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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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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兄走了。
天空划过一丝闪电,大雨倾泻而下。
瑞宝被侍女们带回绯云阁。不多时,颜大总管又传来消息,命她禁足三月。
瑞宝觉得很悲愤。不过悲愤归悲愤,日子还是要过的。尽管她很舍不得云兄,但是还得把心收回来,投身于离家出走的大业中。
不过,她必须要熬过二哥的生辰才成。
颜琛少时流落在外,入府仅十年。城主怜惜他,便将每年他回府的日子定为生辰。于是每年四月十五,颜琛便邀请族中关系较好的同龄人,以及自己唯一的妹妹一起小聚。
但是瑞宝认为,他这样做有两个深意:其一是被邀请的族人们认为公子将他们与嫡出血脉的小姐平等相待,心中定然感激涕零;其二是那些族人才是颜琛真正款待的宾客,而拽上妹妹纯粹是因为他不得不请,这点可称之为沾亲带故,也可称之为投胎投得比较有缘。
虽然这样的日子每年只有一次,但与二哥同席而坐,可谓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于是她抬头询问小苓:“十日后哥哥生辰,我称病不行么?”
小苓:“……”
十日后,她仍是踏上了赴宴的不归路。
这一日天气不错,天空瓦蓝瓦蓝的,偶尔掠过一只孤雁,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
颜府春意盎然,杨柳如烟,春塘水乱。脚下芳草萋萋,落花满地。瑞宝自湖畔小径缓缓而行,心中就有点复杂。
几日前,她遇上了一个有着琥珀色双眸的少年。他于一个月圆之夜从天而降,黑衣,面具,身背重剑。虽然人不怎么厚道,但彼此熟悉后就知道此人天性如此。与她相聚几日后,此人又于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翩然而去,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可怜她养一只猫都能惦记一辈子,更何况一个人呢……
于是她缅怀云槿缅怀的太过入神,以至于赶到颜琛处,众人都已落座。
不得不说,颜琛很会选地方。他们所处在一处凉亭中,周围遍植花木,美若云霞;亭边引了一曲流水,水声潺潺,清澈见底;桌上摆放着精美器具,陈酿佳肴;桌边众人衣饰华贵,神采飞扬,令人心神向往。
颜琛无疑是其中最夺目的一个。他平日喜好玄衣,今日却难得穿了件紫衣,越发显得雍容清贵,夺人心魄。瑞宝看了他一眼就急忙低下头去,低声道:“哥哥。”
颜琛淡淡应了一声:“坐吧。”
石桌边只有一个座位,就在颜琛身侧。瑞宝又不能在二哥眼皮子底下换座位,只得咬牙坐了。
颜琛把玩着手中瓷杯,似乎并未对瑞宝迟到而感到不快。他悠然道:“人算是到齐了。今日乃是我的生辰,大家千万不要说什么客套话,更不要说‘正事’。谁若多嘴,罚酒三杯。”
众人都点头应了。
瑞宝埋着头,作文静乖巧状。
颜琛又道:“但是,谁若是一言不发,也罚酒三杯。”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一时气氛十分欢快。瑞宝往一旁挪了挪,决定埋头苦吃,先熬过两个时辰再说。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拿起筷子,就听到颜小珍说道:“三姑奶奶,今日是陈年的梨花酒,清冽甘甜,您想试一试么?”
瑞宝顿时感到一阵偌大压力。她的确喜欢梨花酒的滋味,但二哥不喜女子饮酒,一句“成何体统”令她整整三年和酒无缘。现在颜小珍忽然提起,她忙颤着声道:“我,我不喜欢酒的味道。”
“咦,三姑奶奶不喜欢?”颜小珍愕然:“我记得不知谁说过,您酒量极好,与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让的。”
瑞宝立刻扭过头看颜琛,就见颜琛正蹙眉盯着自己,顿时一阵哆嗦,“那是谣传!绝对的谣传!”
颜琛顿了顿,微微一笑:“好了,吃饭吧。”
这颜氏二公子平日里冷肃惯了,他这么一笑,众人惊讶之余,气氛又活跃起来。众人相互敬酒,并谈些有趣的话题,倒没人注意瑞宝了。她松了口气,便佯装喝茶,实则偷瞄颜骏。
这是云槿走后,她第一次见到颜骏。不得不说,云兄再一次改变了颜骏的人生。原本颜骏喜好云游四海,败给云槿后便苦练剑法,且听不得“废”、“飞”之类的字。前几日再次败给云槿之后,他对自己的资质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并由此追溯到自家祖宗身上。也许若干年后,他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族谱学家。
叔父曾说过,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两情相悦,此称之为断袖。叔父又曾说过,爱恨不过一念之间,多爱就有多恨。颜骏这番表现,不正是说明了他爱云兄爱到疯狂么……
她这厢正深思着,右侧的颜小珍突然拍拍她:“三姑奶奶,您怎么不吃东西?是东西不合胃口么?”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嗓门太大。瑞宝强忍着将颜小珍封住嘴然后五花大绑的冲动,强笑道:“我刚刚走得急了,有些渴。”
颜小珍“哦”了一声,颜琛却瞥了瑞宝一眼:“既然如此,那就再来一壶茶。”顿了顿,又补充道,“慢些喝,小心呛着。”
二哥他他他一定是故意的!瑞宝铁青着脸,却也无奈,只得抖着手拿过茶杯,泄愤似的一口灌下去。
好在其后还算一帆风顺,二哥也没再找茬。眼看着酒过三巡,众人也喝得乏了,瑞宝深觉今日胜利在望,正盘算着一会儿走哪条路回绯云阁,却见颜豚起身,冲颜琛拱了拱手道:“公子,属下有句话想问,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是。您知道颜子非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吗?”
颜琛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颜豚面上一红:“属下只是觉得好奇。家父曾说过,他是上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人物。不仅武功极高,书法也颇有造诣,上代长公子又体弱,这城主之位迟早是他的。属下不明白,他为何非要与颜氏一刀两断呢?”
“公子,我倒听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颜小珍许是喝高了,也顾不得礼法插嘴道,“那个女人堪称冠绝天下,是江湖上第一美人,当年迷倒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自从她和颜子非在一起,颜府门口天天都有拎着刀找颜子非决斗的武林人士。听说,就连现在镇守宝库的王伯就是其中之一呢。”
这个料下得很猛,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胡说,王伯都多大年纪了,怎能和比他小二十多岁的颜子非争抢女人?”颜豚对颜小珍向来不客气,“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事实就是如此。”颜小珍板了脸道,“听说颜子非对那女人迷恋的紧,甚至为了她连地位也不顾了。只可惜那女子终究不是良配,撇下他自己跑了。颜子非觉得自己没脸再呆在颜府,所以就干脆离家隐居了。”
颜豚摇首:“他要真如我父亲说得那般贤德,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失态?”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却道:“在下倒觉得小珍妹妹说得不错。家父曾与他有过一段交情,有一次拜访时,见到他正在画一个绝色人物,神色间十分痴迷。那时他已经接管了城中一些事宜,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却丝毫没有动静。也许,他那时已经和这个女子有了私情。”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颜琛也不发话,只是饶有兴致地听着。瑞宝自小对于颜子非既憧憬又敬畏,此刻听这些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眼见着众人从讨论“为什么颜子非会背叛颜氏”转向了“颜子非到底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这个很高深的话题,就听不知谁发出一声嗤笑:“你们讨论他做什么,不过是个被逐出宗族的丧家犬,又教出个心机深沉的徒弟罢了,至于我们如此费心么?”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向那人。
瑞宝皱了皱眉,清清嗓子:“刚是谁在说话?”
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站了出来,冲瑞宝行礼。
瑞宝冲他点点头:“原来是你。我犹记得,当年颜子非自璧玉殿前的白玉阶梯迤逦而下,千余人莫敢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她顿了顿,颇为诚恳地道:“我现在才知道这便是丧家犬的境界。那么依照你的意思,我们颜氏连丧家犬都不如么?”
那人顿时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地道:“三小姐,在、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在下只是、只是打个比方……”
“既是打比方,又何必贬低自己?”瑞宝神色越发诚恳,“还是说,你有什么话不便说出来,只能以这种方式提醒我哥哥呢?”
她话音刚落,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在下,在下绝没有这种想法,请二公子与三小姐明鉴!”
“行了。”颜琛蹙眉,接着便似笑非笑地盯着瑞宝,“我的妹妹果然护短,容不得他人说一句坏话。”
瑞宝立刻蔫了,抖着声道:“哥哥说的是。”
颜琛勾起唇角,又道:“颜豚,此人被逐出颜氏十三年,若说心存怨恨,也不无可能。但他的弟子来此,似乎只为了一个东西,并未有颠覆之心。你若是觉得放他走心中不忿,便苦练刀法,仔细布置,守株待兔便可。”
颜豚诚惶诚恐地应道:“是。”
此后众人便没了下文。待日头偏西,众人也尽了兴,颜琛这才大发慈悲结束这场酒宴。
瑞宝强忍心中欣喜,垂首向颜琛告别。别人向颜琛告辞,颜琛应得很痛快,轮到她时,左等右等却等不到回话。就在她额头渗出冷汗之际,却听得颜琛颇为戏谑地道:“阿宝,你就想这么走了?你还欠哥哥一句话。”
瑞宝一怔,猛地抬起头来,就见紫衣黑发的男子难得和颜悦色地望着她,唇畔含了笑意,一双眼极黑眸熠熠生辉,潋滟非常。瑞宝只瞥了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心惊胆战地道:“不、不知哥哥要哪句话?”
一旁颜小珍捂着嘴笑道:“这还不明显了?您莫要装糊涂呀。”
瑞宝越发觉得心慌,前几日云兄走后,二哥罚她抄族谱十遍,她也硬着头皮抄了。这几日更是连绯云阁大门也没出过,更别提做什么出格的事。可二哥这模样分明是知道什么,而且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难道——
她颤着声答道:“二哥,我以后再也不在抄族谱的时候说您的坏话了。”
一片寂静。
良久,颜琛才缓缓道:“回去,再抄十遍。”
瑞宝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拜别颜琛,在颜小珍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
颜小珍恨铁不成钢地道:“三姑奶奶,说一句祝寿的话有这么难吗?”
瑞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