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猫伍

2、Chapter.02

　　02.
　　容乐之看着对面嘴唇翕动，如遭雷击。
　　门外忽然踢踢踏踏传来一阵脚步声，此际于她无异天籁。容乐之掩饰性地随着监仓内众人一起侧眼去看，是刚才的警察，身后引着一个西装革履颇为精干的年轻男子。
　　警察视线往内扫了一圈，身上不见之前的嚣张跋扈，只象征性地用警棍敲了几下铁栏杆。周围哄闹的监仓安静了片刻，喧哗更甚。
　　他赔笑弯腰，毕恭毕敬的摸钥匙开了铁门。那年轻男子在铁栅外微一躬身，朝里恭敬道，“少爷。”

　　容乐之低着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让开路来。
　　雷奥仍看着她，见状眉梢不觉一挑，微弯了身子与她平视。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低声微笑道，“……山崎？我记住了。”
　　容乐之勉强忍住不发抖，自然不敢同他握手，只是双手紧贴裤缝，下意识又冲他鞠了一躬，以示告别。

　　不意竟是个极重礼节的孩子，半大的少年还有些孩子气，两人相距不过半步，这一弯腰，少年毛茸茸的短发便软软地擦过他的衬衫。
　　雷奥只觉微痒，不自觉竟微微出了神。
　　外面的人轻轻一咳，他陡然回神，心下不免有些诧异。少年却已经坐回墙角，双腕仍搁在蜷起的膝盖上，以一种自我卫护的姿势。
　　他只觉有趣，又看了一眼才弯腰自铁门出去。

　　容乐之在阴影里摊开右手，掌心里躺着刚才从男人身上摸来的一把钥匙。古旧的铜色，泛着年代久远的金属特有的莹润光泽，打造的分外繁复。钥匙柄上有小小的阴刻痕迹，手指摩挲上去，是L。
　　察觉身旁有人坐下，她手微微一动，钥匙已经顺着小臂滑进袖子。
　　雷奥？容乐之闭上眼。她不单知道他叫雷奥纳多·阿尔夫佐，她还知道他姓麦迪奇，是那位老爷子最看得上眼的三儿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来。

　　“那是什么，”米里奥试探地撞撞她的肩，“你手心里？”
　　容乐之垂着头不说话，闻言摊开了手，掌心里空空如也。可他确信，片刻之前那里分明还有厚重的金属光泽。
　　拘留前连块手帕都要暂交警局保管，更别说是金属。
　　米里奥眼底飞快的闪过一道光，还想追问，可看她沉默寡言的样子也不禁觉得无趣，便只是乖乖坐在她旁边，抬起手摸摸鼻尖，含含糊糊地骂道，“……尽养了些废物，这么久还不来捞人，靠！”

　　容乐之亦等的有些心焦，胃里一阵一阵地冒酸水，眼睛面前愈发地花，强撑着一口气不敢睡过去。袖子里的东西凉凉地贴在皮肤上，心里不免渐渐慌了，只是用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撞身后靠着的墙。
　　忍了好一阵，喉咙口一腥，她猛地站起身来。

　　米里奥倒被她吓了一跳。只见那瘦弱的背影踉跄着跑到简易便池的边上，似乎是强忍着异味，只是扶着墙勾着头掏心掏肺的吐。
　　原本蹲作一排的男人在雷奥走后原就有些蠢蠢欲动，见状不由三三两两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朝着她聚拢过去，把人围在中间。
　　容乐之知道厉害，耳朵里却开始幻听，眉心一紧，有心站起来，腿却没了力道，趔趄着跌坐回去。这片刻已经有只粗壮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极为暧昧地摩挲了两下。

　　她眸色一冷，反手搭上那毛茸茸的腕子，拿捏着位置准备用力，却听身后的人吸了口气，继而杀猪般的叫了一声。
　　容乐之回过头，只见那人打横飞出去撞在铁栏杆上，哐当哐当一阵乱响，骂了两句就恹恹没了动静。
　　米里奥伸手拍拍她的背，眼睛冷冷地环视一周，一众身材魁梧的男人互相看看，在他的目光里磨磨蹭蹭地蹲了回去。
　　他这才躬身挨过去，瞄了瞄她的脸色，不由放柔了声音，“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你好些没？”
　　容乐之却猛地伸手拍开他的手，也不嫌脏，扶着水箱靠墙坐下去。

　　外面的走道里又是一阵响动，又有警察引着人来开了门。米里奥看清门外的人，低低咒了一声，猛抓了两下头，站起身走出去。
　　她冷眼看着米里奥冲门外一众人里律师模样的低声说了几句，又朝朝她摆摆手，等那人点了头，才转过身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那警察却没走，等那群人走远了，才用警棍哐哐敲了几下栏杆，指着她道，“你，就是你，病歪歪的日本狗，出来，有人保释你。”
　　容乐之不动，那警察又是一阵狂敲，却不走进来，指着她叽里咕噜骂了一串，间中呸呸啐了好几口，她只是稳坐不动。
　　一张妖娆的女人脸从警察身后露出一半来，朝她挑眉笑笑。容乐之凝神仔细看了两眼，才在一众猥亵的口哨声里慢悠悠抬手扒拉两下头发，揣着衣兜起身走出去。

　　数墙之隔，局长办公室。
　　年轻的巡警还是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据理力争，“局长，是他无证驾驶还超速，本来就违反了……”
　　“——还不闭嘴？！”
　　大冷的天，门德卡夫圆润的脑门上全是冷汗，他猛地伸手搡了一把那巡警，一边用手帕不住地擦拭额头，一边陪着小心偷眼看站在对面的男人，“麦迪奇先生，您看这事儿？”

　　雷奥接过拉德准备的衣服，旁若无人的换上。
　　余光瞥见那巡警一脸正气浩然不屈不挠的样子，再对比老局长那张汗湿的脸上的唯唯诺诺，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作罢。
　　门德卡夫见状，一口气这才喘匀了，谁知还来不及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就见面前的男人原本平和的脸色蓦地变了。
　　他的脸色也倏地白了，抖抖索索，有意问问，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只见男人颇为急切的反复翻找自己刚刚换下来的衣服，面色也越来越冷，一把年纪的局长心里绷不住骂娘，没想到兢兢业业汲汲营营一辈子，好容易做到快退休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象征身份的钥匙不翼而飞，雷奥心下从刚刚就开始的不对劲的感觉终于得到了证实。仔细回想一圈，监仓里唯一有机会近身，且他不曾真正防备过的，只有那日本少年最后行得那一礼。
　　他略一思索，侧头吩咐拉德几句，这才回过头来。
　　在局长的座位上好整以暇地坐了，一双眼含笑地看着门德卡夫，“局长，我有东西在你这里被偷了，不介意我找找吧？”
　　门德卡夫后襟都湿透了，“不介意，请便，你随意，随意！”

　　十来分钟后，拉德敲门进来，身后却没跟着人。雷奥眉梢一挑，就见拉德一脸古怪，“我们才把少爷接出来不久，就来了两拨人，先后保了米里奥·萨特阔和那日籍少年……”
　　“——这么巧？”
　　雷奥一皱眉，刚要发问，就听隔壁传来震天的一声响，像是重物撞在墙上的钝响，还有物事破碎的声音。
　　不久之前还在监仓里听过的声音在一众嘈杂的人声里咆哮，“一群饭桶！废物！人呢，一眨眼就这么没了？！”

　　拉德颔首，“他前脚刚出监仓，后脚就有人保释了少爷要的那日籍少年。我查过，来的是个女人，叫沃尔弗娃，登记的地址是高尔基大街169号，已经叫乔伊去调监控录像了。”
　　雷奥眼底泛着微光，修长的指尖摩挲了两下额头，头往隔壁方向微微一偏，似没头没脑地出声，“就是那家的米里奥·萨特阔？”
　　“是他。”拉德点点头，面色狐疑，“他似乎也让他的律师保释那少年。我看过登记的时间，两个人没走多久，应该还走不远，我已经让黑蛇他们追出去找找看，没想到隔壁那位少爷竟也派了人。”

　　“多有趣，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
　　雷奥眸色有些冷，指节在大理石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拉德，派人在所有的汽车站火车站彻查，尤其是机场，往日本方向的航班要严查。”
　　“他自称日籍，会不会是假的？”
　　“不，他的语言和礼节，那是潜移默化的规范下才会有的结果。”雷奥微微出神，脸色有些奇异，“即便不是日籍，也在日本待过不短的时间，让我们在日本的人也留意一下。”

　　拉德低着头，听雷奥低声补充，“……目标是亚裔少年，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瘦弱，黑色短发，脸上有可见伤痕，很会点儿拳脚，叫手下人小心，要活的，尽量也别伤了人。”
　　“是。”拉德颔首行礼，动作利落的拉开门出去。
　　雷奥这才转过脸来，双眼落在门德卡夫脸上，无害的微笑却显得很是邪气，“局长，不介意我看一下那个日本少年的档案吧？”

　　门德卡夫咬着后槽牙看着那年轻巡警的脸，猛地伸手，狠狠拍了他脑袋好几下，压着嗓子低声咒骂，“还不滚出去给老子把昨晚的口供拿进来，差一张你趁早收拾东西滚回家吃自己吧！”
　　那巡警一脸丧气的出了门，片刻后又拿着档案敲门进来。雷奥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接过来翻开瞥了几眼，随手将文件一合，捏在手里站起身来，朝门德卡夫点了点头。
　　他晃了晃手里的档案夹，“今天劳烦局长了，以后退休了不妨带着夫人到佛罗伦萨，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门德卡夫从未觉得退休二字这么好听过，擦着汗目送他出了门，回头就使劲踢了那年轻巡警好几脚，“臭小子，正经事儿一点儿不干，就知道给你老子我惹祸！”
　　“哎哟！别，别踢了，爸！——疼！”年轻警察牢牢抱着老父亲的腿，“算我错了还不行么？！”
　　“什么叫算你错？！你小子倒还真会抓，平时就会偷懒，也不见你有什么动静，难得昨晚倒是勤快了，抓进来的三个人里头就一个比一个还惹不起，等晚上回家老子再收拾你这臭小子！”
　　他不敢放开父亲的腿，腾不出手，只得在父亲腿上蹭了蹭，勉强正了下歪掉的帽子和警徽，“爸，那男人是谁呀？”
　　门德卡夫仍是气不过，又猛敲了他几下，“关你屁事儿？！行了臭小子，还想要你这条小命就趁早收起你的好奇心，滚出去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