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约》苏以木

61、约定（一）

　　又是一年盛夏，S市机场出口处,一身休闲装的男生拖着行李箱从机场里走出来。扫了一圈周围之后，就瞧见一位大叔搓着手，走上来。
　　大叔笑嘻嘻道：“小伙子，要坐车吗？”
　　男生点头道：“要。”
　　放下行李舱的车门，男生给大叔报了个地址，出租车缓缓开动，路边的景物转瞬即逝。

　　出租车开进城市，城市还是和原来一样，基本上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看的人变了。

　　贺州望着车窗外面的风景，少年已经成熟，褪去了十五六岁时的青涩。五官长开，唯一不变的却是眉眼间熟悉的稚气。
　　快要到地方的时候，贺州让大叔停下了车。

　　“我去买点东西。”
　　“好嘞。”大叔很爽快地答应。

　　超市已经变了样子，换了店主，不过里面货架摆放的位置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可能……店主比较懒，或者觉得原来的就挺好的，省的花心思去搞了。
　　店主：“……”

　　贺州拖着迷你型购物车在货架与货架之间游走，经过拐角的时候，他撞到了人。
　　大概是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贺州在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之后，迅速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心慌慌的，觉得自己走路永远不看路这个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可是就在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上响起来。
　　“没事，下次当心点。”
　　贺州抬起头来，与人对上视线。

　　……那一瞬间，世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两人面对面彼此看着对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身体的某一个点，往四周扩散。
　　某一时间，他们同时对对方说：“好久不见。”

　　路边小道上，贺扬帮贺州拖着行李箱，贺州跟在贺扬身后，整个人讪讪的。某一时间，贺扬忽然开口问：“过来玩？还是……”
　　贺州立马说：“不是的，过来就不走了。”

　　在国外这些年，贺州一直在想尽办法摆脱黄文娟的控制。可是他并不能明目张胆，只能偷偷的做。
　　前不久，黄文娟的生意越来越忙，而且再加上年龄摆在那里了，吃不消，进了医院。

　　贺州回来前去看过她一次，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病房门口，通过房间门板上那窄到可怜的玻璃望着病床上，病殃殃的黄文娟。
　　黄文娟因为一直在忙碌，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

　　贺州瞧着病态的黄文娟，忽然记起很多年前，她站在窗前独自哭泣的场面。
　　女人那时候被月光勾勒出的身形跟现在差不多，只不过……
　　贺州回了神，转身离开。

　　他这么做虽然很对不起黄文娟，但是一想到当时那时候，他们谁都不要他自己的时候，贺州觉得，自己应该狠心一点。如果当初他狠心的话，会不会就不会出国，不会害贺扬又等了他那么多年。
　　贺扬……

　　贺州的身影在玻璃最后一角消失，而就在那一瞬，病房内的人缓缓侧过了头，一粒豆大的泪珠从眼角缓缓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文娟才把视线收回来，投到了病房内的窗户上。

　　窗外阳光正好。
　　末了，黄文娟倏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松口。她忽然觉得她自己当初那么做是否正确，当她看见贺州自从来了国外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样，那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一夜间变得像陌生人那样，不熟悉。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对错，有的只是不知道罢了。

　　视线回到现在，贺扬点了点头，有些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贺州不明白贺扬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想等了么？

　　老宅巷子口。
　　“我每天都有请人过来打扫，进去就能住。”贺扬说。
　　贺州点了点头。

　　“我帮你把行李放进去吧。”
　　贺州又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两人并肩走进巷子里，老宅木门门口的时候，贺扬停下，手伸进口袋里摸钥匙。
　　“锁都换了新的，明天我把钥匙都给你。”
　　贺州：“嗯。”

　　开了木门，贺扬先进去，贺州随后跟进去。

　　老宅院子里已经变了样子，不像之前那样空荡荡的了，而是种满了很多很多的花。
　　贺扬瞧着那些盛开的花，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妈也真是的，说什么这里太单调了，非要弄些花花草草。你要是不高兴，我到时候都弄掉。”

　　贺州笑了笑，瞧着那些盛开的花朵说：“没事，挺好看的。”
　　贺扬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动了动身子，开了门。

　　换好鞋后，贺州走进房子里，在客厅停下步子。
　　客厅也变了样子，多了个连接外面的玻璃门。
　　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了残影。

　　某一瞬，贺扬动了动身子，靠过来用余光瞄了一眼身边的人。
　　“州州。”他喊了一声。
　　贺州偏过头来，没等到下文的他歪了下头。
　　“怎么了？哥。”

　　“哥”这个字好似一根引线，在贺州说完之后，贺扬整个人就“轰”地一声，被引线引爆了。
　　此时阳光正好，光线透过玻璃门照进来，他们在太阳的光影下，一笑拥吻。

　　***

　　他们最后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贺扬从被窝里伸出手，有些略微烦躁地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接通电话。
　　“喂？”

　　“你小子！让你去买个酱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菜都糊了！”是贺启明打来的电话，“今天你妈生日，你爸我好不容易把你妈哄出去了，想做顿好的犒劳犒劳你妈这些年来的辛苦，你倒好，买个酱油人丢了！”
　　贺扬：“……”

　　贺启明在电话那头吼道：“听见没？快点滚回来！”
　　贺扬：“……知道了。”
　　挂了电话，贺扬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是那种好笑，又有点无奈受不了的意思。

　　闷在怀里的人在这时动了动，探出一点头，哑声问：“是谁的电话？”
　　贺扬搂着人，末了凑过去吻了吻那人的额头，有些好笑地说：“老贺打来的电话，催我们回去呢。”

　　“我刚刚好像听见你爸说今天是姜阿姨的生日？还说什么……打酱油？”
　　贺扬笑了笑，说：“家里没酱油了，老贺让我出来买点回去，没想到碰到你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啊？！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快起来穿衣服回去了！”贺州炸毛，就差从被窝里跳出来了。
　　贺扬没忍住笑了一声，把人勾过来很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说：“是我们，不是‘你’。我们一起回去。”
　　贺州：“……”

　　“不愿意？”
　　贺州摇了摇头：“不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起来，“算了，那走吧。”
　　贺扬：“嗯。”

　　***

　　到了贺扬家，贺扬刚开门，就对上了贺启明那张比驴还要长的脸。
　　贺扬：“……爸，你怎么站这儿啊？”
　　贺启明：“你还好意思说！酱油呢？”

　　贺扬：“……忘了。”
　　不是忘买了，而是忘在老宅了。
　　贺启明：“你是不是——”

　　“好啦好啦，都杵在门口干嘛呀！冷气都被你们放走了。”姜莉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门口两人的动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站起来，朝门口看过去，而也就是在这时候，贺州从门口露出一点脑袋，与姜莉对上视线。
　　贺州讪讪道：“阿姨好，叔叔好，打扰了。”

　　姜莉：“……”我在做梦？
　　“州州？”姜莉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啊？阿姨？”

　　“嗨呀！”姜莉这一声咋呼，贺启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干嘛啊老婆？一惊一乍的。”
　　姜莉这时候已经走过来了，她二话不说，毫不客气地推开贺启明，仿佛贺启明是个碍事的东西，挡着她的道了。
　　贺启明：“？？？”

　　“嗨呀州州啊！你回来啦？”
　　贺扬插嘴说：“买酱油的时候碰到的。”
　　姜莉先是白了一眼贺扬，而后上下左右前后瞧着贺州：“越长越好看了啊。”
　　贺州笑了笑，礼貌回道：“阿姨你也是。哦对了，阿姨生日快乐。”
　　姜莉捂嘴偷笑：“别站在门口了，来，快进来。”

　　进了客厅，姜莉带着贺州在沙发上坐下，两人像是闺蜜似的，说着一些往事，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的原因，到了某一个点，姜莉忽然说：“阿姨去给你们做晚饭，今天你就住这里吧，阿姨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贺州点了点头：“好。”

　　姜莉说完侧头对上贺扬的脸：“愣着干什么啊！带州州上去啊！”
　　贺扬：“……妈，你这变脸也没有变这么快的啊。”
　　姜莉又白了亲儿子一眼：“去！”
　　贺扬好笑地摇了摇头。

　　二楼，贺扬房间。
　　贺扬的房间和之前相比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感觉上去，成熟了一点。

　　贺扬邀请人在床尾上坐下，自己则是去楼下给人切水果。
　　贺扬离开，贺州倒也没闲着，他坐在床尾，摇头晃脑的。贺扬并没有把手机一起带下去，而是把人领进房间之后，就放在桌子上了。

　　某一时刻，手机震动了一下，贺州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他起身，趿拉着拖鞋走过去，结果就瞧见了某人的手机屏保。

　　贺扬走到楼下，姜莉听到动静就从厨房里面跑出来。
　　“你不陪着州州，下来干嘛？”像是来兴师问罪一样。
　　贺扬委屈：“我只是下来给他切点水果。”

　　姜莉说：“我来，你上去陪着人家去。让人家一个人在房间里头待着，像什么样子！”
　　贺扬：“……”
　　如你所愿，贺扬转身上楼陪人去了。

　　“哎，等一下。”
　　贺扬走到一半，被姜莉给拉了回来。整个人就像是拔河比赛中的那一块标记，被人在两边来回拉扯。
　　“又怎么啦？母上大人。”贺扬拖拉着身子，懒散似的问。

　　姜莉将贺扬拉近一点，降低音量凑在他耳边说：“等会儿吃了晚饭，你想办法把州州留下来。”
　　贺扬不解：“您刚才不是让州州留下来么？州州不也答应了么？怎么还让人留下来？”

　　姜莉：“……有么？”
　　贺扬瞧着她。
　　“哎呀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留跟你留能一样嘛！你这怎么越活智商越低？”
　　贺扬没憋住笑说：“哦。”

　　回到房间，贺扬开门的时候就见贺州站在自己的书桌前面，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在看什么？”他端着水果盘子过去，等走近了，才看见贺州拿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保上面，男孩趴在桌子上，侧着头，枕着手臂午睡。
　　那是一张很多年前，鬼使神差拍的照片。

　　“你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很奇怪，贺州并没有发火，而是握着手机，心平气和中带有一丝好奇的心理问贺扬。

　　贺扬讪讪地回答：“不记得了，这不重要，来吃点水果。”说着，贺扬用叉子挑起一块桃子送到贺州嘴里。
　　“甜么？”
　　贺州尝了尝，回答：“冰了之后没那么甜了。”

　　贺扬听闻也挑起一块塞进嘴里。确实，冰了之后口感虽然凉凉的，很爽，但是水分却少了很多的样子。
　　“那下次就直接吃吧，不放冰箱里了。”
　　“嗯。”

　　“州州啊，小扬啊，下来吃晚饭了。”楼下姜莉在喊了，楼上贺扬应了声，转头对贺州说：“走吧，去吃晚饭。”
　　贺州：“嗯。”

　　餐桌上，姜莉依旧如之前那样，给贺州不停地夹菜。她加了一块炸鸡块到贺州碗里说：“来，多吃点啊，别和阿姨客气。”
　　贺州在姜莉和贺扬双人的注视下，夹起来咬了一口。咽下后，贺州说：“好，谢谢阿姨。”
　　姜莉姨母笑了下。

　　这孩子真好，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好，现在越看越好。
　　也许，大概，这就是看媳妇的眼光吧……

　　姜莉还在欣赏着贺扬身边坐着的孩子，而坐在姜莉一旁的贺启明却是放下筷子说道：“州州啊。”
　　一股教导主任的风范。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在贺启明说完这句话后怔了一怔，姜莉尤其突出。
　　她用筷子另外一头打了贺启明露在外面的手臂说：“把你的董事长风气收一收，别吓坏了孩子。”
　　贺启明立马怂下来：“好、好。”

　　教训片刻后，贺启明又说：“州州啊，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姜莉手中的筷子发出“嘎吱”的声音，贺启明听见后立马去安慰。
　　“说说，就问这一句。”

　　姜莉瞥了他一眼，又夹了一块炸鸡块到贺州碗里。
　　“慢点吃啊。”姜莉笑着说。
　　贺州回笑。

　　贺州注意到贺启明的眼神，回答他说：“现在还没找到呢，不过我想去考教师资格证，去当老师。”
　　贺启明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然后说：“老师啊……老师挺好的！教书育人。”
　　贺州：“嗯。”

　　老师……
　　贺扬听到后有些意外地瞧了一眼贺州。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去当个老师。”
　　那是很多年前他随口说的一句，没想到他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