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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鬼狼的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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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黑袍的第一个晚上,鬼狼梦见了童年时的自己。
小小的自己,穿着雪国人永不更换的白色衣衫,只以红色抹额装扮素净的面容。
他站在高地上,站在他伟大的父亲身边,听着父亲指点雪国的一切,告诉他:“这些,将来都是你的。”
如果不是那场叛变,那些,真的应该是他的。
他是雪国君主最疼爱的儿子。他聪明,而且善良。
正是因为这份善良的天性,使得他在那场叛变中活了下来。他的继母相信这个善良的孩子不会有报仇的打算,所以让他活了下来。
可这算什么样的活呢?亲眼看着兄弟姐妹们在自己面前,被那些昨天还奉承着他们的人砍下头颅,鲜血染红了雪地,他们的眼睛到死都睁着不肯闭。
死,是他不能想像的可怕。
他最小的姐姐害怕得想逃跑,被追杀而来的侍从一把抓住长发,痛苦地仰头哭喊,哭音未绝,那颗尊贵美丽的头已经被胡乱塞入袋里,带去献给新君主了。
他以为父亲死了,继母就会安心坐上君主宝座。不会伤及无辜。
他以为……多可笑的他以为。
他没有勇气随父兄一起赴死,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报复。
从小,他就相信生命是最珍贵的。只要可以做到,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挽救每一条生命。然而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也需要别人来挽救。
不,应该说,是由别人来决定:留,还是不留。
继母问他:“你想要和他们一起死,还是承认我是你的君主?”
“我承认你是君主……”
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为了活命,他可以放弃很多。
可至今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自己,没有供出满神带走昆仑的事来换取更好的待遇。
就像现在,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恨这个灭了雪国的男人。
叛变之后,他像奴仆一样侍奉着新君。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想活。只要活着,他就很满足。
偶尔想到满神带走的昆仑,他也觉得很安心——满神答应过不杀他,他会活着。
这个认知总能让他莫名地快乐起来。
昆仑是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由继母带来的弟弟。父,不明。
父亲与继母的婚礼隆重且浩大,昆仑的奶娘想要去观礼,拜托他代为看护未满周岁的昆仑。
鬼狼相信那时才四岁半的自己,并不擅长哄一个奶娃娃。想来连抱婴孩的姿势都不见得正确。昆仑扁着小嘴,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无声地抗议着他的粗鲁对待。
可就在鬼狼以为他要哭出声来的时候,他却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带着安抚意味的笑。
未满周岁的婴儿会安抚一个因为不能完成大人托付而满头大汗的四岁孩子吗?答案无法得知——昆仑太小,不会回答他。
他却因为那笑容,对昆仑特别了起来。
他不再和同年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只要一有空闲就跑来昆仑的房间,对着听不懂话的昆仑说天道地,怎么都不会腻似的。
为了昆仑,他虚心和昆仑的奶娘讨教,学习照顾婴儿的所有方法。
他时常带着昆仑去父亲带自己去过的高地,像父亲对自己说过的那样,告诉昆仑:“这些,将来都是你的。”
这些,都给昆仑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是昆仑。
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满神带他去哪里了?
抬起的手腕上,是漆黑的羽毛。不是熟悉的白色袍袖。
现在,自己在哪里?鬼狼的泪热烫地滚落到袍子上,一颗颗停在那里。像散落在夜空上的星星。
为了活命,这一次,他又放弃了什么?家园?国人?还是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恨无欢。就像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继母而恨昆仑。
无欢,只是想要一个奴隶。他那么高傲地站在雪国众人面前,说的,只是一个很渺小的要求。
偏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答应他。
无欢厉声指责他们残忍、无情时,那双比晨星更璀璨的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是悲凉。
鬼狼知道,自己不会去恨这样一个男人。
这样一个……让他心疼的男人。
一只纤长美丽的手,从帐里伸了出来,抚去了驻在他眼角的泪滴。随之而来的叹息,依旧让鬼狼心疼。
“做我的奴隶,是这么伤心的事吗?”
无欢的身形在床帐之后若隐若现,他以一臂支起身体,靠在床头看着鬼狼。
他的奴隶。只属于他的奴隶。
为什么不杀自己呢?无欢以为他会趁着自己熟睡时,给自己一剑的。
是他灭了雪国,不是吗?灭国的仇人成为自己的主人,自己还变成了奴隶的身份,这样也无妨?此刻,他居然还守在自己的床边,流着这么晶亮的泪。
他不懂这个奴隶。真的不懂。
鬼狼摇摇头,又洒落几颗晶莹的泪珠。无欢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拭。
他脸上的烧伤,已经被黑袍医得看不见了。只有指尖滑过的时候,还能够感受到一点粗糙。和自己脸上的滑润有着本质的差异。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无欢的每一句疑问都像在叹息,让鬼狼的心隐隐抽痛。
这是他的主人,绝世无双的精致人儿。他坐拥强兵,几乎无所不能。他应该是完美的。
为什么这样的人,却让自己感到无比心痛?
轻轻的,他覆住无欢抚着自己脸颊的手,合上泪流不止的双目。
为了你,我哭,是为了你。
这原因鬼狼说不出口。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为主人流泪。
他只知道,这个精致的人儿,是自己的主人。
从今以后,他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