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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伏婚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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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连续策马狂奔了两日一夜,除了解手,我连吃也是在马上。颠簸中我一手握缰绳,一手塞馒头,差点没把胃里那一点点干粮荡得又吐出来。我堂堂苏家千金,竟沦落到如斯田地,作孽啊!
我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更知道,爹从小就宠我,比我那几个哥哥还要宠我。他怎能,怎能把我许给一个病秧子呢?安家虽任永州府尹,但我家也是永州首富,断不比他家差到哪去,爹为何给我许了这样一门亲事,难道我以后便要守着药罐,闻着药香过日子吗?
我苏莲,不算倾国,也算倾城,不嫁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也得找个温文尔雅、清新俊逸的翩翩公子。每每想到此,我便毫不犹豫地挥鞭一抽马臀,让它跑得更快一些。马儿驮着我奔了两日,不曾吃也不曾眠,亦是到了极限,脚下一软,低低地呜叫了一声,便跪了下去。我被冲力一抛,整人直趴趴地跌下,吃了一嘴的腥气草沫。
“呸!呸!”我吐着草沫,拍着泥尘爬起来。为了出门方便,我特地换了男装,还穿了件使我俊逸潇洒的白衣,可现在被染得青一块黄一块,既滑稽又狼狈,还不如当初首选的那件藏青长袍,摔了也看不出来。马儿软在一旁,它跟了我许多年,抛弃它我心中不忍,但现在是没有办法了,况且它若是回去,还能引开视线。我轻轻拍着它马臀道:“歇上一歇,吃点草,沿路回去,别让爹知道我往哪逃了。”它像听懂了我的话,朝我哼哼了两声。我摸摸怀中的银票,垫了垫整袋沉沉的银子,顾不上浑身酸疼,急急进城。
(二)
我拖着散了架四肢走在彭城的道上,心中暗骂:穷地方就是穷地方,连个吃饭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咕噜。”饥肠辘辘,我揉着肚子,无奈地四处张望,很想大喊:本姑娘有银子,有的是银子,怎么没有能让本姑娘花银子的地方!眼睛一瞟,刚好看见路尽头的拐弯处,大大一个招牌写着弈水居,我两眼发光,似乎已经闻到卤牛肉的香味,操步进发。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临窗还有一张空桌!我趴在桌上,无力地挥挥手,“伙计,一只烧春鸡,两只烤鸭腿,一碟卤牛肉,一碟蜜汁叉烧,一条清蒸鲈鱼。”我一盘一盘地在脑子里想着它们的美味,口水都快滴在桌子上了。两日一夜!我已经两日一夜没吃肉了!
“这位客官。”小二可能是听到大客来了,急匆匆地跑过来。
“再加一份烤羊排。”我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他,插了一句,说完又合上,“菜上了喊我。”
“这位客官,这张桌子……”
小二后面说什么,我不知道了,只知道我要去会周公。
“这位公子,醒醒。”
我转了脸,埋在两臂中间,含糊道:“菜上了就放一放,我醒了吃。”
“呀!”身上的疼传来,我不得不醒,揉揉眼睛,看见自己正坐在地上。刚才临窗的桌子却坐了一位真正的白衣公子,旁边站着两个青衣的侍从。这样让人一摔,我腰也疼,屁股也疼,却哪也不能揉。揉屁股是不雅,揉腰是没用。因为怕坏了身材,我不敢扎胸,在腰上围了厚厚一圈的棉布,这样更显得我身子壮些,不易让人瞧出我是女子。
“谁?!是谁?!”我实在站不起来,既累又疼,只得坐在地上指着那三人怒骂。
坐着的那位白衣公子转头过来朝我淡淡一笑,“这桌子是早预定的。”
那笑如裹着花露的清风朝我扑来,让我似中了迷香,晕乎乎地答应:“哦。”
他见我仍坐在地上,眼角斜斜一睨,嘴角轻勾,转回身去。
他旁边的一侍从道:“那边有空桌,公子别再坐在地上了。”另外一侍从笑道:“不会是见了我家公子的天资,自惭形秽得脚软站不起来吧?”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才出言喝止:“聂峰,不得无礼!”
“是,公子。”那两侍从虽是应了,却仍难憋住嘴角轻蔑的笑意。
我火了!熊熊烈火,喷薄而出!我一手叉腰,一手攀着椅子站起来,“桌子谁先坐便是谁先占!我还吃不起么我!”我把肩上那一袋银子甩在桌子上,满满的一袋金银元宝,可重死我了!
他并不看我,唇角略翘,轻笑一声,“聂海,送这位公子去那边的空桌,随便帮他把这银子也拿过去吧,挺重的。”
我话还没出口,他那两个叫聂海跟聂峰的侍从已经把我架起来,拎上我的银子把我抬到门口的空桌上。
聂海好心道:“公子好轻啊,是该多吃肉。一会我让掌柜把你刚才点的菜都上这边来。”聂峰在一旁道:“身无几两肉,拿那么大袋银子,也真难为你拿得动。用这么大一袋银子来张显身份,现在怕是已经没有人再做如此俗气的事了。”
指甲明显已分成红白两截,我恨恨地用上最后一点气力抓着桌子转身,却被聂海一手按住肩膀钉在椅子上。
小二刚好端菜过来,满满的一桌大鱼大肉,还外赠一瓶子酒。聂海道:“我家公子喜结交朋友,这酒是我家公子所赠。”
我身不能动,只得转头,看见他举酒朝我淡淡一笑,道:“在下姓安,”他略略一顿,才又再对我笑道:“名弈。不知公子姓名?”
安逸?!我在心里连吐了两回,这名字有够造作的!可我现在最讨厌便是听到安字!特别是姓安的!顿时便对他的笑产生了免疫,我硬硬地答道:“连小酥!酥脆的酥!”因还被聂海压着,知道好女不跟男斗,更不与三男斗的道理,我不再看他,小斟了一杯酒喝了,“谢了。”
在我报完姓名的时候,便听到聂海和聂峰的笑,因为之前被安逸斥过不得无礼,所以笑得极其压抑。安逸也忍不住哈哈一笑,“公子的姓名好特别,今日能结交这样有意思的朋友,实在是快事!”他一笑,聂海和聂峰也没了后顾之忧,捂着肚皮大笑起来。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还是使我一晃。我摸出一锭银子砸在桌上,气道:“掌柜!要一间上房,备好热水,菜都送到房间去!”
(三)
热水舒缓着我每一根神经,我望着一桌美食,暂时忘了刚才那些不快。水暖暖地漾开,我把头靠在木桶边缘,舒服地闭上眼睛。房间里很香,很香……等我意识到这不是烤肉香味的时候,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手搭在木桶上,我就那样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人已经躺在床上。我急急坐起来,眼前一黑,“砰”地一头撞在床柱上,久久不能恢复过来。
“连……公子小心身体啊。”
竟然是安逸笑意吟吟地坐在床头。我掀开被子一瞧,穿戴整齐,只是头发没有束起来。他帮我穿的衣服?他还叫我连公子?
“正所谓财不可露眼。”他把我那整袋银子砸在床头,故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哎!真累!连公子一露就是这么大一袋金银元宝,你说哪个贼子能坐得住?”
他救的我?他救的我?我抓着襟口把这问题想了很多遍,却是不敢开口证实。他肯定是都看到了,全看到了!我脸上发热,垂着头,让长发挡去脸色。
他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声道:“我急匆匆地去给连公子抓贼追银子,还划破了衣裳,结果连半句好也讨不得。”
我仍旧侧垂着脸,双手在外拱手抱拳,“多谢安公子了!”我从包袱里摸出三锭银子,也没看是金是银。左手在空中划了两下,终于碰到他的衣袖,我右手一拍,把银子放在他手上,“小小补偿,请安兄笑纳。”
“安某不缺银子。”他把银子放在床头。我听得他一笑,又道:“之前安某觉得连公子甚有意思,还以为连公子会来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呢。”
我不禁要恼了!不要钱银子呆在这干什么!不知道本姑娘现在心情很不好么!尤其你这么一个姓安的,长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干什么!偏偏爹安排我嫁个姓安的病秧子,不知道很招我恨么!安慕白、安慕白,我讨厌所有姓安的人!我转头一瞪眼,“那安兄以为我会说什么?”
“以身相许!”
他朝我温柔地笑,笑意的涟漪蔓进我心。我脸上一红,心中一惊,别过眼道:“安兄真会开玩笑,连某男儿身又如何说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既然你开始不拆穿我,就更不会现在再来拆穿我。我心中又想:或者,你追贼去了,根本没看到,是别的好心姑娘帮我穿的衣裳。反正明日我又要继续逃了,不会再见,管你是安逸还是流离。
“也是,也是。”他在房中踱了两步,笑道:“我是看连公子容貌娇艳,身子单薄,一时错以为女儿身了。实在是在下失言、失言。”
我扯起发怒前的微笑,眉眼略弯地笑望他,缓缓道:“安兄不要银子,可是还要别的补偿?”
他眼角一挑,别有韵味的一眼向我看来,然后徐徐一笑道:“没有了,安某不扰,连公子好好休息。”
(四)
美餐一顿,我竟然一睡便睡到翌日艳阳高照。缠腰束发,换上金丝线绣花镶边的淡绿长袍,我又是一名翩翩公子。下楼用膳,不见安逸,我心情大好,坐在昨晚被人抬走那张安逸长订的靠窗桌子上,拿出一锭金银子让掌柜给我安排。他笑嘻嘻地接过,帮我打点好,还弓着腰送我上轿。
我含笑点头,一甩袍摆,坐入轿中。往日我是苏家千金小姐的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如今的潇洒。我得意地笑,一挑侧帘,看见旁边经过的姑娘见我俊容后,立刻红了脸低头走过,可是眼睛还是禁不住要望我这瞧。我心情大好,放下侧帘,笑意又深几许,真想现在就去安抚一下哪家姑娘失落的心。爹如何也猜不到我明目张胆到这般程度吧,我再次得意地侧头笑了笑。
这日闲来无事,我穿一身暗纹反织钩花的白色长袍,发束金冠,手执折扇去逛集市。阳光极好,照得人人脸上都红红的,似粉嫩的桃子。看着姑娘们对我欲看又遮掩的眼神,我心花怒放。我故意从她们身边兜过,或是拿起一玉配看看,或是捧过一瓷瓶瞧瞧,然后放下,捻着鬓发状似无意地对她们轻轻一笑,惹得她们娇羞地低头从我身旁而过,脸色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要从树上滚落。我拿着折扇在掌心轻拍,大笑着走开。何不生我作男儿身呢!
“连公子好雅兴啊。”
正当我开怀,却遇到安逸,真是大煞风景。我把折扇握在掌心,止住脚步对他笑道:“天气这般好,出来逛逛,顺便买点东西回家。”
他眸色一闪,扬起好看的笑对我道:“连公子要回家了?”
我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就怪,就像我不回家,他便要给我好看一样。我回不回家与你何干?我心中哼了一声,脸上堆起笑,道:“离家久了自然要想念的。安兄慢挑,连某相行一步。”
“这支玉簪与连公子甚配,安某赠予连公子,算是你我相交一场的薄礼吧。”他说罢便要把簪子往我发上插。
那簪子碧绿通透,虽然可男可女,但我女扮男装,终究是底气不足,所以这些日来发上从不插簪子。我浅笑着在他把簪子插在我发上之前夺过,顺手插在旁边姑娘的发髻上。
那姑娘低头羞涩地走开,故意把绢帕落在我脚旁。
我蹲下把绢帕捡起来,放在鼻端一闻,笑道:“未问姑娘芳名?”
她转身朝我娇媚一笑,婉娩温脉的情意尽诉在眼中,“林凤。”
我缓缓站起来,看她走远,才朝安逸一拱手,微侧着头用眼角斜斜地眺望他,半含笑意道:“多谢安兄,只可惜该是玉簪配美人才对。连某借花敬佛转送姑娘,才不失了此簪子的作用,安兄莫怪。”
他亦笑望我,却不说话。他嘴角微扬,俊逸的五官沐浴在阳光下,更是耀眼。
我不可抑制地心砰砰地跳,只得用折扇在掌心重重地打了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我侧身绕过他,“安兄后会无期!”
他微转了身看我,笑意不减,只是眸子略略半眯,让我霎那有种被算计的错觉。他道:“连……公子后会有期!”
(五)
我换了枣红色的劲装,骑马前去冀州。包袱的银子让我吃喝玩乐,只剩下小半,幸好怀中的银票一张未动。
“啊!救命啊!救命啊!”
娇滴滴的声音,让我心生怜惜。哪家的姑娘在此外郊遭遇不幸?可我自己不也只是个姑娘么?还是不要多惹事端的好。
“公子,救我。”
那声音就在旁边,我一看,不得了,说着不惹事,却就在我天人交战要不要救人的时候,竟然已经策马到了他们跟前?!
只是一个贼子压着一个姑娘,两人衣衫完整,就连襟口也尚未被扯开。我策马而过,心中祷告:踹他一脚,然后逃啊!哎!我会求佛祖保佑你的,我且自顾不及,如何救你?
“公子,救我,公子……”
哀怨的声音绵绵传入我耳内,像是沾了烫油的鞭子抽在我心上。我自己也是女孩家,我……
“嘶——”的一声,像是衣服撕烂的声音,接着是那姑娘凄惨地叫。
我心中一紧,收了缰绳,策马奔回去。那姑娘的衣服被撕下一小截袖子来,露出玉腕。我一甩马鞭打在那贼子后背,他立刻疼得滚开几步。我甩着马鞭形成一风圈,让他靠近不得。我不曾习过武,这时候舞鞭子也是灵机所致。其实我是害怕的,害怕鞭子一时错手甩到马肚子上,它一个扬蹄前啸,便会把我抛下来。可是他只是爬起来恨恨地瞪着我,连树枝也不折一根来捣我的烂鞭子阵。我顾不得想太多,两眼紧紧地盯着贼子这边的状况,伸出一手道:“姑娘快上来!”
“多谢公子!”她抓着我的手利落上马,坐在我后面。
我策马快奔入了冀州,才稍稍把心放下。我问:“姑娘家住何处?”我听不到声音,想她不是吓慌了,连话也不会说了吧,稍转了身去看她。
但见她略低着头,又缓了一缓才轻轻道:“家在冀州柳巷之末。”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夹马腹,“这便是冀州之内,我现在就送姑娘回去。”
到了她所述的地方,我才知道她家是方府,冀州的大户人家。我扶她下马,转身便要走。
她却喊住我,“公子,何不进府稍歇,待我谢过公子的相救之恩再走?”
我一挑眉,无声相询。她的手比我要粗上许多,指上有明显的茧,怎么也不像养在深闺的千金。一个下人也有如此权利?
“我是方家二小姐,方妍蓉。”她给我解惑,并敲开了门,奴婢恭敬地喊她二小姐,她点点头,对我道:“公子请。”
竟然真的是闺阁小姐,让我稍稍吃惊。盛情难却,我只好下马,含笑入府。
(六)
方家上下奉我如上宾,一听我游历四方,立马就赞我是侠士。我汗颜,可知我只是个只会大把大把花老爹银子的小姑娘,想当初我还想见死不救的,只是慈悲心肠多了那么一点点,才侥幸救了你家女儿。方老爷还邀我在府上多住几日,我想着这毕竟安全,爹肯定是查不到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方妍蓉还有一兄长,方同林,名字稍怪,不知同林这一词是否有特别的意思。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相貌英俊,身材高挑,肤色极白,却没有半分纤弱姿态。他竟然还是武林高手!剑法快如闪电,身形捷似疾风。
“这次妍蓉的事,多谢连公子出手相救。”方同林朝我拱手道谢。
言语中也含着一股江湖豪杰的爽朗与硬气。我笑吟吟地看着他,满心欢喜地想,若是这人做我夫君也不错,至少爹若不准,他也能护着我带我离开,四海逍遥。“我与她皆是……”我飘在云端想着我们同骑一马,看日落月升,缱绻美好,于是不经大脑地便要答他:我与她皆是女子,她的遭遇,我岂会不救。万幸万幸,在最后一刹那让我收了话,没说出口。我卡了半天,才算找到话来圆场,笑笑道:“我与她皆是出门在外,能相助的自当尽力。”
他对我爽朗一笑,“今日我过来,”
我唇角翘起,截断他的话说道:“是要带我和妍蓉一道去放纸鸢么?”之前几日,他不是带我们去逛市集,便是带我们去骑射,还说找上一日好天气,与我们出去放纸鸢,极尽地主之谊。只是那日的骑射让我很丢脸,连只小花雀也没射中一只,倒是他和妍蓉都收获颇丰。
他抿唇转身看我,仍旧笑着,“今日我过来,是想问连公子觉得妍蓉如何?”
“很好啊。”
“具体点呢?”
“这个,妍蓉姑娘姿容清丽,性格温婉,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看着他的笑,我只好硬着头皮想了一堆好话。
“这便好。”他截断我滔滔不绝、毫无感情的话,舒心笑道。
方同林问了我话便回去了,让我大失所望。翌日方妍蓉过来。
她略垂着脸,两手绞着绢帕,只轻轻地唤我一声连公子,便没再说下去。
我见她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便笑道:“外面太阳盛,方姑娘进来再说吧。”
“连公子……”
“方姑娘找我何事?”
“爹说……”她看我一眼,又复低下头去,“大哥说,昨日问了连公子对我的感觉。”
她的声音渐低渐细。是要我当面赞她?难怪面红耳赤。我撩起袍摆坐下,浅呷了一口茶轻轻一笑,道:“方姑娘清丽温婉,怕是上门求亲之人都要踏烂方家门槛了吧?”
“爹说连公子相貌人品皆是上选,我又是连公子所救。”她头越垂越低,让我看不见她的神色,“爹说下月为我和连公子举行大婚。”
我吓得手一抖,杯盏打翻在地。我楞在椅上,惊吓的神色全浮在脸上,没有坐下时的潇洒,更没了之前调侃那些对我有爱慕之心的女子的心情。
她上前了两步,朝我甜甜一笑,眉眼间皆是喜色。“连公子好生休息,妍蓉先回房了。”她轻声地说着,退至门口的时候不禁又娇羞一笑,“爹说,大婚之前,我与连公子不可相见。”
(七)
方同林每日过来,不是下棋便是品茗,似乎觉察出我要溜走的意思。
我不懂武功,不可夜潜屋檐,白日又让方同林缠住,不得分身。我比当初要嫁苏慕白那个病秧子更要着急!可知我是女儿身啊!如何与一女子成亲!
方家的廊上已挂上了红灯笼,也已经有些亲戚早早从邻城过来了。我不能再等,换了夜行衣,把银票塞在怀中,准备一入夜就爬树翻墙,再一次逃婚!
我不知道糙树皮也能这样割手,忍着疼爬到第一个枝节,坐在上面抹了把汗,重重地喘气。
“连公子在上面,赏月?”
很熟悉的声音,我低头一看,竟然是安逸!我吓得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他轻身一跃,坐到我身旁。月色撒在他脸上,映出淡淡的笑意。“那我来陪陪连公子。”
我僵硬着笑了两声,问:“安兄怎会在此?”
他扬唇而笑,眉毛一挑向我看来,“妍蓉是我义妹,她与连公子的大婚,我怎可不来?”
那笑就似微凉的风带着夜露拂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可是他的话立刻让我清醒过来,我得抓紧时间逃!“原来如此。”我敷衍道:“虽说已是初夏,但夜露寒凉,安兄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的好。”
他看了我一眼,眼角略挑,让我心中一抖,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又似一种自跳陷阱的感觉。他看我好一会才缓缓笑道:“那连公子也早些歇息。”
我点了点头,待他跃下树,渐渐走远,我才再爬出去,万分艰辛终于攀上院墙。我坐在墙头,看着地面疑惑这样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我思量良久,还是一闭眼,跳了下去,却没有意外的疼痛。我睁开眼,看见安逸近在咫尺俊秀脸庞,嘴角始终含笑。我被他抱在怀中,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脸上一红,别过眼,咳了一声道:“安兄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连公子身骨果真娇弱,让人抱着就不想放手。”
他热热的呼吸就撒在我的眼上,微痒。我意外自己竟然不恼他如此轻佻的调戏,看着地上的影子不说话,撑着他的胸膛准备跳下来。
他却抱紧了不让我动,“连公子又想逃婚?不行,我得把你送回去,免得大婚当日没了新郎,丢了妍蓉和方家的脸。”
我心中哀号,见他抱着我往大门方向走,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襟口道:“安兄如此抱我,传了出去,有损你我名声,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他略略一沉思,眼中笑意闪过,道:“也好。”
我跟在他身后,渐渐放慢脚步,和他拉开丈许距离,然后转身,奔!我才刚跨第一步,他便已经闪至我身前,脚下在我膝盖后方轻轻一踢,伸手把我又横抱了起来。
“连公子?”他对我浅笑。
我知他也是武林高手了,不过似乎迟了点。我垂头,看着自己粗粗的腰身,无力道:“安兄,其实,我非男儿身,如何与方姑娘成亲?”
“哦。”他毫不惊讶地应我。
我抬眼看他,心中怒火狂烧!那日在彭城的客栈,他是全看去了,他是早知我的女儿身了!
他微笑,看我一眼,足下一点,抱着我跃上高树。“还有什么?”
我恨恨地瞪他,身子霍然坐直,可重心往前一冲,差点便掉下去。
他左手一环,便把我圈在怀里,笑吟吟地看着我,“这高度不是刚才的院墙,掉下去只崴脚那么简单,很可能,”他凑近我,鼻间与我不过一指距离,“是要摔断骨的。乖乖坐着,告诉我,还有什么事骗了我?”
我知道是栽在他手上了,再次往下望了望,才缩回身子,道:“我名字是苏莲,永州首富的千金,此趟出门是逃婚。”
“为什么要逃婚?”
“我爹给我定的夫家,哎,安慕白是个病秧子!”
“谁说我是病秧子?”
“与我相熟的姐妹,”我一楞,转头定定地看他,却见他眉眼如画,含笑望我。“你,你说什么?”
“我便是你的夫君安慕白,是何人告诉你,我是病秧子的?”他笑,眼中粼粼波光。
我张着嘴,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你,你不是叫安逸么?”
他揽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不是病秧子,你便会嫁我了?”
脸上渐渐热起来,看着他完美的俊容,我勉强扯出一丝清明,撑着他靠过来的胸膛,“你先告诉我所有事情的始末!”
“你爹说要把你绑回来,我没让,说去追你回来。在客栈的时候,为了不让你起戒备之心再次逃跑,也为了知道你逃婚的原因,我才取了弈水居的弈字来作名。”他闭上眼向我靠来,气息幽幽地撒在我耳际,“妍蓉之事,我只是想逼你回复女儿之身。”
难怪!难怪那贼子压着她半天,最终也只是撕下一小截袖口来!难怪她手上有薄茧,难怪她上马利落,难怪射猎她收获丰厚!难怪我处处遇上他!所有都是一个局,他要瓮中捉鳖,难怪笑得那样成竹在胸!“安慕白!”我气得一拳打在他肩上。他侧一闪身躲开,我往前坠去,整人掉下树。
他跳下来,双手一揽接住我,额头与我相抵,“叫相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