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恋骨（无极同人）》水弘雨非

12、第十一章 极北之地

　　入眼的只有茫茫白雪。永远的茫茫白雪。
　　十五年前，这里还荒无人烟，只有邻近的雪国人会偶尔跑得过快，过了界跑到这里。那时的极北之地，干净得只有雪。
　　只有雪。
　　纤长的手承接住飘落的雪花，无欢站在银白的海棠园中，看着停驻在自己手心的雪。
　　十五年前，王只在殿中园与他打了个照面，就为了他的那双眼拧紧了眉。
　　那双眼，不再有孩子的童真，有的，只是冰凉的鄙夷和与他年岁极不相衬的犀利。
　　不止是王，连光明都怔住了。
　　无欢的泪痕犹湿，嘴角噙着的，却是艳媚入骨的冷笑。他并没有看到门廊下的王与大将军，他的冷笑是向着天空的。仿若在嘲笑着掌控一切的神。
　　王无法控制地发抖。第一次，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子嗣，是海棠的孩子。可是王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他就像是一直沉睡着的猛兽，那么无害，仍能让王害怕到寝食难安。生怕这兽，突然睁开眼睛向自己扑来。
　　现在，这头兽，醒了。他的眼在在透露出这种信息。甚至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明艳动人了起来！
　　满神一定是设了个骗局！王的心里敲响了警钟：是个骗局！鲜花盔甲的主人不会杀他，会杀他的，是眼前这个孩子！
　　满神怎么会那么大费周章地给他一件无所不能的盔甲，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再让他来杀自己？这一切，原就是一个骗局，为的，是让他对这个孩子不设防。
　　满神向他讨要的，是无欢的信任。于是他默认了光明和长老们将无欢留在王城的提议，想要亲见这孩子会不会失去“信任”这种感情。
　　他从一开始就错信了满神！原来满神要让无欢平安地长大，然后再在他全然不设防的时候，由无欢杀了他！
　　神怎么会和人类打赌？他怎么会笨到信了神的话？
　　这种恐惧让王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向着无欢一步步逼近。
　　无欢循着王的脚步声，看到了王紧握在手的剑。他笑得更灿烂了。甜美得摄人魂魄。
　　要杀他了么？他的爹要杀他了吧？他从来都不是爹要的孩子。爹要的只是他的信任。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相信爹了。
　　他的信任不在了。
　　他不再相信那个一直笑问他信不信自己的爹。不信伫立在门廊望定自己的光明大将军。甚至连自己，他都未必相信……
　　谁还是可以相信的呢？
　　眼睛，静静地合上。
　　死，应该并不可怕吧……
　　他抬起头，在湛蓝的天空下，他还能不能找到那双纯然无垢的眼？
　　那个奴隶……叫什么呢？为什么最想要记住的名字，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好想再见一次那双眼睛的主人……想亲手解下他颈项间的铜铃……
　　他不想死……
　　“王！”
　　鲜血的腥香窜入无欢的鼻腔，熟悉的臂膀暖暖地环住了他。那悲凉的呐喊几乎要让无欢相信里面真的饱含着感情。
　　只是“几乎”而已。无欢向着四季芬芳的鲜花盔甲轻笑出声。
　　要不是之前自己亲耳所闻，只怕此刻，他真的又会信了光明。信他为自己挡下这一剑，是真的看重自己。
　　多么可笑又多么容易被骗取的信任！大将军，你想得真高，做得真绝！前一秒还为王出谋划策，这一刻却能义无反顾地为他主子要杀的人舍身挡剑。
　　无欢清楚地知道，自己想不到这么高，做不到这么绝。虚伪对光明大将军而言，可能已经是衣服一般的存在了吧？
　　“大将军……我崇拜你……”他仰起脸颊，眼微眯，唇半启，出口的是慵懒至极的妩媚。
　　光明那么茫然地听着他说话，眼里还闪过猝不及防的不解。多么了不起的表演！无欢摇着头赞叹。
　　“只要你活着，我永远是个二流货色。”无欢轻轻地瞟向还对着自己佩剑发呆的王。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句话起作用了。
　　“大将军……朕的大将军光明！”划开光明肩背的剑低吟着回到剑鞘。王的脸上喜色遍布。
　　大将军光明在这里。他的大将军光明会永远忠心不二。穿着鲜花盔甲的光明所向披靡，无欢怎么和他比？
　　无欢自己也知道了吧？所以才承认了自己永远不如光明！
　　就算这是满神的安排，都一样！无欢不会赢过光明，光明不会背叛自己——他是安全的！
　　王的唇扬起更大的弧度，他的手轻轻地覆上光明背上的伤口。
　　光明整个人一震，视线，终于离开无欢的脸，看向王。
　　“光明，你是无欢的太傅。你说，这孩子……该怎么办？”王的笑轻柔得极其危险。
　　他的光明，他的大将军，忠心永不更改。神会欺瞒他，神迹却不会。光明的鲜花盔甲鲜红一如他初次碰触的那般，他的忠诚仍然可信。
　　王介意的，是他舍身为无欢挡下这剑的原因。
　　“王……”光明抱紧自己怀里的无欢，迎向王变幻莫测的眼神：“无欢，是杀不得的。”
　　“哦？”
　　“王忘了海棠王妃的事了？”
　　王的眉瞬时拧成一团。忘了？怎么会忘？就算忘得了海棠的死，他都不会忘了尾随其后而来的审判！
　　那些平时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老家伙们只有在王室成员离世时才会出来。花上个把月，从自己居住的深宫爬出来，再花上个把月，召开什么元老会！一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脸孔来审判着所有与王室成员离世有关的人。
　　他不怕他们。只是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情，他不想再见第二次。上一次审判时，那些自作聪明的老家伙们没有想到海棠的孩子是他的，都已经烦得让他快崩溃。如果现在无欢死了，他们一定会得知在那场审判之后，由他亲口公布的无欢身世。
　　一想到这场审判可能比上一次的更漫长，还兼翻老帐，王就觉得脸颊眼角都在抽痛。
　　“王，无欢是杀不得的。他是王室中人。”
　　多年来的亲密关系，让光明早已经对王的喜恶了然于心。为了保护怀里的这个孩子，他会不计一切代价。
　　哪怕是他效忠的王，都不能伤了这孩子！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从看到这孩子的那一天起，他就不能选择。
　　只想保护他。
　　只想要全心全意地保护他。
　　“北公爵，顾名思义，其领地应该在北方吧？王？”王脸上的阴晴不定，让光明的心七上八下。无欢不能留在身边了，走得越远越好，远到王不能触及的地方，才会安全。只是……他不能再时刻守护在这孩子的身边了……
　　“你的意思是……”王的眼眯得看不清瞳孔，高抬的下巴泛着青光。
　　光明低下头，认真地再将无欢看个仔细，生怕遗漏了哪处一般。他苍凉的笑在无欢看来如此卑劣，那在自己全身上下流转的目光，无疑是在算计。
　　“让北公爵去极北之地吧？让他回去自己的领地。”光明的心碎在朗朗的话语中完全听不出半分丝毫。“王，让他去那廖无人烟的极北之地吧……”
　　看着雪花的眼，朦胧地半闭。多么伟大的大将军！当年他的一句提议，就决定了自己这一生都必须在这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大将军光明，你永远想得那么高，做得那么绝。让一个孩子去极北之地受封？或者，是受死？
　　当初他是不想死，所以才会那样煽动王，让王相信“二流角色”的说法。他想要的，只是离开王城。去找那个泥娃娃样的倾城。如满神所说的那样，将她变成笼中鸟——为了那个他怎么都想不起名字，却怎么也忘不了的奴隶。
　　大将军光明让他的计划落空了。他被流放到这里，面对这无止境的白。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他带离王城的只有那件满神给他的黑袍，和一支临行前，光明藏入他行李的赤金海棠簪。
　　随行的，只有区区两千人。士兵，只有五百。
　　他还记得自己向光明讨要的临别礼物：“大将军光明，我要的礼物，是你的军队再不能着银白盔甲。银白，是属于极北之地的颜色。请将它交还给我这个领主。”
　　光明张着嘴，没有回答。
　　三年后，无欢收到了王城送来的礼：数以万计的银白盔甲。
　　十岁的无欢第一次在皑皑的极北之地绽放绝美笑容。为了他的这抹笑，五百士兵不分昼夜将盔甲溶成银液，铸造了这白银制成的海棠园。
　　无欢常常在入夜后来到这里。月光经由雪地的反光，将一切映照得日夜无异。他就在这些银海棠树下，练习光明曾经教授过他的招数。
　　满神尚算守信。赐于他的才智让他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任何兵器，不到十五岁，他已经能够将光明教过的招数练得出神入化。十八岁时，他嫌刀剑太俗，改用玄、苍二扇——传说中由雪国君主保管的神器——雪国君主，一个精明过人的女人亲自送来的礼物。
　　他想要亲手杀了光明。那个骗取过他信任的男人。他只想亲手杀了他。杀了这个会拥有他最想要得到的奴隶的人……这个愿望那么根深蒂固，他执意要实行。
　　二十岁的无欢出落得俊秀无双。极北之地以南的一些志士相继投诚。无欢什么都不必说，只是坐在他的黄金椅上，随意笑一笑，就足以让士兵为他赴汤蹈火。
　　没有人愿意背叛这年轻的爵爷，天下所有的美景都及不上他含嗔的一哂。将士们日夜苦练，只想满足爵爷的所有愿望。
　　按理说，他已经得到了坐在王位那阴阳怪气的老家伙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他是极北之地的君主，他们甚至视他为神。
　　可是无欢的心里总觉得有些空空的痛。像有什么没有得到。有什么，得不到。
　　那双眼睛……那双夜夜入他梦的无垢双眼，现在看着的，会不会也是这天？这地？
　　雪国。近在咫尺。雪国的君主敬重着他，也疏远着他。像附属国一样年年进贡，却始终不愿臣服于他。
　　那个奴隶……应该是雪国人吧？跑得那么快，除了雪国人之外，不作他想。
　　“……造出一个跑得很快的种族，让他们跑得比狼更快……为了你……”
　　每次从梦里惊醒，他都会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听到过的话。
　　这个跑得很快的种族，是为了他而造的。他想要找的那个奴隶，是这种族中的一员吧？这种族里的每个人，都有那样清澈的眼神吗？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落在无欢玄色衣帽上的雪，一片片滑落。
　　士兵们，守候在海棠园外，等着他们的爵爷下一道命令。
　　一道，因为提议被拒绝，而必须下的命令。
　　无欢侧过脸，完美的弧线勾勒出他绝色的容颜。
　　唇角，轻轻扬起。无欢柔柔出声：“走吧，我们去雪国，带回——属于我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