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夜色尽头》青山小草

4、第 4 章

　　蔚成頔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调都在发抖，他盯住席永欢的眸子，突然间反应过来了。

　　“哎是是是，开玩笑是不假啊，”不过看来席永欢还记得自己和他说过的话，根本不是“忘了”。

　　蔚成頔回过头，望着前方空旷的马路。殡仪馆在郊区的郊区，越往外走路上车越少。他声音沉了几分，蓦然说道：“但是就算你去了能和他在一起吗？”

　　“你还是只能是把他当成朋友。”

　　席永欢沉默了。蔚成頔的意思他瞬间就懂了，他肯定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我可不见得会喜欢你。”他当时就是这么给蔚成頔说的，他还记得蔚成頔当时的眸子暗了暗。

　　蔚成頔看席永欢低着头不接话了，他松动刹车，车慢慢汇入车道。

　　“你走了也会有人不开心，难道要不开心的人再随着你而去吗？”

　　席永欢两手插兜里，闭着眼睛，像是没听见。

　　席永欢想起那天实验课来——

　　养殖基地的老师搬了两箱小白鼠来，这节课的实验是需要小白鼠的，三个学生一组，一组一只白鼠。

　　因为研究需要，同学们需要把小白鼠找方法弄晕过去，绑定在实验台上，在注射相应制剂后，观察白鼠的反应。

　　虽然过程很残忍，但是为了得到真实的实验数据，很多同学就算再不忍心，也选择了最方便便捷的方式：抓住白鼠的尾巴，使劲的轮圈，在晃悠了十几二十圈后白鼠的脑袋早已晕晕乎乎，不再动弹了，再用合适的力度把白鼠往台子上一“哐”，白鼠就彻底晕过去了。

　　而在注射完试剂后，白鼠因为针刺疼痛再次醒过来，这个时候就是观察的最佳时期。

　　马齐瑞、席永欢和褚汶在一组，三个人围着一个圈。在晃悠完小白鼠后，马齐瑞正准备把它使用惯性力撞在试验台上时，白鼠竟然迅速反应过来，飞快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马齐瑞惊呼一声“啊！”

　　他一下放开了握着白鼠的尾巴的手，小白鼠快速的跳下试验台，逃走了。

　　褚汶迅速去追小白鼠，一组只有一只，跑了可没数据了。

　　席永欢抓过马齐瑞的手，他的手背上有尖尖的几个大小不一的孔。

　　席永欢两只手用了力道，帮马齐瑞把手背里伤口里的血挤出来，安慰马齐瑞：“没事，小白鼠是专门养殖的，应该是没有这病毒那病毒的。”

　　他的手没离开，还握着马齐瑞的手，细心的看着伤口深浅的情况。马齐瑞的手却微不可见的轻轻抖了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汤显祖《牡丹亭》题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对席永欢不一样的感觉可能在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讨论课业，又或者是一起去篮球场的时候有的。

　　亦或者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有了。

　　情。

　　微微的爱意可以汇聚成江河，最后可能会成为翻天覆地的巨浪。

　　越是压抑，越是翻涌。

　　越是想要喷薄而出，却越是要深埋心底。

　　可是这次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席永欢，心里有了一丝丝松动。他忽然很想把深埋心底的东西拿出来给席永欢分享。

　　就像以往他俩兼职结束，一起回学校的路上，分享一块热腾腾的烤红薯、分享对方手中另一个味道的烤鱼饼。

　　他想告诉他，与他分享，他的秘密。

　　于是在实验课结束后，他们三个在路上走着，他让褚汶先走，说有事情给席永欢商量。褚汶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想探听别人的隐私，就先去吃饭了。

　　他在长廊里给席永欢表白了，诉说了自己喜欢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但是他知道，这个喜欢大概是不会停止了。

　　席永欢显然对他喜欢男生这个事情是没有预料到的，对于喜欢的人是自己，更是没有意料到的。

　　席永欢当场愣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打席永欢从有记忆起，家里就只有爷爷、奶奶和他三个人。

　　爷爷在他高中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他在高考结束后，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奶奶也去世了。家里从此就剩他一个人了。

　　到了学校后，他有奖助学金，加上还有爷爷奶奶留给他的积蓄，在学费和生活上不会有捉襟见肘的情况。

　　但是在他每次从银行卡取出爷爷奶奶的积蓄的时候，心中就涌出对亲人的思念及随之而来的深深的悲痛。

　　因为思念、哀恸，还有失去了亲人的孤单，他因此时常会感到心底涌出对生活巨大的的疑惑和生命的困惑。

　　生活的境遇发展和生命的存在，理应不该如此的吧。

　　可是他却偏偏经常感到无力，觉得自己一个人，每天做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非常没有意义。

　　他有时候发呆，水盆里的水都溢出来了他还不知道；

　　有时候听着对面的人说话，大脑就空了，等对面的人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理人家；

　　更有时候，在路上想着走着去食堂，却绕道去了操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肚皮空空。

　　后来马齐瑞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在他出神的时候陪着他，在他又一次陷入思虑的深洞里时扯出了他。

　　他给他推荐好的著作，给他推荐歌曲，带着他加入社团，带着他去看牛阿姨。

　　他家里没人了，平时就住学校宿舍。而到了过年的时候，是小马硬拉着他去和牛阿姨一起过的年。

　　第二年他俩都被褚汶邀请，去褚汶家过年。

　　时间久了，他那些乱糟糟的思虑之后就轻飘飘散在虚空中了。

　　席永欢知道了，这就是友情的力量。

　　席永欢和马齐瑞本来就是室友，后来渐渐走得更近了，他们俩一起去兼职，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去图书馆做志愿者。

　　褚汶有时候会和女朋友出去约会，于是更多的时间也是席永欢和马齐瑞在一起。

　　给席永欢表白的女生也很多。话少，长相乖巧，品学兼优的男生一向是受人青睐的。一般他都是礼貌的道谢，但是并不接女生抛出的话茬。

　　然后马齐瑞和褚汶会在女生走远后给席永欢打趣，席永欢仿佛是个披着少年外表实则坐定清心寡欲的老僧。

　　那时候他俩也问，席永欢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席永欢回答不出来。但是他曾经确实有过心动的，只不过那个人......

　　抛去喜欢、心动这些事不谈，一直认为自己不太好的席永欢，丝毫没觉得自己会得到马齐瑞的喜欢，他也不值得被马齐瑞喜欢。

　　而他在这档口，却接到了马齐瑞的表白。

　　他望着面前目光灼灼的马齐瑞，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失去马齐瑞这个朋友。

　　他嗫嚅着说，“小马，你是在跟我讲笑话不是？”

　　马齐瑞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他知道现在孤独无依的席永欢，他的生活有点经不起风浪。

　　但是他已经开口了，不能回头了：“你知道的，我不会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你不喜欢男的？我可以给你时间想。但是我想告诉你，从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跟自己发誓，要对你好，看住你，不能让你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状态里去。”

　　“你有没有一瞬间喜欢过我？”

　　席永欢在对面小马的眼神中低了头，他的思绪飘远，想起很久以前也有男生跟他说，我很喜欢你。他当时腼腆又害羞地没明确表态。然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席永欢一点儿都不希望失去马齐瑞，小马不能消失，他是他的好朋友。

　　他慢慢说话，不敢抬头看他：“小马，大四了，这个月底你就把24H便利店的兼职辞了吧，我们这两年把重心放在学业上。我已经和金姐说过了，这个月底就不辅导英语了。你有想去的实习医院吗？你有喜欢的专业吗？内科、外科、还是......”

　　“你看着我，欢欢。”执着带着微微伤痛的语气。

　　“还是都不乐意去的儿科？其实我很喜欢儿科的，但是现在环境不好......”席永欢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只是想告诉你。并不要求你给我回答。只想要你知道，你可以在想要被爱的时候，想起我仍然在喜欢着你。”语气带了焦急，带了不可言说的苦痛。

　　席永欢依然自顾自的：“如果到时候我们三个都在荆城中心医院就好了，褚汶是荆城人，家就在这里，你毕业了可以到我那里去住，我一个人住久了......”

　　“你看着我，欢欢。”

　　席永欢仍然低着头，充耳不闻的继续自说自话：“其实我们家在老城区，离中心医院倒是不远......”

　　马齐瑞心中的怜惜加上阵阵袭来的伤痛搅得他胸口一闷，万种情绪蓄势而来。

　　他终于不由得没忍住，冲席永欢大喊：“席永欢，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装作没听见也好，听见了也好，都喜欢你。”说完，他拔腿就跑了。

　　脸上的怒气被人瞧了去，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其实他脸上是悲伤多过于气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