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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 ...

  •   壁立千仞,敞平无际,白茫雾飘,楼宇惊浮。

      阔远天台,肃神列阵。

      余清和醒来,对着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恐慌,

      恍然间,空现出一书卷宗,通体墨黑殷红颤绕浓沉阴气,虽有金丝链锁掌控但此刻势头强劲,怕是快要冲破禁锢。

      他不禁被这气息引进。

      淡雾漫上他的双目,而朦胧白净,似烈火蔓灼眼尾,浮长丝银白,见末梢殷红。飘渺虚无浮现于前,似仍此肃神列阵,持剑开弓,皆想将他千刀万剐推他下死无葬身之地。撕相竞杀之血腥之景,血流如注尸横遍野之悲肃,鲜血流过骨节分明的芊手,顺手中持此书卷宗,滴落。

      回荡在虚空中的,是众仙的担惊:
      “诸仙明鉴,此小儿方之双目,蓦然转为殷红,与余山那位如出一辙!”
      “他竟能看到昔日那位屠杀我九重天将士之映像,陛下明鉴呐!”
      ……

      只见卷宗被强加上一层护印,一瞬滚落到天君桻谦尘的桌前。桻谦尘脖子往后仰了仰,孟君濡见状,眯着眼睛扬起下巴,有些嫌弃的收好了卷宗。

      天君座下有三位天师,今日在旁侍奉的只有两位。

      长生收起袖子,转身看向匍匐在地的余清和。

      意识慢慢收回,余清和听清了那些申斥与指谪:
      “既已证实长生帝君带来的此小儿是那祸患,以臣见,祸根须早除。”
      “若不除仅是关押也不成,日后必成大祸!”
      “求陛下明裁!”
      ……

      他疑惑,他不解,这分明是无由之罪。

      明晃晃的白,再次入了他的眼。

      余清和像是抓住了希冀,扑着过去拉住长生的衣袍。

      “阿余”他低头,淡淡的望着余清和,“你可认罪?”

      “认……罪?认什么罪?”余清和瞪大了眼睛,无措道,“弟子愚钝,何错之有呐!”

      在那些诘问呵斥里他听了个大概,他应是一世轮回相,前身是个恶贯满盈的孽畜。

      可是轮回相是轮回相,前身是前身。

      他余清和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做过。

      长生的左手紧握成拳掩藏在衣袖里的手略有颤巍。

      白中泛青的脸,圆溜的明眸里盈着水光,雾茫茫的一片。

      “师父、师父,我不是,我没有……”清澈的眸子里透露着楚怜,“师父、师父……”

      长生合上了眼。

      他松开衣袖,瘫坐在地,咬紧牙关,喉咙哽咽起来。

      那不是他的希冀。

      之后,他的耳旁回荡的尽是对他师父的赞誉:
      “帝君深谋远虑,养在身侧,日日查鉴,未雨绸缪,警戒不松。”
      “实乃九重天不世之功!”
      “臣等未有此先见,惭愧呐!”
      “以帝君为荣,佑我九重天!”
      ……

      可这些赞誉余清和觉得刺耳的很。

      余清和在昨日睡眼朦胧间,隐约听到长生说带他上天他过生辰,再一睁眼自己竟犯下了滔天大祸?

      他这一生来是被人遗弃,孤儿一个,这时候长生把他捡来当徒弟,说会庇佑他一辈子。没想到这一辈子如此之短,短到对他来说不过是要死在八岁的生辰日。

      “师父?”细长羽睫扑闪着,眼尾上扬泛着红弥,他哑声问道,“是这样吗?”

      能见识到九重天上遍布的祥云映照流光溢彩之景,本是皆大欢喜;而借刚正之理站于仁义智德之高地定他无由之罪,衬己深明大义秉公无私,为九重天的无上功臣,也是皆大欢喜。

      掩在衣袖里的手颤巍的幅度大了些,外人是看不出,可是余清和离他这么近,自然是一目了然。

      我不信这是您的本意。

      “师父,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师父,您说话呀?不是的是吗?您有难言之隐,要我认罪是当下您不得已而为之举?您说话呀,师父……”

      如果长生肯睁眼,会看见他的小徒儿红着眼眶盈着眼泪,跪倒在他白袍之下,哽咽哭泣,帮着自己辩解。

      长生只得握拳握得更紧些,甚至都要握出血来了。

      “师父,今日是我八岁生辰啊”泪水再也止不住,他梨花带雨般哭啼了起来,“师父,您别不要我呀……”

      一缕思绪引着他想起昨夜,怀中人告诉他,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他不要自己了。

      凝白皎玉的长袍,锦云纹饰作秀,配上他的冷泊淡颜,清寂中又含着与身俱来的矜贵。

      他光是听着这点哭啼,心里就已不觉乱了阵脚。只得一回又一回的警示着自己,逼迫着自己,狠下心来。

      从将余清和带上天,就已经不是个认个罪的小事了。

      这是场博弈。

      筹码是父子反目,君臣决裂。

      奖属是故人得以洗去冤屈,换取史书清白名。

      “小儿,终是你投错了胎,你身后是殁望渊,从这台下一跃,这个归宿可好?”天君桻谦尘坐不住了,震声发令道“既然师徒一场,缘起缘落,长生,你亲自了结罢。”

      长生仍闭着眼。

      “您从一开始把我捡回来就是为了今日吗?”淡淡冷意渗入余清和的指尖,他不由的往后缩,渗入指尖的仿佛不止冷意还有绝望与恐惧。

      “徒儿不解,您为何不敢睁眼?”

      长生一句不答,口诉法诀,抬起双臂掩着手心轮换手指,凌风呼啸衣袖间露出一对通体银白雷电窜横的光圈,那是鼓银。不遇大战强敌断不会使出的鼓银。凡是被此物击中,断骨窒息烧成灰烬也绝非戏言。

      “长生!他好歹是你徒弟啊!”何黎被天兵拦着,进不去只好大声疾呼,“家国大义摆在面前,你就是这幅无情样是吗?”

      “他来这里闹什么?”桻谦尘倪了一眼,并没有当回儿事。

      何黎还有个身份,封号玄净道君,祖师爷是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桻谦尘多少给个一分薄面,只给一分是因为何黎从小跟长生走得近。

      “看热闹不嫌事大”方習拱手道,“臣去赶了。”

      见桻谦臣没有示意准可,暗自低下了头。

      风卷残云。

      余清和不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只觉死亡离自己不远。

      他想起来长生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很喜欢这句话,一直没忘记。

      将死之人无畏。

      “师父,您不是说,三千弟子不及我一人吗?”

      雷光灵晔穿梭于乌云布天间。

      半响过后,长生终于说出了句狠心话。

      “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衅稔恶盈,让本尊犹辱同受!”

      乘风一掌“砰!”

      蓝紫雷光通入余清和的身体,蔓延至全身。

      长生目睹余清和跌入殁望渊,消失在自己的眼中,这才慢慢松开紧握成拳的左手。

      几滴鲜血,染红了地。

      一袭白袍,背道而驰。

      余清和的身体置于空中,垂落之感一瞬而现,使之急速直跌。

      往日种种美好浮现在他面前。

      还是那明晃晃的白。

      苍苍白发及腰,眉眼温润,怀抱亲暖。

      长生怕他受凉,怕他受伤,怕他劳累,还怕他没人爱。

      可是,这些都将不复存在了。

      一计深谋抵过七年情谊。

      他曾以为,抓住了那明晃晃的白袖,就是抓住了所有。

      冷风呼袭,吹动他散乱的墨丝,那苍白无力的幼脸上有双通红而艳的眼睛,含着晶莹透亮的眼泪。

      “师父,我原以为,那是句好话呢。”

      ……

      当夜,方習莅临神霄府。

      他拉开天旨,扬声道:“圣天承运,天君诏曰:长生帝君,掌寿福祸禄,主生杀枯荣,事必躬亲,朝夕不倦,朕甚感欣慰。近来北荒凶兽聚集猖狂肆意,特命前去降服,以平朕之忧愁,钦此!”

      “臣,领旨”长生并未下跪领旨而是弯腰拱手应下。

      方習倪了一他一眼。

      长生回首,窗前茫茫黑寂,他那一身白袍略有悲凉。

      长吁一口气,孤身,白袍踏北荒。

      方習见长生的背影模糊了,这才径直出府,回太微玉清府向天君桻谦尘禀告。

      “拜见陛下。”

      书案前的天君,披着一件九千斤杏黄纹的披风,里头是棉白里衣。

      卸下了冠,此时半披着墨发,执着红毫批阅着奏折。

      颔首斜了方習一眼,示意他起身。

      “臣帮陛下输送筋骨。”他上前帮桻谦尘揉肩捏颈。能坐到天师这个位子的,一是灵修高,二是会察言观色。

      “陛下,冥府那边要易主了。”

      “哦?”桻谦尘异道:“冥府的事倒是稀奇,说来听听。”

      “冥主不日便要以年老体弱退位,易位给他的义子尹无晏。”方習娓娓道来,“说来也怪异,臣听闻这位尹无晏还是冥主从忘川上收来的义子。坊间传闻冥主做了一个梦,梦里忘川上看飘来一个竹篮,打捞上来发现竹篮里有个死婴。第二日冥主去了趟忘川,竟真的飘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个会哇哇大哭的活婴,冥主觉得这是因果相报,便收下当了义子。”

      “理应来说这是尹湛的家事,朕管不着”桻谦尘疑道,“但他这个义子朕之前怎么一点都没听到过?”

      “臣也是最近才听说,一听说便来告知陛下了。这种事听着就蹊跷,定暗藏玄机,故意不愿让人知道才压着这么久。”方習眼珠子一转,“陛下,半月后便到您的'天元会 ',届时可邀那尹无晏来,庐山真面目一看便知。”

      “嗯。”桻谦尘放下一本折子,又拿起另一本折子。

      “臣还有一事。”

      烛台里的红火忽闪着,坐上这个位子,一身的傲骨士气早已渐渐养成。此时仅微微垂下的一双眸子,也是犀利尖锐着的。

      他闻声抬起头,他勾唇一笑,示意方習说下去。

      “依臣看,长生帝君和孽童的情谊深重”方習抿了抿唇道,扬言道,”他虽能秉公无私坦然处死自己的徒儿,但断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他留了后手。”

      一击哼声,手中奏折摔地。

      “你倒是把后手给朕找出来啊?”桻谦尘起身,震怒厉声喝道,“你这是妄加揣测!”

      “臣知错”方習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地。

      方習以为,他知天君心境冷暖,可被天君指着鼻子骂的滋味又不假。他本是想顺口提一句,却没想到会让桻谦尘这么愤怒。

      他又抬起头,正中桻谦尘怒目圆争的指着自己,大动肝火着,“朕能数落他,厌恶他,鄙夷他,想罚他了一道旨就能让他去北荒砍凶兽。朕再怎么对他嗤之以鼻也轮不到你来帮朕说话!就凭你刚刚几句话,朕就能让你下天牢!”

      方習再不敢抬头了,他是个能屈能伸,会阿谀奉承的,此时嘴里正一遍又一遍的“臣知错、臣知错”,叨扰着桻谦尘。

      火发完了,只剩桻谦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朕又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掐着腰,转过身,拍了拍身体僵硬的方習的肩膀,“只是这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朕不想去查,怕弄得都不好收场。”

      一阵静息中,忽然有了几声冷笑。

      这笑声的诡异,令方習跪地难安。

      这才明白,天君的心思他又怎么能把控呢?还自以为是很了解他?

      骇风疾来,钻进他的衣里,寒意上身。又见桻谦尘转过身,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昂起头,似笑非笑的眯起眼。

      方習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但又不得不压下去,让自己平和。

      “朕这九个儿子中,属他最出色最能担大任,也是令朕永远不能放下戒备与芥蒂的……去、去把后手找出来,他确实让朕难安心。”

      “臣领旨。”方習这才慢慢退下。

      走了一段路后,回头望了一眼。

      桻谦尘竟跟没事人一样,提着金雕纹路的喷壶走到小院里,兴致勃勃的开始浇起了花,嘴里还哼起来小曲。

      他不敢再看一眼,撒着腿狼狈的跑了。

      方習是桻谦尘亲手提拔上来做天师的,对他也还不错挺抬举他的,算得上个引路人、恩公,而方習心里也是敬重他的。

      如果没有这一夜,方習绝不会对他有半点莫疑。

      敬重成了敬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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