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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兰复绽 ...

  •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突然,气温说降就降,仿佛只是一夜间,到处都冷了下来。

      松云山自然也不例外。白梅成霜,青松覆雪。白茫茫一片中,养灵池却依旧散发着热气,烟雾缭绕,守着那熊熊燃烧的灵火,宛如一块在寒冬中依然温热的美玉,温润又舒暖,格外显眼。

      山顶上,古色古香的房屋中,壁炉燃着火,烹着茶,熏得满屋清香。
      壁炉里的火散发着热气,滚滚灰烟涌出来,在房屋里散开,仿佛使屋里温暖如春日。

      可实际上,并没有使它暖和多少。

      以闻时和尘不到的能耐,随意布几个阵,便可以使松云山上四季如春。

      每每周煦跑过来蹭位置写作业,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骄傲自大”——只穿着一件薄款羽绒,然后在瑟瑟寒风中被冻得发抖。手里捧着已经玩到发烫的手机,仿佛把它当成了暖手宝。

      这时,大小召就会在厨房弄上一个货真价实的“暖手炉”,递给他。

      周煦也不经意间向她们俩吐槽过,这松云山上怎得也和那已经报废了的张家本宅一样,连个暖身子的局都不布。平时嘻嘻哈哈的大小召难得静下来,停顿了片刻,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语:
      “……你以后就懂了。”

      他莫名想到了他小姨在面对他小叔叔的质问时曾说过的话:“要认真体会冷暖疾苦,免得忘本”。

      他倒不是真傻,这在之前就附在他身上的卜宁肯定过。但无奈经历过的事情太少,年纪尚轻,又因为灵本不稳的缘故很少进笼,自然是无法体会这些话语。

      毕竟,只有沉淀足够多的人,才能领悟到这些内涵。

      周煦似懂非懂的沉思片刻,却什么都没悟出来。

      他摇摇头,把这事情抛在脑后。
      罢了,等长大后再说吧。
      他想。

      ***

      松云山上的冷,有的人已经早已习惯,有的人靠着手机熬过,可有的人却扛不住了——那人便是闻时。

      毕竟刚从无相门里被强行“拽”出来,身体机能自然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于是,在“判官”界人人仰慕的傀术老祖闻时,就冷着张脸,在屋中瑟瑟发抖。

      可就像当年刚上松云山、业障缠身、晚上怕得睡不着觉只能熬鹰一样,闻时即使冻得发颤也决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

      ——尤其是在尘不到面前。

      他甚至不惜穿着薄款夏衣在尘不到面前晃荡。还自以为自己面色如常,脸色红润,能瞒天过海。

      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耳尖已经被冻成淡淡的粉红色,看上去很想让人逗——

      ——起码尘不到是这么想的。至于其他人,或许根本不敢产生这样的想法。

      而大胆如尘不到,不仅这样想了,还这样做了。

      于是……某天下午,闻时老祖被抵在衣帽间,浑身滚烫,冷白的皮肤透着燥热的粉,傀线也再次“叛变”,不知被缠到哪里去了。
      面对尘不到的“威胁”,也只是撇过脸、紧闭着嘴,不愿听从尘不到的话语。又在一次次的顶撞中漏出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不知悔改几次后,闻时终于乖乖“投降”,在尘不到的含笑声“雪人真要变成雪人了”中,换上了冬装。

      老毛每天在一旁闭着眼装瞎,或是用自己的翅膀捂住两只绿豆大小的乌黑的眼珠,在心里替自己橦主害燥:简直没眼看。又在尘不到瞟过来时噤了声,挺尸装死。

      那位祖宗小时候不睡觉熬鹰,长大了就腻腻歪歪,懂不懂尊老爱幼!
      哦不对,没有爱幼。
      ……

      夏樵和大小召每天在尘不到屋外等着闻时起床,,日上三竿之时又会逗弄那只写着“闻时”二字的小王八。

      挨过百般无聊的清晨,好不容易等到闻时起了床,夏樵刚想凑上去,就又看到祖师爷和他哥在光天化日之下腻腻歪歪,而他被委屈地挤到一边,不敢出声。

      他再一次觉得这个家容不下他了。
      但扭头一看老毛咧着嘴、捂着眼,不忍直视的表情,他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橦,他要学会忍耐。
      嗯,说得对,他是一个称职的橦。

      夏樵感觉浑身舒坦多了。

      ***

      常阳区一带河多水多,清早寒气最重的时候结了一层极薄的冰。
      河边路过的行人很少,人张口就能呵出一团白汽,早餐摊点的蒸笼雾气腾腾,亮着稀疏的灯。

      这个时间太早,城市还未醒来,居民区很安静。
      偶尔有刚下大夜班的人,在车库停好小电驴,呵着手匆匆走过,在途径九号楼的时候,他们会转头望一眼。

      那栋楼前搭着白事棚子,有人没能熬过这个冷冬。

      这个小区老人居多,最冷最热的天里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些是发了急病,有些是寿终正寝。
      不论哪种,总免不了有人悲恸,有人唏嘘。

      棚子里的人还没有来,棚壁上挂着昨夜收起的白麻孝衣和白麻帽,一个袋子一个袋子扎着,贴着匆忙写下的姓名。有家眷,有近邻,还有一张是空白的,像是在等谁来填。

      这场白事持续了好些天,结束于昨夜。
      剩余的彩棚今天就会拆除,之后也留不下什么痕迹。那张空白的纸再吹上半天冷风,就会跟袋子一起,被投进最后一盆火里。

      如果问认识这家的人,那张空白纸本该是谁的。他们会说,没赶上这场白事的人叫“兰兰”,是老人一手带大的外孙女。她之所以叫这个小名,也是因为老人最喜欢的花是葱兰。

      九号楼前的花坛里有一大片,都是老人生前种的。只是刚巧错过了花期,一朵都没有开。

      就像那个叫“兰兰”的姑娘没能赶到场——
      不是因为什么矛盾,只是阴差阳错被耽搁了。于是她错过了和老人的最后一面,没能认真地道个别。

      和这世上的很多事相似……人好像总有这样的遗憾。

      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兰兰其实回来了。她凌晨到的家,在门口看到那个写着“奠”字的黑色布条,哭着叫了一声“姥姥开门”,然后就踏进了一场梦。

      ——她入笼了。

      ***

      这本是平凡的一天。
      闻时准备带着夏樵去一趟西州。
      西州比松云山更偏北些,气候自然也更寒冷。
      如今没有当年的战乱纷飞,出现的笼除了较为少见的谋.杀案和各类意外,要么是寿终正寝,要么是身体抱恙,最终因为气候、环境等原因遗憾告终,永久地安睡在地下。

      就因为今年突然爆发的寒潮,偏北地区几乎每块区域上都会搭上一两个白棚子。西州更是如此。虽然产生的笼都不大,但西州那块的人力较为缺乏,遗留下来的笼也比较多,可以作为闻时“复健”的笼。

      再者,沈桥与他曾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旧房子大概率是被拆除了,也可以带着夏樵去看看。

      闻时坐在火炉前,暗暗计划着。火光映在他略微苍白的脸上,反倒增添了几分血色。
      尘不到在他身后有一段距离,正支着脑袋捏着一本书的书脊,读着。冬日的暖阳透过半透明的窗纸斜照进来,长发散在身后,看起来有点散漫,但氛围却有些温馨。

      想着从无相门里出来的最近两个月,尘不到近乎强迫地要求闻时不得下山,要在山上好好养着,更不能进笼。闻时虽然理解对方的用心,心中软绵绵的,但被“关”在山上着实是憋着他的兴致了。他想去解笼。
      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自己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忽悠尘不到放自己下山了。闻时暗搓搓地想着。

      暖炉作祟,闻时浑身暖洋洋的,有些犯困,脑袋略微昏沉,竟选择了一种不符合他一贯作风的方式——伸出傀线往尘不到手腕上勾——想把他拽过来。等他反应过来,自家傀线已经被“任务目标”抓住了,身后还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怎么,又要使诈?”

      “……”
      闻时发誓,以后再也不用傀线靠近这个不要脸的混蛋了。

      尘不到轻笑一声,仗着自己腿长,一脚跨过横在两人中间的矮桌,向对面那人贴近。他握上闻时的手,不再是冰冷无知的了,而是暖烘烘的,摸着很舒服。
      他认认真真地审视了闻时如今的身体状况,最终笑着道:

      “看来这两个月没白养你。”

      “……”
      闻时再度无语地盯着他,好像在看什么脑子被车撞过的傻子。

      尘不到手里还捏着闻时的傀线,哪会不知道这人冷着脸在想些什么。他被气笑了,眯着眼对闻时道:“哪有你这么在背后编排师傅的?”看到闻时的脸色即将更差,他又笑了,哄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明天就下山。”

      ***

      夜晚的常阳区格外幽静,偶尔有汽车驶过,带起寒风。
      若是夏天,便会有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公园里,散着步,权当健身。但在如今这么个寒冷的时节,公园里廖无人烟,遍地枯枝,竟有些荒凉。

      这一片房子较为破旧,交通也不是很方便,年轻一辈都搬走了,只剩下不愿挪窝的老人以及自己子女托付的子孙。

      在这里,即使是冬日的夜空也格外清亮。小道上,几个小孩追逐打闹着,带着童年特有的天真无知。
      这是闻时三人来常阳区的第一天。晚上吃的是夏樵心念已久的某家牛肉火锅。他不仅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给他哥和祖师爷夹菜,仿佛他们俩没有筷子似的。

      饭后,尘不到拉着闻时以“消食”的名义“压马路”。

      闻时在晚风中渐渐有了睡意,却不想结束这段难得的悠闲时光。尘不到发现了,正想说“回去吧”,就见前方的一栋楼前挂着白棚子。

      那里有一个笼。

      闻时瞬间就清醒了,臭着张脸,暗自骂着这扰人清闲的笼,双手却熟练地捡起路边花坛里的小石子,准备摆阵进笼。

      这是闻时他们来西州的这段时间里进的第九个笼。

      但当他放到倒数第三颗时,听到尘不到在身后喊他:“雪人。”

      “?”

      那声音有些奇怪,好像格外沉重,与尘不到平时温润的嗓音颇有些差距。
      有点像三个月前,他从无相门里被拉出来一样,略微有些严肃。
      但他能肯定,这是真实的尘不到,而不是这个笼假造的。

      闻时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等会儿可别睡着了,我和小樵的性命可都捏在你的手里。”
      尘不到依然是往常的那副模样,半眯着眼,有些戏谑地对闻时说着。还饶有意味地指了指自己和立在旁边不知委屈了多久的夏樵。
      好像刚才那奇怪的嗓音是他的错觉。

      闻时有些奇怪地看了身后两人一眼,总觉得尘不到刚才有些怪异,仿佛有话没说完、半途改了嘴一样。
      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为了尽快解决掉这个笼,他转回身,摆好石子,准备带着身后两人进去。

      尘不到在他转身后变了脸,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摇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随着闻时进了笼。
      夏樵原本装作透明人,不理解他哥和祖师爷又是怎么了,见两人都进去了,缩着脖子,也忙不迭地迈了进去。

      他们消融在茫茫夜色当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兰复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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