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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拜师之后(下) ...

  •   话分两头,心殿内如何勾心斗角不谈,安陵这边将种种不快抛之脑后,背着竹篓潇潇洒洒,倒并未受太大影响。她虽未学过缩地术,但至少学过如何用符,当下翻腕起手,心中默念咒法,催动灵气源源不断输入纸张。

      符纸绽放光华,几经变幻,化作一团悬地三尺的祥云,载着她一路往山下飞掠而去。

      骨殿,西侧别馆。

      篱墙内炊烟袅袅,浓郁肉香拌着辛辣酱料味随风飘散,安陵“梆梆”叩击两下,将竹门推开巴掌大的一条缝,伸进去半个脑袋观察情形。庭院内,正摆弄干柴的少年扭头,当即笑弯了眉眼,连摊子都不管不顾,嗖的飞身扑过来迎接。

      “阿姊,你可算是回来了!”

      “火,小心火!”

      也是不巧,他刚跑出两步,炙肉滋啦一声响,火苗腾的蹿起。女孩忙叫声“哎呦”,利落卸下肩上负重,抄起滚落在旁的长棍拨开炉中炭柴。楚林扑个空,自觉犯错,心虚地哼哼两声,两只眼睛四下乱瞟。

      “又怎么啦——啊呀,安陵,你什么时候到的?”

      不待他说什么,楚仪清从二层窗户边吆喝边探头,瞧见人影后立刻喜上眉梢,嗓门陡转,生生拐出了几分婉约意味。安陵仰面露出微笑,朝她招招手:

      “刚到不久,楚姨你放心忙,这里交给我。”

      “好,等我磨完这些香料就下去。”

      妇人的身影在窗边消失不见,楚林摆出夸张神色,抚胸长吁一声,然后调笑着挤眉弄眼对她作个揖。

      “多谢阿姊救命之恩。”

      “就该让你长点记性,”安陵目光不离烤炉,用木钳给肉块翻个面,懒洋洋回答,“再有下次可不帮你瞒了。”

      “阿姊——”

      “我是认真的。”

      “无所谓,大不了烤糊嘛,又不是不能吃。”眼见撒娇无效,少年嘀嘀咕咕,化出个木桩子在她身边坐下。

      “你啊……”

      她失笑,老气横秋地叹口气。

      “少五十步笑百步,还说我呢,守岁宴上是谁把自己灌醉了?”楚林托着腮满脸不服,“论惹阿娘不高兴,我看咱们两个分明半斤八两。”

      安陵眨下眼,悄悄问:

      “楚姨生气啦?”

      “可不是么,脸色沉得吓人,好不容易才逗她笑一笑。”

      谈及自己擅长之处,楚林迅速找回信心,故作高深地啧啧摇头。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狐疑道:

      “不过阿姊,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小叔突然要收你做徒弟?”

      女孩十分惊奇:

      “你从哪儿打听的消息?”

      “唔,今早我去骨殿门前玩,正好遇见小叔来张贴收你为徒的告示,他还说你以后要搬到心殿居住?”

      原来玄离消失那会儿是去忙正事了?安陵呆愣愣听着,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抿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默然片刻,她深深叹气,把炉上炙肉拨到角隅处,又熄了炭火,然后搬来竹篓掀起顶盖。

      “这是师父赐给我的,你找个筐装一半,和楚姨留着吃吧。”

      “什么?有好吃的?”

      果实形似樱桃,个头却比后者略大,颗颗圆润饱满红得发紫。楚林咧开嘴,摸出一枚拿袖子蹭蹭,再吹两口气,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可第一口咬下去,他霎时瞪大双眼狠狠打个哆嗦,迅速闭目盘膝,手印变化,周身逐渐涌起一层极淡的乳白光晕。

      这下轮到安陵慌了。她瞧瞧少年,又瞧瞧篓里朴实无华的果子,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用眼神求助闯入视线的妇人。

      “楚姨,您快来看!”

      楚仪清刚跨出别馆大门,对方才的事概无所知,但见幼子不知何故就地沉入修炼状态,不禁感到诧异——这小子什么时候这般勤奋了?她疑惑走近,伸手覆在少年天灵盖处凝神感知,几息后轻咦一声。

      “他吃了什么吗?”

      “这个,”安陵赶紧把竹篓推到她面前,“似乎叫什么绛珠果……”

      绛珠果?!

      楚仪清大惊,捡起一枚仔细端详,半晌,脸色越发阴晴不定,最终目光定格在女孩身上欲言又止。被这么盯着,安陵脊背发麻,已经肝颤得快要跪下了,开口时连声音都在抖:

      “楚、楚林没事吧?”

      “他没事。”妇人面容严肃,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对她说,“你随我来。”

      安陵战战兢兢跟到院内那株老槐树下,楚仪清驻足,握住她的手稍作沉吟,忽然压低声音:

      “孩子,你就当我是个能依靠的长辈,实话说,仙君有没有难为你?”

      欸?没料到妇人会这么问,她愣了一下,老实作答:

      “没有啊,师父为难我作甚?”

      楚仪清忧虑更甚:

      “先前可半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就仓促拜了师呢?那绛珠果也是阁主给你的?”

      通灵阵与祖师传承不便提及,借酒消愁的原因也不好意思开口,安陵很是纠结了一阵,再三斟酌措辞,最终只说是与玄离相谈甚欢,仙者认为有缘,欲亲传道法。至于竹篓由来,这个应当无碍,于是她将心殿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听罢,楚仪清明显半信半疑,但仍旧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权当是我胡思乱想,可倘若日后真遇上麻烦,你一定记得来骨殿,楚姨为你撑腰。”顿了顿,妇人又道,“至于绛珠果,此物珍贵,我万万不能收下,你留给自己慢慢吃吧。”

      “那怎么行!”

      纵使再迟钝,安陵也该明白这小小一枚果子何等不凡;但越是如此,她越坚定了答谢楚仪清多年照拂的想法。注意到烤炉边的少年睁开了眼,她背在身后打个手势,又往竹篓一指,楚林会意,从奇印里摸出个方盒,开始手脚麻利地盛装朱果。

      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脱楚仪清的眼睛,她冷下脸呵骂:

      “做什么?还不快放回去!”

      少年笑嘻嘻忙碌着,被母亲瞪视仍坦坦荡荡,反劝解道:

      “娘,阿姊美意总不能辜负不是?明日我得了好东西也送给她,礼尚往来嘛。”

      又是一通劝慰,楚仪清勉强接受了馈赠,但说什么都要备份回礼,于是将磨好的香料交给楚林,自己折返回别馆东翻西找。最终再出来时,她不容拒绝地塞给安陵一只精巧荷包,叮嘱道:

      “这是乾坤袋,专做储物之用,我把你日常能用到的东西都收拾进里面了,注入少许灵气便能打开。等搬进心殿,你什么时候想念了就随时来玩,骨殿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听着妇人絮絮叨叨,安陵眼眶泛红,攥紧荷包大力点了点头。

      ……

      日近西山,天色渐晚,安陵终于踏着余晖赶回心殿。符纸在她落地后寿终正寝,碎成一地尘埃,她无暇感慨,背着轻了四成的竹篓径直穿过正堂。抬眼望去,书房门窗洞开,夜明珠熠熠生辉,仿佛天上圆月落入人间。

      玄离正伏案写着什么,她蹑手蹑脚进去放下竹篓,双膝并拢,乖巧跪坐到不挡光线的那侧。仙者适时停笔,抬头冲她一笑,匆匆收拾桌案上散乱的纸张搁到一旁。

      “回来啦,玩得开心么?”

      他掀起纸张那一瞬,安陵注意到其上描绘了各式符箓,脑海中飞速闪过朔榕的话,不由得心头酸涩。但她克制得很好,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思绪,恭敬行了一礼。

      “很开心,多谢师父恩典。”

      这话自然招来仙者一瞥。

      “怎么出去一趟还变生分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安陵连忙否认,攥紧衣角道“只是那绛珠果,我给楚林送去许多,仅剩下……一半。”

      “那筐本就归你了,自然是随你分配。”玄离不以为意,递来一件巴掌大的玉瓶,“这是能让灵草灵果保持新鲜的法器,等会儿我传你口诀,你把剩余那些存起来慢慢吃。绛珠果是天然回气丹,日后你每次修炼前含一枚,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女孩惶恐不已,正欲推拒,玄离却仿佛看透她心思,笑意更深。

      “到我这个层次,外物已经没什么效用了,你放心收着吧。”

      说完,他顿一下,又问:

      “符纸用着还顺手吗?”

      安陵“嗯”一声,接着掌心又被塞进一块胡桃木木牌,其上纹路与今日符纸所示相同,不过是以金粉墨汁勾画而成。除此之外,木牌右下角还刻着她的名字,并且有朱砂描红。

      “这个也收好,学会御风之前,可以凭借它来往太白山各个角落。这道符我以你的气息标记过,旁人无法使用,切记不要转送出去”

      收到赏赐固然值得高兴,但倘若联想到昨夜不该被听见的密谈,如此体贴周到的安排则像极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铺垫。果不其然,她心里刚咯噔一声,那边玄离踌躇再三,终于决定直奔主题:

      “安陵,等过完年……我或许要离开一阵子。”

      安陵只听见自己脑海中有个声音疲惫地叹气。那种麻木感又回来了,从后颈蔓延到全身,处刑一般把她牢牢钉在原地。不知何时嗓子变得生涩干哑,想说句话都困难,她缓慢眨一下眼,轻声吐出气音:

      “好。”

      “……我曾经和你提过的,不慎弄丢了别人托付给我的孩子,这些年虽一直在找,可……诶,你同意了?”

      玄离正滔滔不绝讲述准备好的措辞,可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漏听了什么,于是惊讶挑眉。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安陵挺直脊背,双手拢住膝骨,努力绽出一个温良恭顺、善解人意的笑容。

      “师父有正经事去做,为何要问弟子答不答应?”

      “是朔榕觉得不妥,非让我来和你商量。”玄离松口气呵了一声,笑着揉她头顶,“我就说嘛,你才不是那种闹腾缠人的性子。”

      女孩巧笑嫣然,在他掌下温驯地跪坐着,一动不动。

      然后书房便沉寂下去。

      半晌,玄离先按捺不住,试探着问:

      “你……不好奇我什么时候回山吗?”

      经他提点,安陵如梦初醒,露出个恍然的神色,微微偏头。

      “师父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

      夜明珠熠熠生辉,银芒落在她眼底,像深山古井中碎了一汪清浅月光。明明是自己主动提起,但被小徒弟这样注视着,玄离竟莫名心虚,愧疚得不敢去看这样一双眼睛——他匆匆撇开视线咳嗽两声。

      “咳,虽说事出有因,但毕竟答应了要好好教导你,是我违约在前。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姑且算作补偿吧。”

      安陵眉梢一动,音调扬高。

      “什么都可以?”

      “当然,什么都可以。”

      “那师父能陪我过及笄礼吗?”

      “嗯?”本以为会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或者吃食,没想到女孩突然提出这么一句,玄离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一遍,“及笄礼?”

      “是啊,我已经十三……不对,今天是新岁元辰,马上十四了,凡间女子十五岁就要及笄许嫁的。”安陵掰手指算数,然后满怀希冀地望着他,“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及笄礼该怎么办,所以今日问了楚姨。楚姨说一切都可以从简,唯独最后由母亲为小娘子戴上发簪,这一步绝对不能省略。”

      她没再说下去,但圆溜溜的杏眼眨了眨,话里的含义十分明确:

      想让师父替我戴簪子。

      这没什么难的,甚至都不该浪费心愿成为一个请求,既然为人师长,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玄离毫不犹豫应下,但旋即又迅速想起另一件微妙的问题,一时间尴尬得不知如何点明,只得委婉地旁敲侧击:

      “及笄礼,打算在什么时候办呢?”

      言下之意,你生辰又是哪一天呢?

      好在安陵蓄谋已久,既然敢这么提,那肯定是有备而来。闻言,她不假思索开口:

      “我和师父相遇的时候是初夏吧?”

      “似乎是。”

      “那就定在小满。”她笃定道,“明年小满,师父能回来陪我过一天生辰吗?”

      沉默片刻,玄离的神色几番变化,似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颔首。

      “好,等这次再回来我就不走了。”

      欸——?安陵睁大眼睛。

      “我找了那孩子十多年,若真的一无所获,那……只能说天意如此。我已经亏欠那个孩子许多,但上一桩恩怨是我和他的事,不能再因此亏欠了你。”

      窗外夜色朦胧,玄离朝那边深深望了一眼,又扭回来面对她郑重承诺:

      “最后再外出一年,待及笄礼之后,我就推掉所有杂事专心教导你。等我回来。”

      那一瞬间,仿佛枯木逢春、雨过天晴,安陵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狠狠搏动了一下,脑海里骤然空白。在一旁空白之中,先前疲惫叹息的声音变得悲喜交加,呢喃道:

      只是交易,只是交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拜师之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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