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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木瓜(二) ...

  •   咻——

      咕嘟。

      根本来不及反应,下坠感使她本能抓握,可什么都没碰到,人便跌落在地,摔得七荤八素腰以下又麻又痒。不过这都不重要,安陵忍痛仓促起身,手脚并用往上爬,边爬还边无助望向井口,抖着声线哀求道:

      “我、我错了师叔,你拉我上去吧。”

      “现在知道服软了?”朔榕居高临下望着她,“装可怜也没用,我不吃这套。”

      “我认错、我认错!道歉……我愿意道歉!”像是被人勒住了喉咙,安陵只觉得喘不上气,脑子一团乱麻,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出去,救我……师叔,我害怕……”

      但朔榕只是冷笑,反手在井口封了层屏障,随即消失在视野中。

      不,别走……

      别……

      双腿发软,安陵干张嘴喊不出声,不得不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跪下去,仰起头大口大口喘息。古井深约三丈,井口天空仅有巴掌大小,四周尽是石头砌成的垂直井壁,缝隙处略有凹凸。不知是不是错觉,石壁正缓慢从四面八方压来,逼得她一声惨叫,不管不顾抠住砖缝奋力往上爬。

      一步,两步。

      扑通。

      井壁实在陡峭,一下没踩稳,整个人笨重栽倒又摔了个屁股墩。她踉跄爬起来,咬牙继续攀爬,这次却半分进展与没有,无论如何用力都抓不住石块。

      火辣辣的刺痛拉回一点神志,安陵眯起眼去看,原来是刚才跌落时抠紧岩壁一扯,顺势崩劈了数片指甲,连甲带肉撕掉的地方汩汩冒血,使指尖又黏又滑。她退后几步,背部贴上另一侧岩石,接着猛地蹬地助跑,临近时起跳往上一窜,总算摸到了九尺高的位置,可一处着力点都没碰到,徒在石砖表面留下三道血糊糊的抓痕。

      安陵落了地,浑身大汗淋漓,心口像是有一群虫蚁在啃咬,伴随着针扎似的疼,源源不断吞噬着本就不充裕的体力。她倚靠井壁慢慢滑坐,仍觉胸闷气短,呼吸却不似方才那般急促,反而逐渐放缓放轻、虚浮在鼻翼间。这濒死感似曾相识,甚至熟悉得令人安心,安陵笑一下,紧绷的躯体松软下来……随即眼前发黑,一歪头昏了过去。

      ……

      “水之势,道之行。”

      “迹不可钟,源不可穷。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出西山而入东海,朝为云而暮成雨。夫有形生于无形,无形则复于有形,万物芸芸,赖以生化,此动静之根也。”

      ……

      她在漂荡,如同一株随波摆动的水草。

      眼前“看”不见东西,黑暗包裹她、挤压她,但不再引发恐慌,因为有熟悉气息环绕在四周,像一个无法触碰的温暖拥抱。识海中回响着窃窃私语的低吟,涟漪般扩散,拨开笼罩于感官的迷雾。

      我是谁?

      我是……安陵。

      神识归位,安陵豁然苏醒,为这并不陌生的飘浮感愣了一下。

      又是元神出窍?自己的灵与肉如此不契合吗?

      不过这不是最打紧的,一旦开始思考,随之而来的发现更是令人震惊:

      脑海里这个声音,似乎是祖师传承?

      不对不对,祖师传承应该只在太白山顶那座封神台的水池里才能触发,她现在……她的躯体眼下应该在何方?

      嗯……

      是了,在灵殿后院废弃的井里,似乎刚因发狂引起的心悸晕倒了。

      嗨,真是没用,安陵在心底默默鄙夷自己,若非元神出窍恐怕早已臊红了脸。这劳什子癫症,回回关禁闭都得要死要活发作一遍,传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幸亏来通灵阁之后藏得很谨慎无人发现,也就师父隐约有所察觉,好在并未挑破,否则哪有脸见人呐……

      等等,师父?

      她又是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被忽略的一点:

      感知中这团格外熟稔以至于没有引起注意的气息,属于玄离。甚至识海再外放一些,上下、左右、前后均规整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法阵,无论是灵气波动还是逍遥恣意的书写习惯,同样出自玄离的手笔。

      祖师的传承,玄离的气息,不见一丝光亮的环境,以及自下而上涌动的水流。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好奇压过畏惧略胜半筹,安陵定了定神,顺着水与灵气的走向开始往上游。接近法阵时她刻意放慢速度,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前,然而法阵毫无反应,她就这么畅行无阻地穿了过去。

      !

      这还犹豫什么?

      冲啊!

      没了笨重躯壳拘束,元神尽情遨游,安陵只觉得快意极了,铆足劲奔着远方而去。可随着她越浮越高,下方忽然出现一股吸力,仿佛给四肢加一副无形镣铐,不容反抗地将她拽向水底。安陵嘿一声,愈发卖力地划水,双方一时奈何不得彼此,竟形成了均势。僵持片刻,那吸力恼羞成怒陡然放大,她一个没稳住,翻滚着被卷入了漩涡。

      唔!

      脑子里似乎有根筋在突突作痛,安陵捂着头睁开眼,面前是古井那绝无可能攀援的石壁。

      回来了?

      她维持着靠坐姿势抬头,只消往井口看一眼,那如同跗骨之疽的恐慌便又漫上心头,令人头晕目眩心跳急促起来。她忙不迭闭眼,深呼吸平复心绪,撑地的手改为搭在膝上,微微拢起握成拳。

      咦?

      指尖搓动一下。

      湿的?

      安陵疑惑睁眼,手掌的确湿漉漉的沾着泥土;视线下移,井底不知何时也变得潮湿,仿佛一握能榨出泥浆,不像是该被废弃的模样。哪来的水?她皱着眉,重新将手掌按在地上,心法运作,灵气流转,通灵阵徐徐展开,携神识穿透土层向深处探查。

      这不探不要紧,一探还真吓了一跳:脚下仅仅是几寸厚的浮土,盖在两块石板上,石板靠阵法紧密闭合。再往下则是一座巨大空洞,水在里面欢快涌动着,其中所含灵气多到恐怖,且不知深浅。

      水、法阵、灵气、没有光,条件齐全。

      莫非元神出窍时……在地下?

      安陵眼前一亮,凝气护住伤处,由坐改跪,撅起屁股狗刨似的趴土。身旁挖出的泥团越垒越高,不知过去多久,面前终于清理出宽约一尺的坑,这才得以窥见繁琐法阵的一隅。阁中夫子教常识时讲过,雕凿凹槽,填埋朱砂,表面封以融化的琥珀,凝固后便是能支撑成百上千年不朽不灭的阵符。除非修为远在布阵者之上,否则强行破阵实属无稽之谈。

      那该怎么解?当时她在课上这么问了,夫子却不答,只说日后另行传授。不得已,她偷偷跑去请教那时还被她称作先生的玄离,后者沉吟片刻,说,想弄坏一驾马车,其实少钉一个马蹄铁就好了,不需要将车子完全劈成两半。

      回忆在脑海中闪过,安陵盯着错综复杂的阵符陷入思考。

      马车……马蹄铁……

      意思是未必非得“损坏”,不是正常运作就可以?

      就像她也不懂通灵阵的每一个符是何用途,但只要不错不漏地记下,再以自己为阵眼复刻出来,照样能放大感知、强化对灵的操控。这石板上的符远不比封神台那些玄奥,虽依然看不懂,不过照抄还是能做到的。思及此,安陵伸出右手,挤一下伤势较轻的中指,血珠争先恐后冒出来,被她蘸着在左手背上一笔一划临摹阵符。

      其实书上说用妖兽的精血和皮毛效果更佳,可惜眼下没这个条件。

      形状、大小、间隔、顺序,逐项确认无误后,安陵把左手按在石板对应某处,小心翼翼放出以通灵阵作为载体的神识,示意自己无害的同时尝试与法阵沟通。

      来者何人?

      我、我是你的一部分。

      有何凭证?

      您瞧我这符,尽管弱了不少,是不是与石板上那些完全一致?并且符上气息,是不是与您其他部分极为相似?

      是吗?

      是啊,我原本就在这里,您没发现而已,现在我来认祖归宗了。

      ……

      以上只是形象点的说辞,在安陵感知中,这法阵像一条汹涌的河,经她凝神引导,河水短暂迟疑后绕过原本阵符,从左手改道穿行,成功将自己融为一条支流。灵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有些还逸散进皮肉,针扎火烤似的,不过几息之间,额前碎发已经湿透了,一缕一缕糊在肌肤上。然而安陵生怕引起法阵察觉,只能一动不动咬牙硬抗,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拳,捏出满掌黏腻。

      河水逐渐平静,眼看情形与所料不差,她突然运转心法,使得经脉逆行、灵气倒灌,法阵因这贸然出现的差错瞬间陷入停滞。喀拉喀拉,失去外力约束,石板自行向两侧打开,露出一个黝黑洞口,浓郁的水属灵气扑面而来。

      安陵深吸气,不甚熟练地掐个避水诀,纵身跃入其中。

      须臾,被冒名顶替的阵符再次亮起,法阵找回平衡自发流动,石板重新合拢。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玄离忽然皱一下眉,抬头眺望天边,喃喃自语道:

      “居然破了阵法……”

      南枫神色凝重:

      “什么阵?重要吗?”

      “太白灵脉不是融入一条地下暗河么,战后我担心山上灵气太浓,所以封了几处外泄的口子。”玄离啧一声,利落挽个剑花,甩净了赤色长剑上滴滴答答的血,“结果安陵不知怎么钻进去了,许是贪玩吧。”

      “安陵?你新收的小徒弟?”

      “是,让你诊过脉,全身经脉重塑的那个。”

      “哦,有印象。”南枫点点头,又稍稍眯起眼,“近况如何?”

      “观察了她三年,除去煞气重一些,倒没发现可疑之处。”

      “我记得当时摸她骨龄约莫十岁,那如今应该也才十三四?这年纪能破你的阵,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安陵与我同修一套心法,学的也是水行,或许是气息过于相近导致阵法误判。”玄离叹口气,“等过段时间再抽空完善吧,事太多了。”

      “即便是同源,想破阵也没那么容易,看来至少脑子不笨。”南枫揶揄道,“难得找到的好苗子,不怕溺在灵脉里爆体而亡吗?真担心了就回去看一眼,这边我先盯着。”

      “无妨,左右有朔榕在,出不了大乱子。”

      “也是。”

      南枫淡然一笑,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笑意便迅速消散了。他注目的方向有一片紫竹林,竹影婆娑,风吹叶响,唰啦唰啦起伏着,更为这片繁茂增添清幽宁静之感。

      然而若细细看去,却能发现竹上密密麻麻串着无数尸身:少部分瞧着新鲜,血还能沿竹竿流入土地,大部分则腐烂已久,或泡发得不成人形,或开膛破肚四肢残缺,稍一动便有皮肉簌簌往下掉。更骇人的是,哪怕被高高串起,其中一些仍在以诡异的姿态动弹,甚至挣散了肋骨掉下来往外爬。南枫神色如常,一道诀甩过去,地下又窜出几颗竹笋,猛地拔地而起形成牢笼,将那几段散尸困入其中。

      做完这些,他取出一块巾帕,漫不经心擦着手。

      “鬼气太多,杀的赶不上聚集的,这样养蛊迟早养出个鬼王来。”

      玄离收起剑,望一眼腥臭浑浊的滔滔河水,动手挽高衣袖。

      “我去炼度鬼尸,水源交给你。”

      “想换也换不得,我又不会离魂生化之术。不过之后你有何打算?”

      “清理完这处,还有颍川和……”

      “别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南枫将巾帕塞入袖中,又取出一只麻袋挥手抛至半空,袋口斜向下源源不断倾倒黏土,“当年就是如此,人间惨烈,亡魂怨念深重,以致鬼气煞气不散阴邪作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

      玄离抿一下嘴,神情肃穆。

      “魔灾。”

      “若需药阁援助尽管开口,既然同为五阁,这便是分内之事——但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南枫也跟着叹气,“毕竟事关三界,该怎样布局谋划寻找应对之策,到头来还得靠你。文铎那边……”

      “五阁现在不能内乱。”玄离打断他。

      “行吧,你说了算,我从命便是。”南枫笑笑,“不过也不必勉强,文铎觉得他行,那你就别掺和,让他自己折腾去。像以前那样躺在太白山睡大觉不好么?都是做师父的人了,总这般不管不顾往外跑,闹得弟子们像是山里的野竹笋,风吹日晒自己就能成材。”

      玄离默不作声,揉了揉眉心,边在手上结印边往紫竹林走。见状,南枫再度叹气,挥停装黏土的法宝麻袋,口中念念有词地对着大河掐起了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木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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