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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剑拨云开前尘 ...

  •   “砰”的一声响,破旧的木门被猛的撞开了,冰凉的夜风夹着细密雨丝,骤然扑进这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内,火旁抱膝静坐出神的黑衣女子微微一惊,抬眼望了过去。只见一男一女踉跄冲入,二人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慌不择路的狂奔,均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从头到脚已被汗水雨水浸得透湿,身上衣衫满是泥浆,划蹭了许多口子,依稀辨认得出是质地上好的料子。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斯文。女孩子不过十六七岁,火光下一扬首,模样瞧得分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生得十分秀丽,神情却凶悍,向火堆旁的黑衣女子一扬手中长剑,叫道:“喂!你闪一边去!”
      黑衣女子恍若未闻,反而垂下了眼睛,慢慢将头埋进膝盖中,仿佛准备睡去了。少女大怒,喝道:“你——”,正要发作,旁边那年轻男子扯了她一下,警觉地打量了那黑衣女子一番,似是放下心来,低声道:“她不过是个歇脚的路人,你冷静些,坐下来歇歇罢。”
      少女脸上神情松弛了些,她早已疲累不堪,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气。那年轻男子也累得不轻,在她身边坐下,将手中无鞘的长剑往旁边一插,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缓缓调息。
      二人对视片刻,少女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笑意越来越浓,眼睛里迸射出年轻女孩子冒险成功后特有的兴奋而狂喜的光芒,点亮得一双眸子粲然如星,忽然一跃而起,一头扑入男子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又笑又叫:“天哪!我可再也不用去嫁给那古怪的南宫老头儿了,是不是!没想到竟能这么顺利地逃出来,真是谢天谢地!”

      门外忽然响起男子轻轻的笑声,悠然道:“谢天地有什么用,白水晶,你要谢谢我才是真。若没有我们的人暗中相助,便有十个卫秋晴做你替身也不顶用,你还真以为你能够如此轻易地就逃出冷月堂和如意教的双重看守么?”
      伴着语声,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一名紫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形高瘦,脸上戴了一只花里胡哨的鬼脸儿面具,腰间佩一柄长剑,黑鱼皮鞘,白金吞口,鲜红的剑穗微微拂动。雨下了一夜,他身上衣衫却半点未湿,内功修为显然已是不低。
      少女悚然一惊,针扎一样猛地跳了起来,长剑横在身前,满脸戒备地盯着眼前的紫袍男子:“你是谁?是冷月堂派来捉我回去的么?”
      紫袍男子并不理会她,目光径直落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身上,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向他伸出手去:“追兵我已为你引走。远扬,你做得很好,这许多年,辛苦你了。”
      那年轻男子缓缓站起身来,眼珠定定地望着紫袍男子,脸上露出百感交集的神色来,低低唤了一声:“哥……”
      少女愕然地望向他,结结巴巴地道:“远扬哥哥,他——他怎么知道你我的名字?!你……你认得他么?”
      紫袍男子左手一扬,撩开了脸上的鬼脸面具,露出一张极清俊的面孔来,他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如淡金,眉目之间与那年轻男子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为英气勃勃,不似那年轻男子的斯文气质。白水晶一望之下,惊诧莫名,左看看右看看,失声叫道:“你们——你们是兄弟?!”
      紫袍男子微微一笑,指指自己,又指指那年轻男子:“不错,林远帆,林远扬,我们是嫡亲的兄弟啊。”
      白水晶呆愣愣地将目光转向那年轻男子,喃喃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师父把你救回来……你……你一直都说你是孤儿……”
      林远扬望着她,文气的面容上有歉疚和忧伤的光芒流转,低声道:“水晶,抱歉,我骗了你,我从来就不是孤儿,我的亲哥哥,如今已升为第一楼的十二名剑之一。”
      白水晶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身子猛烈地晃了两晃,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慌乱地摇着头:“‘江湖无双地,天下第一楼’?!你——你是第一楼的人!”
      ——江湖无双地,天下第一楼。第一楼的名字并非浪得虚名,不仅百年来一直雄踞于江湖白道最有实力的七大家族之首。现任第一楼楼主司徒浩然更是当今武林盟主,以为人正派,处事公平而为武林各大名门正派所称道。手下亦是人才济济,势力非同一般。十余年前如意教意图向中原扩张势力,最终败在了第一楼手下,被迫蛰伏宝带江以南,双方这一战中均死伤无数好手,积怨甚深。
      林远帆负手而立,昂然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意教向来狼子野心,第一楼不得不防。远扬十一岁那年,司徒楼主选中了他,将他送去如意教,为第一楼暗中监视如意教的动向。”他望着林远扬,含笑颔首:“远扬很争气,一直都做得很好,没有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失望。这一次如意教和冷月堂意图联姻,两下勾结,于武林正道无疑是极大的心腹之患,第一楼绝不能听之任之。但若公然出面截阻,反而会促得冷月堂与如意教同仇敌忾。还是远扬聪明,顺水推舟和你演了这一出逃婚的戏码,这一来既搅黄了这场联姻,冷月堂大失面子之下,也会对如意教心存芥蒂……”
      白水晶一句句听在耳中,只觉得身上的血一点点冷了下去。她木然望向林远扬,恍若梦呓一般喃喃低语:“……原来你全都是骗我的……你说你喜欢我,不能看着我嫁给别人……你说会带我走……原来都是哄我的……”
      林远扬看着她凄然的神情,心中一痛,上前一步,叫了一句:“水晶——”
      白水晶的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猛地扬手,“啪”的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林远扬脸上,这一掌打得极重,林远扬脸上顿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她哽咽道:“你骗了我!你——你——我恨死你了!”猛然间放声大哭,捡起地上长剑,拔腿向门外奔去。
      忽然紫影一闪,林远帆已拦在她的身前,笑道:“白姑娘,你可走不得。”右手斜斜挥出,指风过处,已拂中她双膝穴道。白水晶只觉腿上一麻,站立不稳,一跤跌倒在地。她穴道被制,反而忽然像是镇定了下来,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猛地扬起头,仿佛掉入陷阱中的小兽,目光里都长出雪白细碎的尖牙来,冷笑道:“哈,你杀了我啊!冷月堂抬着花轿来娶我我都不肯去,怎么肯去做你第一楼的阶下囚?”
      林远扬身形急晃,已拦在林远帆面前,一字字道:“哥,你预备拿她怎么样?”
      林远帆眉头微皱道:“她是白守涵的亲孙女儿,如意教便是上天入地也必将她寻回。咱们好不容易才搞糟了这桩婚事,不能功亏一篑。我要带她回第一楼,不能让她再落在冷月堂或者如意教的人手里。”
      林远扬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呆立当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颤声道:“哥,如此说来……她的下场,多半是要终身幽禁于第一楼么?”
      林远帆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我不杀她,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格外容情了。”
      白水晶嗤笑两声,毫不退让地回嘴:“你还是杀了我的好,只要我活着,非把你第一楼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林远扬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幻着,终于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脚步,身形一点点从林远帆面前让开。林远帆心中一喜,只道他终于想通,却见林远扬猛地回身,右手一抄,已将插在地上的佩剑拔出,他握剑斜斜指地,大睁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林远帆,低声道:“哥,你让我带她走罢,我和她从此退出江湖便是。”
      林远帆气得险些一个耳光抽过去,瞥见林远扬脸上高高肿起的掌印,好歹忍住了,怒斥道:“你糊涂了么!你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如意教的人,你还当真要把逃婚的戏码一直唱下去了不成!”
      林远扬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横剑当胸,低声道:“哥,我在如意教的身份是假,可我和她一同长大的情分却做不得假。若是害得水晶一生不得自由,我不能原谅自己。”
      林远帆喃喃道:“一同长大的情分……一同长大的情分……哈!”他目中露出悲伤的光,轻轻地道:“当年你被送走时,我夜夜无法成眠。忧心你孤身在如意教中受人欺负,许多次梦到你身份暴露,被人抓着手脚从悬崖上狠狠丢下,惊醒过来一头一身全是冷汗。”
      林远扬身子微微一颤,握着剑柄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松了下来,语气中已有抑制不住的哽咽:“哥——”
      林远帆惨然一笑:“远扬,如今你到底是长大了。你为了这丫头,宁可不再回第一楼,连你的亲哥哥也不要了,是不是?”
      林远扬茫然地摇头,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哥,你莫为难我……”
      白水晶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事一样,一边笑个不停,大滴大滴的泪水却抑制不住地从眼中滑落。她停止了笑声,高高扬起下巴,直视着林远扬,一字字道:“远扬哥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婆婆妈妈滥好人的毛病恨得人牙痒。”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个哀伤的笑容:“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秋晴姊。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林远扬深深凝望着她,目光温柔,笑容中却是微微的苦涩:“水晶,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并不愿意嫁给冷月堂主南宫秋,我帮你逃婚,也不全是为着第一楼……”
      白水晶很快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定是要说你一直当我是小妹子一样疼爱,是不是?你以前也曾暗示过我很多次,其实我都懂的……”她淡淡笑了笑,一向活泼娇憨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沉静了然的神色:“我只是……总有点不甘心罢了。你说要带我逃婚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你终于喜欢我更多些了。但是你最后看秋晴姊的眼神,那是我从未曾见过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我是怎样也比不过她的。”
      她很快地抹了一把眼泪,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来:“你是第一楼的人,向着第一楼是天经地义,所以你也不用为骗了我而内疚。你心里喜欢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也不稀罕你帮忙!”这两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她一双眼定定地望在林远扬脸上,眸中忽转金色,一闪而逝,林远扬心中没来由的一紧,猛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不——”
      他话音未绝,却见原本穴道被制的白水晶竟蓦地一跃而起,身手矫健异常,掌中一线银色剑光灿若流星,直刺向林远帆面门。林远帆万没料到她竟忽然能动了,大骇之下匆忙举剑格挡。双剑相交,“叮”的一声,火花四溅,林远帆只觉得剑身上一股极大的力道排山倒海般涌来,险些招架不住,他反应极快,脚下步子疾动,身形闪动,堪堪避开了这一剑,已惊出了一头冷汗,不可置信地道:“怎可能——我独门的封穴手法便是远扬也无法解开,你怎能自行冲开穴道!”
      白水晶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手上片刻不停,剑花翻飞,招招紧逼,每一下都是又快又狠,招式多半并无甚出奇之处,然而剑风沛然刚劲,隐有高手气势,与她剑招运转处的粗浅生涩截然不同,居然也能将林远帆压制住。林远帆失了先机,又忌惮她剑上力道凶猛,不敢去与她长剑相碰,左支右绌,一时竟十分狼狈,心头却越来越是惊疑莫名:“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会有如此的剑力!”
      他心中存着疑惑,不免更是分神,忽听林远扬大叫一声:“哥——”,眼前一花,一点尖锐的冰凉已堪堪触及胸口。林远扬猛地抢上,手中长剑挥出,“当”的一声,硬生生荡开了白水晶这一剑。
      林远帆捂住胸前的伤口,抬起手臂直直指向白水晶,脸色铁青:“你——你——你才多大,剑术明明练得稀松,如何能有这般的剑劲!”
      白水晶脸上露出一点又是骄傲又是惨淡的神情,缓缓道:“如意教被称作‘邪地’,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她剑交左手,将右手缓缓伸出,摊开的掌心中央一个细小的黑色针孔,针孔周围的肌肤泛着一点微弱而诡异的淡金色。林远扬望着那个小小的针孔,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惨笑道:“水晶,你当真用了‘蜂刺’……”
      ——冷月堂,如意教,幻海楼,迷花宫,称为江湖中的四大“邪地”。这四处素来行事隐秘奇诡,门下弟子五花八门,行为举止古怪不同寻常,且举凡诸如暗杀、用毒、下蛊、摄魂之术,无一不精。故而此四处一向为武林正道所不齿,以“邪地”视之。如意教的杀手们都在佩剑剑柄中装有秘密的机关,在危急时刻开启,藏于剑柄中的毒针便会刺入掌心,毒针上淬炼了如意教中的秘药,可瞬间使自身功力暴涨数倍,但是药性极为霸道,反噬之力极重,可致气血逆流,经脉错乱,即使能靠着瞬间提升的功力克敌逃命,也几乎没有人能抵得住药力的反噬,故而被称为“蜂刺”——蜜蜂用毒刺攻击敌人,然而毒刺刺出后自己仍不免一死。“蜂刺”从来只为杀手们用于在任务失手走投无路之时做同归于尽的打算,却没想到白水晶平素虽然娇滴滴,骨子里却是异常刚烈冲动的脾气,不动声色之下,竟然动用了这个法门。
      白水晶握剑在手,猛一扬首,冷笑道:“白家的女孩子,哪里能容得你们这般轻侮。”

      短暂的静默里,忽然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低语:“这一招‘拨云见日’,好歹也是白老头儿的得意之作,剑意若转圜得好,明明可以顺势卸下他半条手臂来,却被你使得如此不伦不类。”
      声音虽轻,每个字却都清清楚楚地送到了三人的耳中,白水晶猛一转头,恼羞成怒地顶了一句:“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咦!”她骤然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声音:“你——你居然知道我的剑法和招数!你是谁?!”
      迎着三人齐齐望过来的惊诧眼光,火旁那名一直抱膝熟睡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正平静地望着他们。她已然不年轻了,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细眉细眼,再平常不过的容貌,只一双眸子极黑极黑的望不见底,腰间佩着一柄式样简朴的长剑,古旧的黑色剑鞘,上面的图腾花纹已经磨损黯淡,望上去颇有些寒酸。
      三人一时间都盯着那黑衣女子有点发怔,颇感意外。她的样子太过平常普通,完全属于过目即忘的一类人,而她自始至终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三个人闹腾了半天,竟是谁也没有多向她看过一眼,只道她不过是个在此避雨过夜的路人,都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她竟忽然在此刻出声。白水晶愣愣地瞅着她,疑惑道:“你……你是谁?”
      黑衣女子慢慢站起身,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没想到白守涵的孙女儿,脾气这样冲,可一点儿也不像他……”她转向林远帆,眉头轻蹙了下:“第一楼的十二名剑,水准竟是下降了这许多么……”
      林远扬望着她幽深幽深的一双眼眸,心中忽然一动,猛地叫道:“看剑!”话音未落,他人已如离弦之箭猛然弹起,衣袂激荡,一抹冷灿的剑光恍若灵蛇般嗖地窜出,张大口狠狠咬向黑衣女子颈上血脉。
      黑衣女子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谁也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似乎只是肩头微微一耸,仿佛有苍白色的微芒一闪即逝。林远扬的的身形于半空里骤然一个后翻落回原地,脸色惨白,喉头忽然多了一滴鲜红的血珠,正在缓缓凝聚。手中长剑齐柄而折,叮的一声,坠落尘埃。林远帆失声惊叫:“远扬——”
      林远扬忽然抬起手,缓缓抹去了喉头的血痕,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倒还算清晰:“哥,放心,我没事……只伤了一点表皮。”
      他丢掉手中光秃秃的剑柄,正襟敛容:“第一楼林远扬,谢飘零姑娘剑下留情。”
      林远帆神情一震:“远扬,你——你说什么?”

      十三年前,第一楼楼主司徒浩然刚刚即位,正当盛年,雄心勃勃,立意开创一番基业来。恰逢如意教的势力在西南一带大肆扩张,弄得乌烟瘴气。司徒浩然于是召集中原武林大小门派共同前往讨伐。如意教的力量终究逊了一筹,很快节节败退。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十六岁的黑衣少女孤身一人来到司徒浩然面前,约战第一楼的十二名剑,扬言她若败给其中任何一位,如意教立刻点火烧了紫云峰的总坛,举教束手就擒,杀剐存留,悉听尊便。反之,她若取胜,司徒浩然一干人需马上撤走,以宝带江为界,如意教和中原武林和平共存。司徒浩然有生之年,不得相犯。
      第一楼的十二名剑尽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千挑百选的精英,哪里受得了如此狂妄的挑衅,当下慨然应战。却万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剑法竟高得惊人。谁也说不清楚她属于哪一家的路数,甚至似乎也没任何章法可言,然而孤锐险奇之处无人能撄其锋。十二名剑中一连八位败在她的剑下。而她自也不免受伤累累,剩下的四位名剑俱是性情正直磊落之人,对她的剑术胆识颇为敬服,谁也不肯捡这个现成便宜,自愿弃剑认输。一时间飘零的名字和她手中的墨影剑,令整个武林为之震惊。
      然而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女却仿佛昙花一现,这一战之后从此销声匿迹,成为江湖中又一则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传奇。

      黑衣女子目中露出诧异之色,看了一眼林远扬,缓缓点头:“你的眼力竟不坏,不错,我是飘零。”
      白水晶难以置信地低低惊呼了一声:“你是墨影剑的剑主飘零?!不可能!爷爷讲过的,飘零十年前盗走教中的圣花笑梦莲出逃,遭举教好手围堵追杀,最终利剑穿心,坠崖而亡。她死了好久啦,你——你定是冒名顶替的!”
      飘零目光一闪,神色却依然平静,淡淡道:“是啊,我也觉得我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林远扬不禁凝神端详面前的女子,普普通通的容貌,普普通通的气质,手里是普普通通的一柄剑,她仿佛是刻意收敛了所有的锐气和锋芒,曾经神话一样的少女,看上去平凡得简直让人沮丧。
      林远帆皱了皱眉,沉声道:“飘零姑娘既然十年前就已叛教,如今又何必再来趟如意教的这摊浑水呢?”
      飘零望向林远帆,淡淡道:“我毕竟也算出身如意教,和这小姑娘到底要念几分香火之情,既然遇上了,也只好厚着脸皮管上一管。”她指指白水晶,“‘蜂刺’一出,再折腾下去不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两家都没什么好处。第一楼的目的既已达到,何必还要不依不饶。”
      林远帆眼角瞟向地上的断剑,方才一轮兔起鹘落的交击,甚至没有人看清那名满天下的墨影剑是什么模样。他心中已是了然,这样迅捷精准的出剑,就算没有白水晶,他和远扬加在一起,亦是绝无胜算。他虽不甘心,也只能咬了咬牙,一字字道:“若如意教执意与冷月堂勾结,第一楼终究还是要插手到底的。”一把拉住林远扬,大步向外走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如意教此番与冷月堂联姻,大有深意。飘零剑主不会看不出来。如意教若当真违背了昔年不过宝带江的誓约,这一回的危机,只怕难以像十几年前一样轻易化解……”
      飘零瞟了林远帆一眼,目光平静而淡漠,打断了他的话:“多谢提醒。如意教野心颇大,中原武林必不能相容。当年所谓的誓约,不过是第一楼一时被我拿话挤住了而已。权宜之计,其实一文不值,我心里清楚得很。能有这十年的平静,已算是难得。只是……”
      她目中隐隐泛起复杂莫名的神情,轻轻弹了弹剑鞘,喟然道:“墨影剑一门曾立誓守护如意教,师门恩重,由不得我袖手旁观。”
      林远帆望着她,忽然笑了笑:“原来即使是墨影剑这样的人,也不能完全无所羁绊呢。”
      林远扬的眼光眷恋地在白水晶脸上打了个转,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追随林远帆而去。

      飘零沉默地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向白水晶,却见她一双大眼仍是眨也不眨地盯在飘零脸上,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嘀咕:“天哪!我见到了……墨影剑的剑主飘零……而且还是活的!”
      飘零叛教出逃,对如意教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教中一向讳莫如深。然而这样的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彻底根除大家对她的那些传说和好奇的。她仍然从教中老人们偶尔的谈话中,模糊地勾勒出了昔日如意教中第一剑的影像:
      黑衣,永远无喜无怒的神情,在乞丐群中长大,不知姓名家乡。
      十一岁时,被教中一名偷懒的小管事随便抓了来以凑够奴隶数目,莫名的竟被当时的墨影剑剑主墨玄星拣中,收为弟子。
      十四岁时,剑术上的造诣教中已无人能望其项背。成为如意教排名第一的杀手,数年间未尝有过败迹。无论“明杀”还是“暗刺”,从不曾失手。
      十六岁时,约战第一楼十二名剑,连胜其八,解了如意教的危机,由此天下知名。
      十九岁时,盗走教中圣花笑梦莲,被围堵在悬崖绝地,跳崖而亡,而那一役中,教中倒有一多半的好手伤在她剑下……
      “飘零”的名字,像一个传奇一样被惊叹和崇拜着,而真正亲近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她平凡的外表和气质,永远的孤独和沉默,使得众人常有一种错觉:她不像是传奇的主人公,倒更像是附在那些故事的耀眼光芒背后,一抹轻飘飘的影子。
      而这个女子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如传说中的一样,黑衣黑发,沉郁如夜。
      飘零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样,轻轻皱了皱眉,懒得理她的自言自语,重新坐下,抱膝望着火堆出神,一夜的纷乱,于她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水晶讷讷叫了声:“零姊……”踏上一步,墓地胸腑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她闷哼一声,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额上冷汗横流,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她精神一松懈下来,“蜂刺”的药力反噬顿时开始发作,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程度,只觉体内翻涌失控的真气如脱缰的野马,在四肢百骸之中来回奔突冲撞,每一寸骨髓里都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子在乱扎乱搅,一时间涕泪横流,恨不得立时死掉才好。
      痛不欲生之际,仿佛有一双手臂揽住了她。她最后只听得那清冷的声音在耳边低低道了一句:“真是麻烦……”背心随之传来一股清凉的真气,在她奇经八脉中游走不休,逐渐将体内混乱冲撞的内息逼入正轨。痛苦仿佛一点点减轻,而她也终于精疲力尽,昏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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