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失魂 ...
-
我不知道小扇子用了什么手段来见我。
一定是用了千方百计。
当我们相拥过后，我先是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虽摇了摇头，但我还是不太相信。
我们见面的时间很短，不到半柱香。兴许是尹无晏看我太消沉了，才放小扇子进来陪我一会。我感觉她瘦了好多，摸她脸的时候发现的。
这天晚上，尹无晏又抱着我睡觉。他压着我伤口了，好疼。我也没在听他在说什么。
我有些恼了，跟他说，“左边耳朵，听不太清。”
“为什么？”
我突然身体一抖，发觉自己怎么将这个告诉他了。随后我带着一些哭腔告诉他，“生病生的吧……都怪我，身体太差了。”
尹无晏摸了我的头和背，好像在安慰我。
呵呵。
“你是鬼吗。”
“傻瓜。”尹无晏笑着说。
“唔……好冷“我在他怀里动了动，“一点都不暖和。”
他低头亲了我。
我还是不习惯他用师父这张脸。
……
就快到日子了。
上回小扇子偷偷与我说的，约定好救我出去。
其实我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愿意走这么一趟。谁知道是条什么路呢？好的烂的都见过了。应该说烂的见太多，七岁以后就没见过什么好事落在在我身上。
无非继续受虐和换一个地方受虐。
那还是换一个地方吧。
但愿如我所想。
……
那天我正抱着一杯热茶，随意翻了本经书打发时间。
听到屋子里有些动静，我对声音很敏感，顺着声音我来到一个柜门前。看着它有些动摇，发出吱呀的响声，随即柜门被打开，冒出了一张少女的脸。
慌乱中，她把抬弄进了暗道里，让我先走。
“你快走，出了暗道，拿着这个”她把一直戴着的一块玉系到了我的脖子上，少女的嗓音字字斟重，“裴讼，找裴讼，我和他说过了……你找千鹭也好的！”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到眼睛里有如此决断的坚定与不得惜别的悲惋。
“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吗？”
她垂下了头，泪水抑制不住的往眼眶外溢出，哭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直到听到她的回答。
“如果能帮到你，那最好了”
“小郎君，保重。”
我看着缝隙被合实，才明白那句回答原来是告别。
我本不应该在暗道里逗留片刻，在我哭着爬了一会后，便听见背后的如雷贯耳的巨响。
对不起，对不起。
我回头，看到了一道缝隙，散发着微弱的光。当我离近，凑近，窥看。在那一时，我伸出手臂，不容置疑的咬了上去。
原来看着自己珍视之人在眼前消逝，无力回天的感觉，是这样啊。
我咬破了血管，血液浸湿了衣袖。滚烫的泪水肆意在我的脸上，温热的咸涩的，我想这一幕，致死都刻骨铭心吧。
这是我为数不多第一回见她穿霜蓝色的衣裳。
少女的芳华未免也太短暂了。
好在，我是个短命鬼。
我的眼皮忽然变得好重，好像要昏过去了。
是嗜睡又犯了吗？
……
幽闭的暗道里，生出丝丝白雾，一只凝白细长的手用指腹轻轻点了他的眉心。连同他脖间的那块玉里，流转出一缕血丝，白雾引路，交织于眉心，化作一点红印。
只见那玉手打了一个响指。
少女的躯体归于上天。
乌云波覆，雷雨骤急。
一把青珏松木的扇子破开云雾，霎时雷霆万钧，风云突涌。泛着汹涌金光，落到那只凝白玉手中。
虚影渺渺，似是故人来。
尹无晏的左手沾着淋漓的血，他刚刚刺了那少女三剑，随后捏着她脖子，手指几乎是嵌入血肉掐死了这条生命。可这只罪恶的手，如今却微微发着抖。
对他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来说，仅仅一个虚影便已经够震摄住了。
“你便是如此忘恩负义的吗？”
那只握着扇子的手漫不经心的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青光蔓延，通天神息。
破云疏，现世。
“哧！”
虚影乘风而行，从扇柄处抽出一把短刃，干脆利落的刺入心脏。
尹无晏没有躲开。
他望着眼前似有非有恍如青烟的身影，一时竟流了一滴泪。拨开皮囊刺入血骨的痛觉蔓延到指尖，是极深的一刀。可他无法触碰这若有若无的身影，那怨恨如稠的一刀，已经斩断他们之间仅有的藕丝。
“不敬仙神，无耻之徒。”
天色翻云覆雨的诡异变化，云层间雷鸣四起，此起彼伏的酝酿着滔天的浩劫。飓风狂啸不止，地脉开始震动，房屋摇晃，枯枝败落，乌鹊叫声凄哑。
“我虽灭不了你，但也能伤你七分。”
“我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一时仁慈！”
他被卷入飓风中，经受风刃如利剑的割伤，雷鸣电流贯穿全身。不得动弹，不得反抗。
折磨许久，见那玉手伸出掌来，从空中接了几滴雨水。青火炉造，寒冰不融。飞入体内，冻结血液。
幽幽青影飘荡，来到罪人面前。神诀一掐，那血肉模糊的小人脱离狂风的托载，立即匍匐于地，倍加狼狈令人耻笑。
“这把扇子再怎么得心应手，终归是没有魂灵的。”
“今日第一回见自己养大的孩子，却看到的是遗体。”
手中破云疏扇柄处的那块坠玉，都已变为黯淡的纯白了。
明明如一缕青烟般的虚无，却硬是狠狠将地上的手指骨踩断，关节断裂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你还欠我三条命，记住了吗？”
“刚刚那些，都是开胃小菜。替……出口恶气罢了。”
转眼间，糟糕的天气快要停歇下来，虚影渐渐变得更加淡抹。
“哎呀，弄坏了他的府邸……往后再来赔罪吧。”
“还没到回来的日子。不过离你的死期，很近了。”
不可触及的青烟，连同刚刚现世的破云疏，如梦般的消散。
化作一场黄昏雨。
淋湿了所有不在雨天之下的人。
因为这场雨，一滴都交织着为正道献生的骨血。
……
裴讼没有在本该接应的位置等到余清和，而是接到了尹无晏的死讯。他没有再等，而是离开了。若他在等一会儿，会看见一个瘦弱的人，失魂落魄从暗道里爬出来。
错过在余清和这一生里已经是最常见的事。若是遇上愿珍视自己、诚心相待的人，几经错过，几度过错，又如何呢？可这样的人，也太难找了吧。
暗道的尽头，是一片覆盖白雪的针织林。
寒风凛冽，雪光点点。
雪花落在我的身上，青丝焕若白发。
暗道的尽头为什么会是一片雪地呢？
还好穿的是件青灰的衣裳。
好冷啊。
要爬不动了。
我爬到一棵树下，想歇一小会儿。
若是把膝盖以下废掉的腿砍掉，会不会轻一点，爬起来快一点？但那样日后穿衣服会很奇怪吧，空荡荡的。
今天，有跪冰湖那时的冷吗？我分不清，也忘记了。
好像没力气了，要不就这样一直躺着吧。
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狼……
我死后，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真好啊。来的时候一个人，走的时候也一个人。
感觉整个人好轻啊，我这是快死了吗？
好像不冷了。
人在死前会幻想自己想看的东西吗？远处，好像，有个人……
我几乎是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撑起身体，向后爬去，手指潜入雪地里，艰难的向前挪动身体。
不幸的是这是块斜坡，我掉了下去，摔得好疼。
我再没力气爬了……我微微抬头，只一眼后，也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随后，我又不甘的倒下身体，僵硬的手指挖着雪地，可就是无法再向前爬了。
茫茫雪地里，我看到了一角白袍。
曾经我有多渴望这白袍的降临，如今就有多厌恶这白袍的靠近。
不见时相念，再见时不识。
他伸出双手，轻轻的抓着少年的手臂，感受着皮囊下的骨头。将他从雪地里捞起，如同捡一片落叶。当瘦骨嶙峋的少年看向自己时，眼中无一丝喜悦，如堕地狱般的绝望，那般的空洞茫然的让他觉得惊诧。
少年忽然的挣扎起来，两片瘦削的肩膀耸起，紧着脖颈处的骨头。他束手无措地看着少年的左眼落下一滴泪，泪水浸湿了泛红的眼睛。长生犹豫不决的伸出手，未触及那结霜的脸，少年便又落下了一滴泪来，侧脸过去闭眼不再看他。他的徒弟在害怕他。
不……师父已死，这是赝品。
他手上有血。
在我尽力挣脱时，衣袖滑下露出那刺眼的光来。我这才恍然，对啊，玄珏还在我手上。
“我求求你，唔……我、我不想回去了。”
“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会爱你的，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你看，世上再也没有我牵挂之人了……我会一直，唔哈……陪着你的。”
冰霜凛散于寒风中，白雾如烟般四起。这漫天的雪啊，能否掩盖住过往的伤痕呢。就算掩盖住了，又如何遗忘呢。
重逢之日，只有他和风雪见证了。
长生不知他的徒弟经受了什么。他想过无数次重逢时的情景，但从没预料到今日之景。
他搂住余清和的腿并抱起来时，眼中迟过一瞬。少年在他的的怀里，小小的一团，头靠在在他的胸口，将他的衣裳哭湿了。
“我讨厌你。”
“从来都不公平。”
心跳得好慢，天变得好黑啊……这回是真的死了吧。
师父，我来找你了。
记得要抱抱我。
我好想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失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