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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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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点多的时候,正赶上下班高峰。李谨穿着拖鞋,下楼丢垃圾。
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各自挂着疲惫,没有谁会注意谁神色不对。李谨与他们擦身而过,仍然忍不住低下头,防止对视。
他把垃圾袋扔进绿色垃圾桶里,站在原地发呆。过了会儿,他叹口气,转身去街对面的商店买日用品。
这已经是他溺水后转醒的第五天了。
醒来后,他身处陌生的房间,然后,又发现自己换了身体。
面对镜子里那张年轻陌生的脸,他先是恐惧,再是震惊,震惊过后全是茫然。
简直匪夷所思,这是什么怪力乱神的现象?
起初以为是做梦,直到后来日升月落,随着时间流逝,他才慢慢开始接受眼前的情况,接受他成为了“李谨”。
欢腾的手机铃声又响了,是李谨的老板打来的。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通知:“以后不用来上班了,我打算重新招人。”
时间和经历已经把他的棱角磨得很平滑了,李谨抱歉地说:“好的,我知道了老板,缺了这么多天班,实在对不起。”
“旷班罚款从这个月工资扣,剩下的稍后转你。”
“行,谢谢老板。”李谨真心诚意地道谢。手机里寥寥无几的存款让他心慌,现在每一笔额外收入都是惊喜。
他穿过街去对面吃了碗面条,然后从商店买了换洗的衣物和个人用品。
提着两兜东西往回走的时候,暮色已经发沉,凉风把树叶吹得哗哗响。
这里是江城,他极其熟悉,又极其讨厌的地方。当初狼狈地逃走时,一定不会想到,他的灵魂竟在死后又飘回了故地。
世事真的是很讽刺啊,他缩了缩露出衣领的脖子。入秋了,江城的秋季总是很漫长,印象里他总是迎着萧瑟的秋风一个人走。
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而且这个时候,应该是他十七八岁那年——陈浩景还活着,徐嘉瑶正慢慢与他撕破脸——糟糕透了。他皱着眉,开始盘算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
等等——
李谨猛然想起,如果只是回到了当初,那他是不是也能在这个时候看到十七八岁时候的自己?
十七八岁的自己,十七八岁的陈茯。
真有意思。
李谨忽地笑出了声,他当然要站在旁观者角度,看看记忆中那个可怜虫是不是真那么狼狈。
或者,把他拐到自己手里,也不是不行。
李谨打着算盘,愉悦地走进楼道,老旧居民楼昏暗的灯光把一切都映得模糊。他现在无父无母,没有学历,是这座城市的底层,但是他有一个自由的身份。
睡前他查询了去高中学校的路线,发现距离这里大概七八千米,于是决定明天去瞧瞧。
次日中午,天气阴沉,江城一中放学铃声一响,十二点零几分,大批学生鱼贯而出。
李谨靠着树干,离得远远地等。
最常见的蓝黑底校服,后背空白处印着校名。熟悉的环境充斥眼球,让李谨泛起生理性恶心。
他低头点了根烟,才含进嘴里,就被不远处的门卫呵斥道:“哎!学校附近不许抽烟!”
他拿掉碾灭了,不好意思地冲门卫抱歉一笑。
人流量越来越大,放眼望去全是车辆,叽叽喳喳,呼朋引伴,欢声笑语与鸣笛声混成一团,好热闹。
大概十五分钟后,来往渐稀,李谨才抬起头,等候那道身影走进视野。
十二点二十二分,陈茯终于出来了。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一截,因为独来独往,总是阴沉地低着头,眼角耷拉着,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确实不好惹,打架是他高中生活的主题,他算是个在校小混混。
李谨看他从远走近,然后擦肩而过,直到人都走远了,他才消化掉那种怪异的感觉,从后面跟了上去。
陈茯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因为陈浩景要求他午饭在家吃,但是司机被徐嘉瑶借故调走了。他不会打小报告,所以就步行,抄近路,把五公里的路程压缩到半小时之内,只不过中间要翻两堵墙。
深棕色书包里有把折叠刀,有根收缩棍,就藏在后面那层布料里,李谨出神地回想着。
冷不丁地,前面几步远的人突然停下来。陈茯转身用阴鸷的目光盯着他,右手已经悄然往后摸。
李谨连忙往后退了步,露出无害的笑容:“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咱们交个朋友行吗?”
“神经病。”
陈茯瞥他一眼,转过去身,助跑两步飞身一跃,直接攀住墙头翻了过去。
首次交涉无功而返,李谨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他仍旧在学校门口等着。
陈茯出来后一眼瞥见他,手插在兜里脚步不停,侧头对他冷嗤道:“滚。”
李谨不以为意,装作没眼力见的样子,边走边跟他搭话。
一般都是他东扯西拉地说,陈茯皱着眉置若未闻。
他清楚陈茯的底线在哪里,也了解他爱听什么话,但是陈茯太难接近了,脾气硬得跟石头一样,轻易捂不热。在彻底惹毛他之前,李谨从来都是见好就收,不敢过分打扰。
费心经营了大概有十来天,李谨打算暂时放弃增进关系的想法。
他倒是想这样死缠烂打地跟小孩磨着玩,可惜没那个财力。
房东不断打电话,向他死命催交房租,手里的钱减去一个月房租后,面条都吃不了两碗了。
他先在网上搜索招聘信息。排除工厂和短时工后,基本没有他目前能做的工作,于是只能出来看一看。
花费两天时间在附近走了个遍,他把从墙上看到的招聘广告挨个打出去询问,终于在周末的一个傍晚时,找到份连锁甜品店的收银员工作。经理约有意向者第二天面试。
面对这份事关温饱的工作,李谨十分重视,他在面试中态度诚恳,成功从两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排班表上他和一个女生互为搭档,工作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十点半,上午可自由支配。
解决了工作问题,李谨继续去学校门口蹲陈茯。
依旧是十二点二十二分,陈茯单肩挎着背包,形单影只地走来。
“呦,挂彩啦?”李谨靠在树干上笑得幸灾乐祸。
陈茯横他一眼,无动于衷。
“下回打架多顾着点脸,你看那嘴角都肿了。多好看的唇形啊,都糟蹋了。”李谨越看,越觉得酸涩,有种珍宝送出去被人贱卖的遗憾,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有病吧?”陈茯皱着眉回头看他,眼神像是在看无聊的蠢货。
“唉,做个朋友嘛,别太小气啊,我都跟你多少天了。”
“滚开。”语气已经不那么凶狠,更像是句随口而出的口头禅。
李谨预感这次有门,于是笑着慢慢凑近了,自然而然地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陈茯没有立刻踹开他。
被胳膊圈住的人浑身僵硬,李谨装作没有察觉,侧过脸十分熟稔地问:“你中午回家要花多长时间啊?”
陈茯沉默了有两分钟,在李谨的持之以恒的眼神追询中,终于纡尊降贵地回答了:“半小时。”
“啊,那来回就要一个小时,你们高中下午一点半上课,时间好匆忙啊,中午不回家不行吗?”
答案肯定是不行。
果然,陈茯皱着眉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李谨怜悯地看着他的侧脸。
陈浩景把慈父做派做得天衣无缝,他就做着父子情深的美梦,听话得像条狗,陈浩景让中午回家吃营养餐,他就回,就算徐嘉瑶故意为难,步行他也要回。丝毫不知道背地里徐嘉瑶已经把他当笑话跟他那个爸爸说过好几回了。
“我们是朋友吧?是朋友连中午饭都不能一块吃,算个什么朋友啊?”李谨义正言辞,用真挚的神情弥补了话语逻辑的漏洞。
甚至得寸进尺把陈茯训了一通:“你是怕我占你的便宜吗?我有工作,年龄比你大,心智比你成熟,做朋友怎么也不会让你吃亏吧?你是怎么想我的?专门欺负高中生的混混?”他冷笑,“你不会真这样想吧?做朋友要坦诚行吗?这样吧,我请你吃饭,然后你请我,咱们互相请,谁也不占谁便宜,这样你放心了吗?”
陈茯拧着眉神色怔忡,仿佛没反应过来。
李谨趁他懵圈之际,放低姿态,说着好话进一步攻破小孩不甚坚固的心房:“我就想跟你单纯交个好朋友,没别的。我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怪孤单的,就看你特别有眼缘。你要觉得也行的话,咱俩就好好处,真心处,怎么样?”
估计他还没理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大通“真诚明示”,李谨也没紧赶着逼他,状若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说:“你回去想一想也行,明天我还过来等你,到时候咱俩一块去吃饭,好吧?”
说完,李谨就放开他,走了。
这小子看着脾气臭硬难以接近,其实特别单纯没脑子,要不然都已经十七八岁的人了,也不会被陈浩景那个演技漏洞百出的男人骗得团团转,被徐嘉瑶明里暗里压着欺负。
李谨想起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年月,尽管早过去了,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骂娘。操,一对狗男女!
交朋友需要物质支撑,恰巧李谨缺金钱缺得实在,只能厚着脸皮向同事临时借点。好在小姑娘好说话,八百块钱说转就转了。
他晚上下班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凌晨了,两腿站得发酸,他随便冲了个澡,就躺到床上。
夜里,他罕见地又梦到了妈妈。
妈妈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着话,殷切地,不舍地,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一直在消耗枯萎的生命。
他崩溃地跪在床边,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他语不成句,哽咽着求她多休息、不要再说了。
妈妈温柔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她那么伤心,李谨抱住她的头,流着眼泪拼命点头,说:我知道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会照顾好陈茯的。
陈茯……
陈茯……
陈茯?!
他猛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手机在床头旁边充电,打开一看,凌晨四点半。
摸了摸湿润的眼角,他叹口气,起身去倒杯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