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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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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简两兄弟第一次见到谢偃那年,家乡正遭洪灾,大水淹没了房舍宅院,于家父母心痛家产,想要回去抢救,却被扑卷而来的水卷了下去,再未冒头。
于繁和于简跳水想去救,自己却也被卷入其中。性命危急关头,两根竹蒿伸到了他们面前。
那一刻,于繁抬起头无暇他顾,于简抬起头,看到的便是谢偃。
从第一次相识时两人身处的差异,似乎就注定了日后相处时的强弱。
于简为人恬淡温和,谢偃总说他性子要强硬,不然会受人欺辱。于简教导于繁为人处世的原则,谢偃不屑一顾,冷笑说:他这种人,又能教出什么好样来?
于繁那时候就站在旁边,气得牙齿咬的脆响,但还是不敢伸手去揍他。
于简笑了两声,目光坚定的看着谢偃。“我相信小繁能好的!他这一辈子,都能好好的!”
于简能坚持的两样,除了于繁外,便是画画。
偏巧,谢偃两种都不喜欢。他厌恶于繁,厌恶的恨不得捏死他,恨不得从于简心里除去这个人。
他也讨厌于简画画,因为这占用了于简太多时间,多到他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测自己在于简心目中究竟排到第几的位置?
越怨念,他便越阻止。于简跟于繁说话时他故意在旁边说些冷言冷语,气得于繁跑开。于简画画时他也在旁边插话,直到于简终于放下了画笔,认真的跟他对答。
这些细节充斥着他们认识的几年,从相识到热恋到分开,所处的情况从未变过。
于繁说:“谢偃,你这样的人,他竟然会喜欢,我当真想不到。”
谢偃冷笑,“你这样的人渣,你那学生也喜欢,我更想不到!”
夜色弥漫,点点星光在空中闪现。树枝被携带的风吹得“沙沙”作响,长廊的宫灯也开始晃悠。
“我已经改了。”于繁正色,“他带我走向四方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慢慢改了。”
两人的目的地是长廊尽头的房间,于繁虽离开这里已久,但也还记得这是原来于简的卧房。他刚进谢府的时候也是睡在这,后来谢偃气他搬在了另一处。
于繁推开门,掌上灯,入眼的依然是满室的画,跟他们离去时一样。只是屋内桌上地上的灰尘都清理的很干净,画上却是灰尘满满,掩去了小半原画。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瞧不起他画的画。”于繁勉强笑笑,“谢偃,你说喜欢他,却从未尊重过他所喜爱的一切。你只是霸道的想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手心,让他只能依附你,对不对?”
“我没有这么想过!”谢偃冷笑,“我是瞧不起他的画,我瞧不起他天真的妄想着能画出什么希望。希望是什么?饿的时候给他饭吃给他一条活路,渴的时候给他水给他一线生机,这就是希望!可是所谓带有‘希望’的画又能带给人们什么?肚子温饱?衣食无忧?”
“你还是不懂……”
“我是不懂!我也不想去懂!于繁,没有人能跟他那般,随意画出一幅东西便被旁人奉为神明,赞誉满天!所以他可以随意的挥霍自己,让人生浪费在这些虚无的东西上!可是更多的人还是在为着吃饭穿衣发愁,担心灾害,担心战乱!在这些东西面前,你以为仅仅靠一幅画,就能将一切艰难困苦瓦解?”
于繁看着他激动的脸,恍惚中好似又看到了于简当年志在必得的模样。
呵,“希望”是一种“信念”!我希望有一天,我画出来的画能让看到的人感受到希望,能让心灵绝望的人看到一丝曙光,然后便能振作起来,充满力量的去克服困难,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番话还回荡在耳边,亦跟谢偃的话重叠。
谢偃说:“他有闲情逸致去想这些无为的事,我却不能!他画出那么多东西,到现如今还不是只能在这里蒙尘?我做出的事呢?修桥铺路,开垦荒地,哪一样不是能造福百姓十年百年?”
于繁抬起头,看着壁上一幅一幅画,心尖一阵钝痛。
这些作品,都是他亲眼看着于简在灯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于简的表情有悲有喜,还有一股显而易见的幸福。
于繁偏头,看着挺直着腰板站在一旁的谢偃,道:“两军对垒,战鼓总是先鸣。这都是因为需要鼓舞将士杀敌的勇气。于简所怀的希望,便跟那鼓声是一样。”
他突然笑笑,有些凄凉,“只是这里的画,他却是为你画下的。”
他们四处游走,居无定所,信笺来往极为不便。于简思念他时,便画下这许多画以寄托情怀,然后千方百计的托人送往谢偃身边。
“你不懂他对你的想念。”
谢偃咬牙,“我不需要!我当时需要的,只是他在我身边!”
于简和于繁在游历的那段时日,曾中途回来过一次。谢偃抱他入怀,一遍一遍的啃咬他的肌肤,一遍一遍的说:“于简,不要再离开我!”
他语气严厉,双臂收紧,目光一直盯着于简。可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有种感觉,像是于简根本就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一样。
那几日,他们缱绻在房内,谢偃侵占着他的身躯,一步也不肯离。像是不紧紧抓住,于简就会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那几日,他也放低了姿态,用恳求的语气说:于简,你能不能不要再离开?
于简用手抚他的脸颊,笑着哄道:“我不会去太久的。”
谢偃说:“他不知道,即使是几刻、几个时辰、几年,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于繁,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于繁坐在桌边,看着墙上的画,并不反驳。
许久以后他突然笑了起来,“谢偃,当真全部都是我的错?”他甩了甩头,笑声有些嘶哑,“我们离开后那几年发生的事……难道都是假的么?”
谢偃闻言,冷漠的脸上出现一丝晃动。
“谢家公子以一手好文章,夺得了状元的头衔。当时打马游园,好不风光,羡煞世人!皇上钦赐正五品官位,宠爱有加。后来后宫一次宴席,状元郎谢偃与三公主初识,一见钟情。第二年,谢公子恳请皇上赐婚,皇上应允。”于繁一字一字说的很慢,他看着谢偃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跟他身后那幅画上的阳光明媚形成了绝妙的极端。“谢偃,你能告诉我这些传闻都是假的吗?”
“还有,我跟于简天南海北的乱走,你的那封信,你又怎么保证能送到他手上?又怎么保证即使他收到能赶回来?就算是赶了回来,你当真便会抛下那身份尊贵的三公主跟于简在一起?”
“你说那是你给你们之间最后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你连一点余地都未曾留!”
于繁看着他笑,讽刺至极。“谢偃,不爱便不爱,你又何至于要对他做到如此地步?”
谢偃阴沉的脸在听到他这句话瞬间狰狞起来,他大步踏上前,箍住于繁的手腕,力道大的让于繁皱紧了眉。“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他像是想大笑又想发怒,“于繁,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爱他?我那时候……我那时候真的恨不得跟他一起死了算了……他回来那四天,你知道我过的有多绝望吗?明明他就在我身边,我却什么也抓不住,明明在我怀里……后来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离开,我发奋读书,考了状元……你以为考了状元便能事事顺利吗?朝中结党营私,人人都有裙带关系,我小小一个状元,即使心怀热血又能如何?白□□事郁郁,晚上我想找于简说说心里话,可是他在哪里?”
他语气激动,脸色扭曲的可怕。“你以为世上的男人就跟于简那样么?只会活着幻想中不面对现实,你们知道被人排挤的滋味么?你们知道明明发现有人贪污舞弊想要弹劾却反被陷害的滋味么?”他甩开于繁的手,变回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于繁的手腕已被他掐的青紫,心思更是在听了他这番话后变得混乱。
谢偃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突然冷笑起来,“忘了说正题了,于繁,你这次也逃不掉了罢?”
“什么?”
“我一直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崩溃,现在终于是发现了。你喜欢你的学生是吧?”
于繁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呵,我谢偃也不是卑鄙的人!关赋很有才华,定然会考中科举。他家境如此,比旁人更渴望出人头地罢?若他跟当年的我机遇相似,于繁,你说他会不会作出跟我同样的选择?”
于繁一惊,手抖的说不出话。
“于繁,当年于简尝过的,你一定也要尝上一遍,这才叫公平吧?”
于繁硬生生咬住牙,才将心底的怒气压制下去。“随便你。”他语气刻意平淡,“反正我与他,也不再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