我就没加。”

　　尹卓尔不敢置信地接过手机，点开她的朋友圈。早知道是这样，他还在孟之听那揽什么瓷器活。

　　那条仅可见十条的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那些鲜活的生活碎片。

　　他好像离她近了一些，就像打开了陌生人最初见面时，那道名叫戒备的心门。

　　他看到她出游时明媚阳光的笑，也看到她转发帮助流浪猫时担忧怜悯的神情。

　　很奇怪，明明是一面之缘的人，他却感觉她朋友圈里记录的，他都有参与。

　　也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走到这些朋友圈里去，成为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尹卓尔翻着翻着便入了神，无意中一刷新，竟然第一条就是姜礼。

　　刚刚。

　　她发了一张照片，隔着窗户，灿烂的云霞布满天际，云层边缘散发着被藏起来的太阳的金光。

　　辞了职这么高兴吗？

　　尹卓尔盯着看了好半天，思索这其中的含义，翻来覆去中，手滑点了个赞。

　　他赶忙取消，紧张得手机差点滑落下去。

　　点了又取消应该不会留下痕迹吧？

　　尹卓尔不放心，又拿丁九的手机给自己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取消。
　　还真有痕迹。

　　他静止了，再拿起手机，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丁九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板的表情变化，一般来说，老板的心思他能猜出个大概，但这次看着不太简单。

　　于是他往前凑了凑：“尹总，……”

　　尹卓尔“唰”地站起来，再次换了个位置，点开姜礼的聊天框。

　　miss.el：怎么称呼您？

　　尹卓尔回复完想了想，郑重其事地把备注改成了“姜礼”。

　　这两个字，莫名地让他心一跳。

　　改完备注以后，尹卓尔又将新买的卡2拿出来，插进丁九手机的卡槽。

　　“这个卡给你，以后你用这个手机号。”

　　“那我原来那个……”

　　“别管那么多。”

　　“不是，尹总，原来的号里还有很多没交接的……”

　　“回头我转发给你。”

　　老板刚刚好像脸红了，果然不简单。丁九摩挲着下巴，看着尹卓尔把自己原来的手机卡拔出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