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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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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 ,却灰得通透
周末,今天我着实做了一件大事,我回了一趟家。我是月山人,月山到凤萧大概一小时车程,一小时里我坐在公交车靠窗的座位上,一路没有一点困意。我此行是打算告诉爸妈我和安萧的事,他们已经知道我喜欢女人,却从没接受过我的任何女友,我希望他们能接受安萧——这种愿望似乎一直就有,但从未强烈如今日。
我很忐忑,此行的目的我没告诉任何人,安萧也是,她只知道我回家去,并不知道我有事要说。因而在这种苦恼构成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孤独的。
公交车无论怎么转弯都没有阳光照进来,我才反应过来今天就是阴天了。不是早晨七点还没升起太阳来,就是一整天阴天了。
下车之后我没坐在村口,村口是一个你只要坐在这就能遇到人把你捎进村的地方,我暂且还没敢坐在那儿,我的心还没买票。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件事有多害怕,前十年里他们不接受我就没什么所谓地跑出来,如今真有自己活下去的本事了,反而在这片村庄越扎越深,我心底有个声音说:必须要接受她啊,必须要接受她。
有个年轻女人坐在我对面,她看着很年轻,圆圆的一张脸。我低头看个手机的功夫,再抬头她的指间竟然已经夹了一根烟。我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了,烟吐出来,她就变成我的同龄人。是呀,可爱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抽烟呢?那女人为什么不能爱女人呢?
我那时没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碰壁的溃败中,离开再经过这里时才恍然大悟,我踏上公交车、我刚从床上睁眼的时候,谩骂和巴掌就已经到了我脸上了。
家里唯一迎接我的是那条狗,然后我父亲走出来,要钱没有,他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我的家庭从来不需要我这个女儿,但我从来都对这里有深深的感情——因为是刘旭升出生那年,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地位。我父亲说要钱没有,那一刻我立马就明白了,我不该来的。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我母亲又走出来,我说我不要钱,我活得很好,我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你们能接受她吗?然后我的父母走回屋子里,锁上门了。
“随你,你爱怎么活怎么活吧。”
回去的路上我大脑空白,我看着熟悉的街景满脑子都是憋住泪水,不接受我就不回去好了,像之前一样而已,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打开家门就会有安萧的话,那个破烂村子回去干什么?不管怎么说,走出那个村庄的是我而不是他们的好男儿。不是我死在外面,而是他们烂在里面,我想是这样的。
我站在家门口,咧了咧嘴,很容易就笑起来,我拿出钥匙来开门,可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安萧看着我歪头笑了:“听见你上来有一会儿了,还想吓你一跳呢,怎么不进来?”
我看着她,这一瞬间我心里翻起海浪来,我用力地掐着自己,可泪水还是一瞬间涌了出来。安萧好像愣了愣,但我扑上去抱住她了。我的泪水打湿她的毛衣,我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今天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你……”
我听见她说了一个字,却再也没有下文。她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我说我哪里也不去了,安萧,我哪里也不想再去了。
“好,好。”安萧不住地答应着我。
“他们不接受我们,”我松开她,她伸手帮我擦泪,我重复道,“不要我们。”
我知道她全懂了,她这下肯定明白我如何度过了这个上午,可她对这件事没评价任何。
“但我不会走的,刘译,”她的眼神里既有柔软又有坚定,“别去和他们碰了,我的——”
她没说下去,她从没称呼我为“我的某某”,所以我也猜不到她想说什么。我点点头,咳嗽了几声之后我问她,中午吃什么呢?这样别扭的转变似乎有些刻意而为,但我现在有些后悔告诉她了,我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否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我没有半点强迫她的意思,半点也没有。况且我真的能消化这种情绪的,我刚才为什么会落泪呢?
“中午吃鸡公煲好不好?我炖了鸡公煲。”
我的一天终于开始日出了。
“好。”我点头如捣蒜。就让我昏睡在鸡公煲里吧。
我没再出门,午睡之后我就一直呆在床上。这会儿我倒是想要天晴,我想念被晒得暖烘烘的床了,但天还是蒙灰。晚上安萧喊着我出去散步,我本来一天都不想再动了的,可我看着她的表情,突然也开始期待晚风了。
“可不是普通的散步,”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我真的被勾起点兴趣来。
安萧笑了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刚想关门,却被她一把拉住,她抬抬下巴指了指挂着的我的伞:“带着你的帅伞吧,小时天气预报说八点可能下雨。”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我过去拿下来我的伞,条件反射般补充道,“它还可以拄着哦。”
“拄着吧,”安萧领先我两步,回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我,“挺好,很有扫地僧的感觉。”
我的灰色上午带来的悲伤,好像真的不剩多少了。
我们去了离家不多远的广场,最近天挺冷的,我还真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安萧走了一会儿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了,我看着她好笑道:“这就是目的地了?”她仰着头拉起我的手来:“坐下等一会儿。”
我犹犹豫豫地往下坐:“冰屁股吗?”
安萧往旁边移了一下,我就坐在已经暖和的地方了。我枕在她肩头说:“今天把我宠得找不着北了。”
我一下午都呆在床上,水果和下午茶应接不暇,六点爬起来吃了一顿很丰富的晚餐——安萧平时不怎么做晚餐的,但我尤其喜欢这种放纵的饱腹。
安萧好像没听见我这句话一样,还一直在看手表。我揽过她来让她看着我:“安萧,我——”
安萧拿食指压着我的嘴,不让我说了。
“你先别说,先忍着。”
我被她逗笑了:“怎么别人表白你还得规定时间?”
“走啦走啦。”她把这句话糊弄过去,拉着我走到河道旁边,栏杆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站了不少人了。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广场从未有过什么活动,所以好奇心随之越来越重。八点的时候安萧突然开始报时:“八点喽,八点了。”
我满脸问号,就是这时水里突然亮起灯来,水面上几个喷泉口一瞬间喷出水柱来,我还沉浸在“这玩意儿居然还没坏”的惊讶中,安萧在我旁边喊道:“撑伞啊笨蛋。”
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安萧要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夜晚,我连忙说好,然后手忙脚乱地找开关。我一次没用过这伞,找开关的时候还真卡了一会儿。安萧用手在头顶上支了个“棚子”,我还努力地抖着伞,水滴就哗啦啦落到我们身上了,这一波落完,我的伞嘭地一声打开了。
然而“第一场雨”已经过去,伞外面是来自别人的惊叫和笑声,伞里面却好像一片寂静。我们在伞下看着湿漉漉的彼此,同时爆发出笑声来,还未稳住的时候水柱又喷涌而出,我差点没拿稳伞,一边叫着“哎呦”一边赶紧扶住了。
“笨啊,”安萧笑得合不拢嘴,“养兵千日结果掉链子了。”
我伸冤道:“谁知道会是这样……”
今晚的一切失误,都是因为我的心已经乱了,我看着安萧,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头发湿哒哒的垂在她耳边——其实我也一样,我们两个落汤鸡,在这样的一场雨中终于站在同一把伞底下了。
“说吧,”安萧舔舔嘴唇,“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我突然觉得她也是有点幼稚的,可我现在还真说不来什么了。耳畔是持续不断的喧闹声,我在这些喧闹声里浑水摸鱼道:“谢谢你。”
“什么?”安萧大声问,“听不见。”
我咽了口唾沫,比起谢谢你来我更想说点别的,这份冲动和喷泉涌得一样快,一瞬间到了喉咙。
我大声道:“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觉得河对岸都能听到了,我们这样不见天日的爱人,竟也有一天能这样放肆地表达爱意。
安萧环住我的颈,她湿哒哒的头发带着凉意从我脸上擦过,她的吻落在我唇上。周围的喧嚣其实还在的,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黑色的伞下我们汹涌的爱。可我把伞丢掉了,丢在身旁的地上,我握着安萧的腰,扶着她的侧颈,我也要给她最热烈的回应。
冰凉的水滴从我们脸上划过,这场雨好像是为我们而下。
“刘译,我们不要焦虑未来、也不要焦虑我们的结果,我们当下最幸福就好了,”安萧弯下腰去把我的伞捡起来,我们又在伞下了,“有了你之后的我比之前要幸福太多太多,你也要一样。”
“我当然也是……”我发觉自己又有些想哭了,红了的眼眶和泪水都能隐藏,但哭腔暴露无遗。
她伸手帮我擦泪,我笑着说:“擦泪还是擦水啊。”
她干脆收手了,我们趴在栏杆上看喷泉,只能看到喷泉的下半截,然后都缩着脖子等哗啦啦的水滴落到伞面上。其实到这里玩的还是年轻人居多,我听说爱情能让人年轻十岁,我觉得我们做到了。
“你扔伞倒是挺潇洒,明天准感冒。”
安萧这么说我,我当然是要嘴硬一番:“没拿稳伞自己掉了。”
“哦~”
我知道她没信我,但我笑了笑也不想再辩驳了。我环抱着她,把她圈在栏杆旁,这一刻我爱她爱到顶峰,我们好像从成年人的爱情退步了,退步到幼稚的、无畏的爱情中。原来有时候并肩站着要比□□更让人悸动,我原来是不知道这些的。
“什么时候回?”安萧回过头来问我,我只顾着亲她,她自己回过头来的,哪里有不亲的道理。
她边笑边躲我,这座冰山一下子变得娇羞了。
“雨什么时候停?”我反问她。
“早着呢,等到雨停我们该成冰雕了。”
我哈哈大笑,同时觉得这种结局似乎也挺浪漫的,爱情悲剧嘛,自古以来爱情悲剧总是最为深刻。但我们很快走了,坐上出租车回家,对故事中的人来说,或许还是想要竭尽全力地奔向相濡以沫的结局吧。
今天是,阴天还是阵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