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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 初遇(1) ...

  •   番外:初遇(1)

      许之倩检查出肺癌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她的身体近些年都在苦苦支撑,靠药物和化疗勉强续命。

      因为长期生病,她的脸色苍白,头发脱落地已经所剩无几,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四年前,医生说她化疗差不多可以维持一年的寿命,而现在已经比一年多过了三年。

      如她所说,这三年像是偷来的,不知何时就要还回去。

      关于家中的三个孩子,大儿子易清光已经完全独立,不需要操心。一对双胞胎也都到了懂事的年纪,有哥哥的教导和帮持,未来也定不会差到哪去。

      关于自己的丈夫易雩风,她从不担心他的生活,只是一直挂念他会过分挂念自己。

      他们本就说好了的,她应该走在他前面。

      易雩风知道许之倩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

      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只想在去世之前再回到和父母一起住过的房子里,那是她唯一的心愿。

      顺带可以完成她身体最糟糕的时候丈夫提起过的安乐死。

      她还记得那晚丈夫听说自己想法时的震惊,他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些怒意。

      她知道他是在气自己如此不争气,不想活下去,不想要健康。

      可是健康又怎么会是轻易能得到的?

      一开始表示不解的易雩风看着她平静的眼睛,知道她说下这句话的认真。

      随后,许之倩就清楚的看到丈夫背过身去颤抖的肩膀。

      实际上,他也是不舍的吧。

      这几年来她因为接受治疗遭受过的身体创伤,进过几次ICU都侥幸活了下来,可每次活过来之后又在无限的反复着治疗的生活。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插上过管子,那么爱美的她掉光了头发,化疗时她痛得叫不出声,和她这个年纪的朋友已经开始有了孙辈的陪伴,业余时间可以去跳舞,喝茶…

      而她,仿佛生病以后就和医院签订了终身契约……她好像从这里永远都没办法走出去了……

      年轻时她有胆量有见识,闯荡过世界,去过那么多地方,她知道外面的风景有多好。

      如今上天却要夺去她的健康,顺带带走她心中的朝气和眼里的光。要她看不到头似的躺在病床上,被一堆医疗器具监护着身体机能。

      她不甘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好不容易挨过病痛浅浅入眠时,她总是能梦到儿时在荷兰生活的低云和绿草地,她在房子的后花园里追着家里的宠物到处跑,她心爱的父母亲在不远处忙着浇花种树……

      她好想念那个时候,好想念早已过世的父母。

      虽自己已经为人父母,年过半百,却在脆弱时总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要从双亲身上寻求依赖。

      再之后她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带着丈夫去到荷兰的家,然后就有了小光,丈夫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组装小木马和婴儿床,小光会走之后,院子里就多了很多属于他的小玩具,父亲还给孙子亲手搭了一个小木屋……

      总说濒死之人会经常看到以前的事,她的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她想。

      自母亲去世后没多久,荷兰便通过了安乐死的法案,这件事她记了好久。

      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吧,她生了和母亲一样的病,做了和母亲一样的决定。

      只是她不想让她的离开无人知晓,所以她提前和丈夫商量。

      丈夫看向她的眼神复杂,但眼中瞬间涌现的泪花还是出卖了他。

      他的心疼和不舍,全都在那从心里流进眼眶的泪水中。

      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是哭。

      哭了许久,她才看到丈夫缓缓点头。

      回想起那个瞬间,她先记起的是来自手心的痛,易雩风紧握着她的手,却仍然止不住颤抖。

      她心里却像是落下一块压她许久的巨石,她长松一口气,觉得那是她生病以后最轻松的一次。

      只是好像和孩子们的沟通并不顺利。

      清光好像是没办法接受她的决定似的,从易雩风告诉儿子她的想法以后,清光有接近两个月没来医院看望过她。

      许之倩不是不怨的,她一个癌症病人,哪来那么多两个月任易清光浪费。

      可一想到儿子可能是因为早年间因为祖母的事情而心里有阴影走不出,心中的怨也就放下了。

      自己的儿子不包容他又能怎样呢?

      她一个癌症病人,也没有多久能计较亲情的得失了。

      易生和许君年纪还小,许之倩见到他们的时候,总还是保持着笑容的,把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拼尽全力地隐藏起来。

      很多时候,她想起自己这对双胞胎,总是会落泪的。

      心疼他们即将小小年纪就要没了母亲。

      就因为许之倩生病的缘故,她已经好久没有拥抱过自己的两个孩子了。

      告诉他们自己即将启程去远方的时候,许之倩就没打算让他们俩跟着去。

      因为她怕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她就没办法坚持那个决定了。

      可她这次,必须要去,也必须要做。

      易雩风带着许之倩飞荷兰的时候,甚至向朋友借了私人飞机,请了两个医生随行。

      落地荷兰后,许之倩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甚至比之前住院的时候还要好一些。

      她在疗养院里住了快有小半个月,终于逮着机会自己一个人溜出门,去了那家自己在从机场到疗养院的路上就留意到的花店。

      那家花店的招牌上写着:Iris Palida。

      许之倩那天戴上了假发,穿着一件驼色风衣,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才敢进去。

      因为她许久没有同人讲过荷兰语或是英语,心中竟然久违的升起些怯意。

      进门时,她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小雏菊,想要开口去问,结果一时想不起小雏菊的单词来。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许之倩恰巧看到一旁站着的亚洲面孔的女孩子,她用绿白交叉的丝带把头发编了起来。再仔细一看,那个女孩子脚边掉了一个黑色的印章。

      她便走过去捡起来,顺势问她:“这是你的吗?”

      因为是亚洲面孔,所以她下意识讲了中文。

      对方疑惑转过身,许之倩才反应过来她可能不是中国人,刚想用英文复述,才看到那个女孩子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用中文说:“谢谢谢谢。”

      “没想到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会用印章?”许之倩顺势搭话。

      那个女孩子低头把东西收好,只是微微一笑,随后才说:“这是我父亲给我的纪念品。”

      家人给的纪念品,一听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里面兴许还会有什么故事也说不定。

      许之倩意识到这点,没有再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转而说:“你的丝带绑头发绑的真好看,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绑。”

      或许是许久没和陌生人见过面,许之倩产生了一些久违的倾诉欲,说完这话又有些后悔,担心对面的人觉得自己拉着陌生人忆往昔的样子会唐突。

      没想到对面的女孩子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情愿,反而听了她的话之后眼睛里发出惊喜的光,她笑起来,脸颊上浮现一对酒窝,她很大方的回答说:“谢谢。”

      随后许之倩以为这个话题也该结束,结果又没想到这个女孩子接着很认真的回夸她:“阿姨您也很有气质,不用说您年轻的时候这样绑头发有多好看,现在肯定也很好看的。”

      许之倩听了这话笑了出来,随后又有些落寞,因为她的头发早已经掉光,自己头上的,只是一顶定做的假发。

      “阿姨您要买什么吗?”女孩子晃了晃手里挑好的向日葵,示意她要离开了,接着她又说:“我可以帮您问一下。”

      心满意足地买到小雏菊以后,许之倩和女孩子走出店门口,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一看是易雩风,像是偷溜出门被抓到的小孩子,有些心虚地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易雩风语气焦急地问她在哪里,为什么偷偷溜出去,身体怎么样……

      许之倩敷衍的一阵“嗯嗯嗯好好好”,并保证自己能够回疗养院,易雩风才挂断电话说去疗养院附近接她。

      结果电话刚一挂断,许之倩看着来时的路,却死活记不起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于是正在整理帆布包的温冷丘自然而然地又被搭讪上了。

      温冷丘看了一眼许之倩手机上的地址,查了一下地图。然后跟许之倩解释了一下疗养院并不远,自己正好顺路,可以和她一起走一段。

      许之倩看着眼前热心的小姑娘只觉得可爱,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以后,一路上都在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在荷兰工作还是上学,在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

      这姑娘并不是全盘托出,只挑一些简单的问题回答了,她叫温冷丘,是在荷兰留学的一个媒体生。

      因为初次见面,许之倩也没有问一些隐私问题,两个人有说有聊地路走了一大半。

      温冷丘才反问一句:“我没记错的话,这家疗养院主要做临终关怀和安宁疗护的。许阿姨,您去疗养院是去看望别人的吗?”

      许之倩一愣,摇摇头,说:“是我自己。”

      “您……?”温冷丘没想到自己将话题引向沉重,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要在疗养院住一阵子,身体原因。”许之倩倒没显得沉重,相对温冷丘突然变严肃的表情反而轻松一些。

      “不好意思……”温冷丘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表达对别人不幸遭遇的歉意。

      “不用感到抱歉。我的人生又不是你造成的。”许之倩接话,随后叹一口气,说:“今天我偷偷跑出来闲逛的,好久都没回来这里了,恰巧碰上你,也是缘分。”

      “是,很有缘分。”温冷丘赞同。

      “好久都没和医院以外的人讲话了,如果以后还能见到你就好了。”到了要分别的路口,许之倩已经看到易雩风在马路对过冲她招手,她准备和这个偶遇的可爱姑娘告别。

      但这个姑娘总能出乎她的意料,在绿灯亮起以前,这个姑娘对许之倩说:“如果您实在想找人陪的话,我可以去疗养院找您的。”

      “啊?”许之倩有些惊讶她会这么说。

      “不瞒您说,我以前在疗养院接手过国内过来的几例安乐死案例,我担任翻译。我最近正好也经常过去,如果您不介意,到时候我可以过去找你,陪您聊聊天。”

      “啊……好、好。”许之倩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小姑娘,她们一个小时之前还并不认识,现在却能如此聊得来,她心里一时说不出的感动,只顾着点头答应。

      还是温冷丘提醒她绿灯亮了,她才回过神来。

      和小姑娘道别以后,许之倩把手里的小雏菊交给了易雩风,脸上带着的,是许久未见的笑容。

      易雩风连忙感慨说:“还真是应该让你出来的,见了人透透气,精神面貌就是不一样。”

      许之倩表示:“那当然。”,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丈夫:“你打包行李的时候给我带丝巾没有?”

      易雩风一听,疑问道:“什么丝巾?”

      “就我以前,年轻的时候绑头发那种。”一看丈夫不记得了,许之倩不满地眯起了眼。

      “你不是早就嫌太麻烦不绑了吗?”易雩风吐槽道。

      “我现在要绑,带没带?”许之倩像耍小孩子脾气,问他。

      “没带没带。过两天去商店给你买两条行吧?”易雩风揽住妻子的肩,两个人并排走着,哄着她。

      “你怎么不现在去给我买?”许之倩还是不满。

      “等过两天小光就来了,我们爷俩去给你买行吧?你不是看不上我的眼光吗?”易雩风无奈地讲。

      “这还差不多……”

      “走了,走了,赶紧回去,你还没吃药呢……”

      午后的阳光照着老两口的影子,它们亲密无间,并肩前行,在暖黄的阳光下被拉长。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拌嘴的声音却没停下。

      一如他们年轻的时候,一如他们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相爱之时。

      那日被两人记了很久,以至于日后每每看到和那日相似的阳光,易雩风都要有眼泪流下。

      他们早就不再年轻,但他们依旧彼此深爱。

      哪怕生死会将他们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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